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師傅是個搬運工。具體叫什么名字,我還真不知道。他只說他家是玉蟬鎮(zhèn)索家莊的,他們村百分之八十的都姓楊。
說到他們村子的路,老楊師傅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驕傲和自豪:“十米寬的水泥路,試問咱們哪個村子有這么寬的路呢?”
他們村子好像在玉蟬中學對面那里,具體路有多么寬,多么氣派,我沒走過。不過,從老楊師傅的神情來看,他是相當?shù)臐M意。
老楊師傅一九六四年的,個頭在一米八左右。可以想見,年輕的時候該有多么高。如今老楊師傅快六十歲的人了,看上去咋看都好像個魁實的小伙子:腰不彎,背不駝。說話底氣足的很,就像個足球運動員。而且,他的語氣里滿透著一種非常樂觀的氣息,聲音爆響而快活。
老楊師傅挺健談的。我問他是哪里人的時候,他把他們村子一口氣介紹了那么多。我問他今年多大年齡的時候,他一笑,讓我猜。
“五十二、三?”我故意往年輕說了一點兒。
“哈哈哈,”老楊師傅放開嗓子一笑,整個樓道都擠滿了他的聲音。“我,六四年的!”
我敢打賭,沒有一個人能把他看出一個馬上六十歲的人。走路腳底下嗵嗵嗵地那么有力,上樓梯在四樓都清晰地聽得到他進門洞。他站在你跟前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渾身都是勁兒。
老楊師傅在往樓上搬瓷磚。一箱子瓷磚,我試了一下,扛在肩膀上或者背上,一般人不得竅的話,要弄上四樓真不好弄。老楊師傅穿著藍布大褂——看樣子那是他的工服,就像古代舉人穿的長袍,——他把瓷磚拿手往背后一托,很輕松地就搬走了。
“這是個重體力活,急不得,得緩緩兒來,不累人不傷人?!崩蠗顜煾蹬芡暌惶?,擦汗的時候跟我說,“你叫我一趟搬兩箱子,也沒問題。那樣費勁兒傷人,萬一閃到了腰腿,就成了麻煩了?!?/p>
老楊師傅說他干這活兒幾十年了,受了多次虧才得出來的門道?!苫顑?,心不能太急,不能太欺。慢慢來,緩緩走,“很多時候慢就是快,快反而是慢?!?/p>
我很懷疑,老楊師傅就是個生活哲學家嘛。
他說,咱們這一輩子的辛苦,都是要買房惹的禍。自己這么大年齡了,跟老婆兩個人不敢停歇的原因,是兒子媳婦又給生了兩個帶把兒的。“咱這是給兒子跟孫子幫忙呢,沒辦法?!?/p>
他說的沉重,但是又很幸福。我心里冒出一句話:“遭罪著但快樂著!”的確,估計老楊師傅每天這么辛辛苦苦地回到家,摟著兩個孫子的時候,心都能化了。人常說,“有奔頭,有勁頭?!眱蓚€孫子,他嘴里說的是負擔,其實心里就是兩個金疙瘩。就是把自己累成一攤泥,估計心里都痛快得像唱歌呢。
老楊師傅說他老婆也在縣城打工呢。老兩口一大早吃過飯一起出門,各忙各的事兒。午飯倆人也都回家吃。
“外頭飯館的飯我都吃不起啊,”老楊師傅拿手比劃著,把我一下子給說迷糊了,“外頭一碗面十二三塊錢,我一頓吃斤半面,像你們吃的那么點兒,我得三四碗。你說我這一頓飯都多錢?快四十塊錢。”
“你飯量這么好?”我給驚得眼睛有點炸裂。
“沒辦法,體力活太費人了,不吃美頂不住?!彼ㄒ话押?,“我們中午都趕回家吃飯,能吃好,還不那么費錢?!?/p>
他說他這活兒也是沒個定點兒。有時候一上午都沒事兒,剛端上碗了突然來電話了要送貨。咋辦呢,一大盆面,——他說在家里吃飯,他都端盆子,——他三兩口趕快吃完,拿袋子把菜提上,送完貨了再吃。
老楊師傅把自己這么辛苦的活兒說得那么輕松,真讓我佩服得不得了?,F(xiàn)在,那么多坐辦公室的,風不吹日不曬的,一天也沒見干個啥實在事情,還整天喊苦喊累。反倒是像老楊師傅一樣的人,那么辛苦卻成天樂樂呵呵的。
我上下班每天要走過三球儀,那里經常有跟老楊師傅一樣的做搬運或者裝卸貨物的人。他們其實活得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枯燥乏味辛苦,我感覺他們比我們,尤其比我,活得更灑脫:有活兒了干活,沒活兒了在那里聊天或者打紙牌,有說有笑的,快樂極了。
生活一直是那樣的面孔,關鍵在于我們如何去看待它走進它,并且熱烈地愛上它。
我想,老楊師傅看待生活的眼光,確實是很不錯的:他把辛苦,當成了快樂,所以,他的每一個日子,也都被快樂所充實著。就像五月的日子,灑滿了陽光,于是,那么惹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