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打了一輩子鐵,結果他癱瘓了……
老楊是個打鐵匠
作者:吳長遠
打鐵又臟又累,自古就是很辛苦的行業(yè)。俗話說,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撐船的、磨豆腐的我都見過,其中對打鐵的印象最深。
小時候,每逢農忙季節(jié)快要來臨的時候,總有幾個打鐵匠到我們村里打鐵。因為父親在村里擔著生產隊長的小角色,所以他們每次到我們村里來打鐵都住在我們家的偏房里,他們吃飯都是自己生活做飯。
記憶中,那位領頭的師傅叫老楊,似乎比我爺爺小不了幾歲,有六十歲左右的年紀,帶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聽父親說,他們就來自距離我們有五六十地之遙的商河縣懷仁鎮(zhèn),那兩個小伙子有一個是他的兒子,有一個是他的侄子,父親讓我們這些孩子們管老楊師傅叫爺爺,管那兩位年輕人叫叔叔。
當時打鐵的那套就支在我們家門口的空地上。油桶般粗細的煤爐子燒得是那種大煤塊兒,旁邊有個風箱,一個年輕人在那里不停地拉著風箱,爐火燒得旺,爐膛里通紅通紅的,會拔起紅中帶藍的火苗,人還沒湊到跟前,就感覺臉被炙烤得火辣辣的。老楊師傅系著被燙得滿是小黑洞的油布圍裙,用長長的鐵鉗子夾著卸下來的鎬頭、锨頭、斧頭、鋤頭、錛等各類農具,伸到爐膛里燒,等到將那些鐵器燒得通紅,拿出來放到旁邊的鐵砧板上,再和另一個系著圍裙的年輕人操起身旁的大錘,一邊站著一個。
他們輪流砸那鐵器,伴著叮叮當當的砸鐵聲,火紅的鐵星向四下里飛濺,鐵器慢慢延展,缺口漸漸被拉伸補齊了。輪完了大錘,老楊師傅拿起小鐵錘繼續(xù)在上面敲打,鐵器溫度已經漸漸褪去變成了黑中泛藍的顏色。
敲打完了,再用鉗子夾著丟到旁邊的水桶里,就聽“嗤”的一聲,水桶里冒起一陣青煙。這道工序叫淬火,淬火過后再撈出來丟到地上,整個工序就算完成了。這時候用手輕輕去摸那鐵器,還帶著余溫。人們付了錢,便拿了自己的鐵器回家去,其他有鐵器需要打的人則繼續(xù)在那里候著。
打鐵真是個辛苦活兒。每天天不亮,老楊爺爺就要帶著他的兩個晚輩支好爐子點起火,叮叮當當地趕手頭的活兒,幾乎從不停歇,晚上往往要到天完全黑下來才開始吃飯、休息,第二天又周而復始地忙碌起來。
年輕人有的是力氣,連軸轉還好說,老楊爺爺那么大歲數能受得了嗎?有一次我曾經問父親,父親說,這么大歲數能不累嗎?!可是吃得就是這碗飯,掙得就是辛苦錢,累也得挺著啊,一年到頭就這段時間打鐵,鄉(xiāng)親們那么多鐵锨、鎬頭的等著打。再說,也不能光在咱村里打,這周邊好多村里的鄉(xiāng)親們都等著呢,所以他們得緊上緊的忙活。這樣,才不耽誤鄉(xiāng)親們的事兒,才能攬更多的活兒。
老楊爺爺和他的兩個晚輩在我們村里待上兩天,鄉(xiāng)親們手中需要鍛打的鐵器就鍛打的差不多了。這個時候,他們會收拾妥當,拉起拉車,向爺爺和父母告別后繼續(xù)到鄰村里打鐵。作為在我們家居住的回報,就是打我們家的鐵器的時候從來不要錢,而且格外用心用力,打的鐵器又結實又鋒利。
村里也曾來過另一伙打鐵的,有幾個鄉(xiāng)親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讓人家打了幾件鐵器,結果一用就崩出豁口來,很快就在鄉(xiāng)親們中間傳開了,說照著老楊的手藝差遠了。于是,每年農忙季節(jié)來臨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盼著等著老楊師傅他們來,另一撥人從此再未出現在村里。
后來盡管到外地上學,我也常常向父母問起他們的消息,直到有一年,父親告訴我,說老楊今年沒來,是他的兒子和侄子帶著另一個年輕人來的。他癱瘓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感到特別的酸楚,父親也是唏噓不已。那么和藹可親、吃苦耐勞、體格壯碩的老人,沒想到受了多半輩子的累,還沒有享上一天清福,竟得了這種病,在病榻上了此一生。好在,他的晚輩依然從事這個行當,否則,真不知道鄉(xiāng)親們的鐵器再交給誰去打磨。只是,將來他的晚輩會不會和他一樣的結局,累出一身傷來最終癱瘓在床?
隨著大型生產機械越來越普及,人們對鐵锨、鎬頭這類生產工具用得越來越少,老楊的晚輩們也漸漸沒了蹤跡,想必是看到生意冷清已經轉行,也跟著融入了外出務工的洪流之中了吧,設身處地為他們想想,倒是一件令人慶幸的事情。當然,從傳統手藝傳承的角度看,似乎有點兒可惜。
只是,閑暇的時候,仍會偶爾想起老楊爺爺和他的晚輩,想起那通紅的爐火,想起那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想起那四處飛濺的火花。
投稿時間:2016年03月24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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