《悲慘世界》在另一個時代、用另一種形式闡釋了雨果筆下的那個巴黎。這種對宏大問題的入微描寫,也讓這部電影成功地在頒獎季斬獲一眾好口碑,成為與《寄生蟲》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佳片之一。
法國的少數(shù)族裔移民問題自從上世紀末開始就一直是政府管理的焦點,其中最為突出的集中爆發(fā)事件是2005年的巴黎騷亂,這部《悲慘世界》也從當年的騷亂之中找到了表達的出發(fā)點。
由于移民群體的龐大數(shù)量,不同種族的聚集導致教育、就業(yè)、宗教觀念沖突等各類社會問題,底層貧困和由于區(qū)別對待造成的歧視思想讓這些外來移民的積怨逐漸加深,但政府并沒有采取有力的措施解決這一系列問題。
2005年10月27日,巴黎郊區(qū)的幾位北非少年因為躲避警察的盤查追捕而套入變電站,由于不慎遭到電擊,其中兩位未成年的少年當場不治身亡。
很快,當?shù)氐囊泼駷檫@件事感到憤怒,開始在街頭制造火堆、試圖襲擊警察、當?shù)卣⑶以诰煸噲D控制事態(tài)以后發(fā)生進一步?jīng)_突,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nèi)造成了多名人員被捕、受傷,多輛車和店鋪被焚毀。
在失態(tài)發(fā)生兩天以后,法國總統(tǒng)和總理分別發(fā)表演說,以希望維持當?shù)刂刃?,但是并沒有顯著效果,沖突升級到出現(xiàn)槍擊案。這場沖突從巴黎郊區(qū)一直蔓延到法國南部的多個地區(qū),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月,直到11月中旬才被官方宣布騷亂平息。
在這次規(guī)模極大、影響力極深的騷亂之后,法國政府承認了法國社會內(nèi)部存在嚴重的認同危機和針對少數(shù)族裔的歧視,恢復了被削減的對基層社區(qū)管理組織的公共撥款,并且出臺了相關政策來試圖緩解移民人口在社會上的生存問題??梢哉f這次暴露出了法國社會之中,由于少數(shù)族裔大規(guī)模移民與本土法國公民的對立而產(chǎn)生的巨大鴻溝。
《悲慘世界》中所展現(xiàn)的基層社會的不同人群之間的對立態(tài)度、警察與這幫游走在社會邊緣的小人物爆發(fā)的沖突也正是2005年的騷亂事件暴露出的社會問題的一個縮影,隨著全球化而造成的移民問題不斷加劇,這樣的社會不安定因素是法國政府需要關注的,也是需要在更加廣泛的世界范圍內(nèi)引起注意的,而這種對立會走向何處,電影是無解的。
電影中經(jīng)驗豐富的白人警官對外來的移民群體態(tài)度粗暴,但同時又依仗于社區(qū)中黑幫大佬的勢力來維持地區(qū)的和睦。
在電影的開始,他就透露出對外來移民的極端輕蔑,甚至有點“挑刺”的意味:在發(fā)現(xiàn)一個少數(shù)族裔的女孩在公交站抽煙以后,警察并沒有以公正的態(tài)度處理,也沒有試圖問清事件的原委,而是侮辱性地將地上的煙蒂拾起砸向她和同伴,并且試圖搜索女孩的衣服口袋,在同伴對他行為的正當性提出質疑并且想要以錄像的方式記錄這樣一件惡性欺凌事件時,警察直接奪過她的手機并且將其砸爛。
這樣一件“完整的執(zhí)法過程”,顯然并不是第一次發(fā)生,警察的做法也并沒有引起更多人的不滿,甚至連他的黑人同事也沒有制止。
這次事件中,白人男子并沒有正式地表明自己的警察身份,沒有證件、制服、搜查令,而是仿佛欺侮女孩的流氓地痞??恐约壕斓纳矸萜蹓阂泼駚淼那嗌倌?,手無寸鐵的這些社會底層的人們沒有幾乎反抗、沒有幾乎去尋求執(zhí)法過程中的“規(guī)范”和“正義”,只要是有色人種就自然被懷疑。
但《悲慘世界》并沒有就此停住,它沒有從單一角度描寫警察的惡劣和自帶歧視的令人不滿,而是高明地展現(xiàn)了中立的態(tài)度。
可以說,導演的態(tài)度不是讓人同情少數(shù)族裔人們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也不是讓觀眾指責警察的失職、痛批警方的歧視思想,因為這種對立的鴻溝并非由一兩位警察、一兩次暴力執(zhí)法所導致,這些表象不過是更深層次的社會矛盾的外化。
種族的對立:刻板印象還是劣根性?
在電影的開頭,男孩伊薩克因為蓄意破壞農(nóng)戶的雞架被抓進警察局,而這也并非他第一次搞破壞,街頭無所事事的失業(yè)青年給城市管理帶來巨大的困難,尤其是幫派林立的局面讓警察也只能在夾縫中樹立一些威嚴。
這些移民群體確實有著更高的犯罪率,伊薩克從小就不服管教,破壞他人財物也是事實,偷偷抱走馬戲團的獅子之類的行為當然不符合我們對“遵法守法”的好公民的認知。
這樣的人物形象塑造具有矛盾感,他的行為不端來源于從小生活在社會邊緣,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沒有受到其他人的尊重,只能在生活的碾壓之下靠反抗和暴力行為維持一點自己的尊嚴,但是這種暴力行為又會讓人形成對于移民的少數(shù)族裔的刻板印象——“好吃懶做、尋釁滋事”,反而更加輕蔑地以暴制暴。
道德教育以及相互尊重的缺位讓這個惡性循環(huán)在兩個群體中不斷發(fā)酵,最終導致兩者無法不帶有偏見地交流。
新來的警察由于堅持自己對于合法行為、正義觀念的執(zhí)念,他不能理解為什么警察可以使用極端的暴力行為針對一個孩子,為什么警察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誤以后拒絕道歉,為什么他們可以跟黑幫成為同一條線上的朋友,他質問了自己的“老油條”同事為什么會有這樣特殊、這樣不合道理的處理方式,
在那里,他得到的答案是:只有這樣,警察才能生存,才能得到尊重。因為以暴制暴的極端方式已經(jīng)在移民群體和代表著官方態(tài)度的警察之間形成某種“默契”,哪一方更強勢,則更能在這樣一片土地上獲得話語權。
所以在最后,警察選擇了毫無尊重可言的處理方式,伊薩克也組建了自己的反抗組織,兩者的對立在縱火、毆打之中達到巔峰。憤怒情緒的蔓延已經(jīng)無法揪到源頭,但是傳遞的暴戾持續(xù)影響著每一個試圖活下去的人,無論是警方還是少數(shù)族裔群體。
這種仇視的形成,不僅僅是個體所導致的,可以說是,社會的矛盾積壓在個人身上,盡管如此,到最后需要為這種仇視所導致的惡果買單的,還是這些個體而已。
伊薩克從馬戲團偷走獅子之后,警察想要從消息靈通的穆斯林餐館老板那里打聽消息,卻收獲了質疑和不滿——為什么獅子要被關在籠子里?為什么讓百獸之王淪為人們的玩物?為什么人類要創(chuàng)造這種束縛?
在這里,穆斯林老板的不悅和質疑,不僅僅是對獅子被馬戲團買走的命運的不滿,更多的,是把自己和其他像自己一樣的少數(shù)族裔移民者比作“被馴養(yǎng)的獅子”,他的質問是在向當局者提出“為什么要讓這些同樣有尊嚴、同樣有價值的移民者被當作社會的毒瘤?為什么要讓他們活在束縛、活在歧視之中?”。這樣的問題可以說是雙方爆發(fā)沖突的核心點。
在外界眼光中的這些移民群體,并非是有能力的強者而更偏向于是“定時炸彈”一樣的不安定因素,這種有色眼鏡的打破亟待解決,他們何嘗不想得到公正的看待,只是由于社會階層的分化,想要獲得尊重成為了只能訴諸于暴力手段。
被馴化的獅子在籠子里被鞭打,被扔到籠子里恐嚇的伊薩克被閃光彈擊中,他們的命運只有被奴役或者打破“籠子”,所以伊薩克在《悲慘世界》的最后選擇組建反抗團體,選擇將汽油彈扔向奴役他的人。結束在對峙時刻的電影也給觀眾留下了一點希望:這種仇恨是否會和解,可以自行在腦中選擇。
電影最后引用了雨果寫在《悲慘世界》之中的一句話:“我的朋友們,請記住這一點,世界上沒有壞莊稼,也沒有壞人,只有壞的莊稼人?!痹谶@里,只能說,電影能做的也只是展現(xiàn)沖突、反思沖突,真正能夠改變現(xiàn)狀的,還是每一個看過或者沒看過電影的公眾的思想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