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林黛玉曾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歡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辈恢煊駷楹尾幌矚g李商隱的詩?或許是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經(jīng)歷,幼年失親,寄人籬下,李詩中那種凄涼哀婉,讓黛玉如同身臨其境?
李商隱在《祭裴氏姊文》中說道:“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 天地之大,他已經(jīng)沒有一個可倚仗之人,沒有可立足之地。黛玉亦是,“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fēng)流。”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谿生,生于河南滎陽,晚唐著名詩人,人們將他與杜牧合稱“小李杜”。他的詩詞風(fēng)格獨特,細膩嚴謹,達到了前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將唐詩推向了又一個高峰。
李商隱自幼喜歡讀書,“五歲誦經(jīng)書,七歲弄筆硯”,然而,命運卻對他太過不公。不到十歲,父親就去世了。因他是家中長子,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要撫養(yǎng),所以在隨母親返鄉(xiāng)后,就擔(dān)當(dāng)起支撐門戶的重任?!皞驎滛?,小小年紀就替人抄書、舂米等來掙錢補貼家用。
移居洛陽后結(jié)識白居易、令狐楚等人,令狐楚很欣賞李商隱的才華,對其十分器重,并讓他與自己兒子令狐绹交游。令狐楚還教他寫駢文,并讓他代寫公文,得到一些報酬。這樣即維護了李商隱文人的自尊心,又可以使他得以生存和養(yǎng)家,還資助他參加科考。后來,令狐楚又聘他入幕為巡官,李商隱跟隨令狐楚前往鄆州、太原等地,開闊了他的眼界和見識。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攜筆硯奉龍韜。
自蒙半夜傳衣后,不羨王祥得佩刀。
這首《謝書》是李商隱寫給令狐楚的,詩中表達了對令狐楚深深的謝意,感謝他多年以來對自己的照顧和教導(dǎo),并對未能報答他的知遇之恩而感到慚愧,情真意切,且又躊躇滿志。那時的李商隱尚有一腔熱情,盼望著能有一日得上朝堂,一展雄心抱負。
無奈命運從不眷顧于他,四次科考落地,讓李商隱十分沮喪。在送叔祖去東川節(jié)度使幕僚使寫到“鸞皇期一舉,燕雀不相饒”,他想要振翅高飛,奈何燕雀不依不饒。
大和七年,令狐楚調(diào)任京職,李商隱從太原返回家鄉(xiāng)。路過王屋山。深秋時節(jié)的王屋山上黃葉飄飛,荒草叢生,在夕陽下,山野寂靜得仿佛沒有一絲生機。都說王屋山中有得到高人,可他們在哪呢?
直到夜幕降臨,他才聽到一陣鐘磬之聲。循聲而去,大山的深處,有一間茅屋,一僧人獨坐敲磬誦經(jīng)。李商隱靜靜地站在茅屋外,耳聽清脆的磐聲,眼望寂寞的蒼穹,忽而感到有了一絲頓悟。
殘陽西入崦,茅屋訪孤僧。
落葉人何在,寒云路幾層。
獨敲初夜磬,閑倚一枝藤。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北青蘿》
僧人的那份恬靜閑適,使他的心也無比的寧靜,像是被凈化了一樣。世界這么大,我們只是世間的一粒微塵,何必再去為愛恨糾纏,為名利紛爭。李商隱在那一刻仿佛有了一種解脫,淡薄了世上的一切俗物。
超塵脫俗并非人人可以,寧靜過后,紅塵煩惱依舊。家中老母需要贍養(yǎng),弟妹幼小尚需照顧。李商隱也依然需要努力奮進,再上考場,為家族,為生存拼上一把。第五次的科考之路,因有令狐绹的極力推薦而平坦了許多,他終于得以進士及第。
中第后的等待依然漫長,在此期間,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令狐楚病亡。參與料理完喪事后,他應(yīng)涇原節(jié)度使王茂元的聘請,前去做了王的幕僚。王茂元欣賞李商隱的才華,將女兒嫁給了他。
可是令李商隱沒想到的是,一場婚姻把他卷入了牛李黨爭之中。王茂元與李德裕交好,被視為“李黨”,而對他傾力相助的令狐楚父子則屬于“牛黨”,李商隱的行為很容易被人誤解為背叛恩主,并且,未多久他就為此付出了代價。
李商隱進士及第后參加吏部博學(xué)宏詞科考試,因朋黨勢力的排斥,不幸落選,他只好失意地回到。
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州。
賈生年少虛垂淚,王粲春來更遠游。
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
——《安定城樓》
回到?jīng)茉?,登上安定城樓,極目遠眺,是一望無際的綠楊垂柳,柳絲在風(fēng)中婆娑起舞,婉轉(zhuǎn)悠閑??墒腔叵胱约簠s是一事無成,空有理想和才華無處施展,只能在這里仰望藍天,獨自喟嘆。
開成四年,李商隱再次參加授官考試,終于順利通過,得到了秘書省校書郎的職位,未多久,又調(diào)任弘農(nóng)縣尉。
弘農(nóng)任職期間,李商隱過得并不舒心,他與上司陜虢觀察室孫簡在觀念上有著太多的差異。尤其是,李商隱曾為一死囚求情,希望能為其減刑,更是受到孫簡的責(zé)難。因而他感到憤懣,就請長假辭職。后恰逢孫簡調(diào)走,接任的姚合極力勸慰才勉強留下,但終是已無心于此,第二年再次辭職。
兩年后的李商隱終于有了一次躋身權(quán)利中心的機會,他以書判拔萃復(fù)入秘書省為正字??墒撬麑嵲谑沁\氣太差了,正當(dāng)他前途一片光明時,母親病逝,這就意味著他不得不放棄現(xiàn)在的一切回家守孝三年。
機會都是稍縱即逝的,三年時間他錯過了李德裕執(zhí)政最輝煌的時期,他也錯過了人生唯一的一次能登上巔峰的時期。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落花》
人世間滄桑變幻,物轉(zhuǎn)星移,昨日繁花遍地,今日也許就只剩下落英繽紛。他望眼欲穿的盼望著春天快快回來,可只落得春花謝盡,涕淚沾衣。
李商隱結(jié)束守孝后,再回秘書省,這時的他已被排擠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后應(yīng)桂管觀察使鄭亞邀請同赴桂林,結(jié)果不到一年,鄭亞被貶。李商隱只好回到長安,旋即又跟隨武寧軍節(jié)度使盧弘正前往徐州。又僅僅一年,盧弘正病故,李商隱不得不再次另謀生路。
一次次地燃起一點亮光,又一次次瞬間熄滅,李商隱的心中只剩下了惆悵。
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樂游原》
他本無意于卷入任何黨爭,只想安安靜靜將一身才華用來報效國家,用自己的肩膀撐起整個李家,讓母親安心,讓弟妹平安長大。就這一點點的奢望,竟然耗盡了一生也未能實現(xiàn),他感到無比的失意和苦悶。再美麗的夕陽,它都要馬上進入黃昏了。
李商隱在牛李黨爭的夾縫中努力生存,活得糾結(jié)抑郁。唐宣宗大中末年,他終于在郁郁中走完了一生,年僅45歲。
凄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
黃葉仍風(fēng)雨,青樓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
心短新豐酒,消愁斗幾千?
——《風(fēng)雨》
四處漂泊,窮愁潦倒,也許這就是他悲慘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