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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工 程
作者丨卞新波
正月初七鄉(xiāng)里第一天上班，一大早，劉副縣長的電話就打到了黨政辦，指名要黨委書記陳民接電話。這檔口，陳書記正在訓(xùn)去年剛剛提拔的副鄉(xiāng)長董成：“你說你年輕輕的，虛頭滑腦，就這么個口子我剛進臘月就安排你堵，問了你三回，你都說堵上了，今天早晨我去看了看，你堵了啥，一掀土沒動，馬上就春灌了，咋澆地？要是官僚主義碰上你個撒謊地，咱的活兒還干嗎？”趁陳民喘氣的功夫，鄉(xiāng)文書老王趕緊說：“陳書記，劉縣長電話?！?/p>
陳民一聽劉副縣長電話，二話沒說，撂下董成轉(zhuǎn)身離去，董成長長地喘口氣，大赦般離去，趕緊組織人堵口子去了。心里卻道：“本來想這幾天就堵，誰知道你大早晨去看！”
陳民走到屋里抓起電話沖著話筒就說：“新年好劉哥，今天剛上班，我想晚上去你那里讓嫂子包餃子吃?！眲⒏笨h長那頭說：“吃啥吃，來事了，我快愁煞了。你別來了，能把這事辦好，我請你喝酒。”陳民問：“啥事兒？這么難？你說，沒有咱辦不過去的事！”劉副縣長笑了：“這話提氣，我思謀了老半天，覺得這事還就你能辦，也就找你了。”陳民問：“到底啥事??？”劉副縣長就說：“咱縣的蝦池工程項目市里批了，為了爭取上面的資金必須今年第一季度完成土方工程，一萬畝啊，不到倆月的時間，沒有大型機械，出人工?？h常委會定了，我當(dāng)總指揮，正月十六必須上工! 天寒地凍，又大過年的，人咋往外拉？我就為這事愁，琢磨了半天，心想關(guān)鍵時候還是你，首先我知道你的能力，再就是憑咱倆的關(guān)系這時候你不上誰上？三是今年年底縣里要換屆，咱倆不都得往上動動嗎？我知道這事兒難，但再難這事得辦呀。喂！喂!你在聽嗎？說話呀?！标惷衲弥娫捖犞鴦⒏笨h長的一席話，心里一個勁地后悔“早知道這事兒，我干嘛那么急著表態(tài)？這活兒哪里是難干？是沒法干！看來這次的牛吹大了！”但是他最終還是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下來，“放心吧劉哥，我保證正月十六上工。”劉副縣長笑了，“好，關(guān)鍵時候還是老弟。希望你在全縣帶好這個頭兒！”
放下電話，陳民真的愁了，此時他已經(jīng)顧不得再訓(xùn)董成，他得先盤算著怎么樣完成自己在劉副縣長那里包攬下的營生了。要說這陳民，在小縣還真的是鼎鼎有名，小時候喪母，很苦，但是他聰明，而且從小就對政治感興趣，學(xué)沒上幾年，社論和著作讀的不少，十七歲就做了鄉(xiāng)里不脫產(chǎn)的團委書記，然后是跟著劉副縣長搞“社教”，十九歲就成了鄉(xiāng)里不脫產(chǎn)的副書記，然后是鄉(xiāng)長，三十歲便成了鄉(xiāng)黨委書記。多年的基層工作，讓他對農(nóng)村農(nóng)民農(nóng)業(yè)非常熟，而且他也習(xí)慣了鄉(xiāng)鎮(zhèn)工作，他執(zhí)行上級決定很堅決，抓工作很死，人們給他的評價是“好伺候，難打發(fā)！”意思是平時他到了誰家遇到吃飯，有啥吃啥，什么蝦醬、辣椒、大蔥、饅頭、窩頭不挑食。但是對他安排的工作，卻是弄不完不散伙。同時多年的一把手也養(yǎng)成了他性格暴躁，對下屬，稍有差池，動輒訓(xùn)人。卻又出了名的“護犢子”，下面的同志只要好好工作，最終都會有進步。這幾年人們知道了他的性格，漸漸習(xí)慣了他的工作方式，只要是他安排的工作，人們盡量不觸霉頭，緊干快趕地完成，不和他打價。人們知道，活干好了一般提些要求他會答應(yīng)。所以這幾年陳民所在的小鄉(xiāng)一直在全縣各項工作的名次都挺靠前。有小道消息說，上級對他挺看好。
放下電話，陳民真的犯了愁，正如劉副縣長所說，農(nóng)村正月都是年，辛苦了一年的農(nóng)民就是利用正月里這點時間進行修整。再說，天寒地凍的，去海邊那種鳥都不拉屎的地方，這可咋整？陳民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是在劉副縣長那里大話已經(jīng)說了出去，總不能“拉了屎往后坐”吧！還有自從跟著劉副縣長搞“社教”，自己不僅得到了他許多提攜幫助，還從他那里學(xué)到了好多東西，小縣上下所有的人都認為陳民是劉副縣長“線兒”上的，這個時候最起碼不能“掉鏈子”給劉副縣丟臉吧。
自從接到劉副縣長的電話，一直到晚上，陳民幾乎一天不說話，陰著臉低著頭若有所思，人們看到他這副模樣，紛紛躲避。直到晚飯，住在鄉(xiāng)大院里的婦聯(lián)主任的老公把科級干部叫到家里“補年夜飯”，三茶碗老酒喝下，陳民似乎是一下子做好了一個決定般地開朗起來，帶著大伙吆五喝六地喝了起來，大伙知道，陳民有法子了。
正月初八吃過早飯，陳民叫來鄉(xiāng)團委書記小辛，從文件櫥里拿出了兩瓶五糧液遞給他，說道:“拿著，去騎車，跟我走。”小辛知道這個時候什么也別問，他讓咋樣就咋樣最好，于是，倆人騎車出了鄉(xiāng)政府大門，一路往南走去。
當(dāng)陳民和小辛進了牛村支部書記老韓的大門的時候，老韓剛剛起床，在農(nóng)村，正月里睡懶覺是習(xí)慣，但是看到陳民和小辛的時候，老韓眼睛一亮：“哎呀，陳書記，你咋來了，我還沒顧上去給你拜年呢?？爝M屋！快進屋！他娘，去把那只大公雞殺了，今日我和陳書記好好喝幾杯?！钡撬麉s又看見陳民面無表情，什么也沒說，臉色比平時都難看，便愣在了那里，那模樣很是尷尬。這功夫陳民開口了：“韓哥，別讓嫂子忙活了，我和你說說話就走?！闭f話間進了屋，在用磚墊了一根腿的方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沒說話，又是一口長長的嘆氣。老韓莫名其妙的跟著進屋，在桌子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小辛忙著唰了壺碗把茶沏上。這時陳民說話了：“韓哥，年前也沒顧得來，你這里是過了年第一個門兒，今日來本來想和你好好喝點，可是喝不下去，弄不好我這書記干不成了。”老韓吃驚地問：“咋了，陳書記，攤上啥事了？犯錯誤了？”陳民說：“錯誤倒沒犯，就是來了硬工作，過不去這個坎了。弄不好就撤職?！崩享n問：“啥工作？”陳民就把出工程的事情說了出來，最后說道：“劉副縣長說了，關(guān)于這次硬任務(wù)，縣委常委會定了調(diào)子，工作上不去就換人，你說別的鄉(xiāng)鎮(zhèn)上去了，咱上不去，還不叫上級把我這書記擼了？”
聽到這里，老韓眨巴眨巴了幾下眼兒，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心里明白了陳民今天來的目的，而且知道這次出工程拉“拉頭鋤”的人陳民肯定認定了他?？磥硗剖峭撇怀鋈チ?，就算推出去別的村也得上，到那時不僅陳民不滿意，別的村書記也會看不起他這個“片區(qū)拳頭”。再就是這幾年陳民對自己真的不賴，大小子不是被人家弄到派出所干聯(lián)防隊員了。于情于理這活兒都得接，于是他打定了主意。說道：“陳書記，你甭急，他們不上我上，只是老百姓的工作不好做，你出主意，我聽著，咋辦？你說?！标惷衤犓@么說，大喜過望，笑道：“我就知道關(guān)鍵時候還是老韓哥。我知道這事難辦，大年下，咱組織人到村里宣傳發(fā)動沒人聽，再說時間緊，等動員發(fā)動好了早出了正月，同時這事還不能對群眾來硬的。我想咱們打個短平快，用一下你的威信。這么辦怎么樣？”聽著陳民說出的辦法，老韓笑著點了點頭：“陳書記，真有你的，就這么辦吧?！?/p>
中午一點半，陳民和老韓已經(jīng)把兩瓶五糧液喝光了一瓶，陳民拿辣椒蘸了大碗里的蝦醬“嘎吱”咬下一大半在嘴里嚼嚼咽下去，扭頭對早已吃飽飯坐在一邊聽他們說話的小辛道：“去，把老海叫來，你和他一起回來，到了屋后面你快跑進來說一聲。”對老海小辛很熟，村主任，人很好，在村里也挺有威信。小辛答應(yīng)著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小辛快步走進了屋里，說道：“來了”。陳民沖老韓點了一下頭，忽然大聲說：“你不聽，我撤了你！”老韓也大聲說：“你胡安排我就是不聽，你撤了我，我找縣委！我就聽縣委的！”只見陳民忽然拿起了喝酒的茶碗一下子摔到地上，嘴里又說：“不等你找縣委我先撤你，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老韓也不示弱，一下子把茶壺摔到了地上。這時老海已經(jīng)走到了屋里，看到這場面愣在了那里。只聽老韓喊道：“你不按縣里的安排，想早一天上人，不就是想露臉顯擺自己能嗎？正月十五不出門，你不是老百姓家里走出來地？”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陳民一下子把桌子上的盤子碗劃拉到了地上，氣急敗壞地說：“我就是顯擺，你毛病不少！”。老韓更厲害，呼啦一下把桌子掀翻，一腳踹斷了一條桌腿，拿在手上沖陳民撲過去。小辛和老海這時才愣過神來，看到這是“出人命”的節(jié)奏，馬上沖上去，老海抱住了老韓，小辛拉住了陳民。陳民就勢拉著小辛出了屋門，本來小辛還想去推自行車，但是陳民對他使了個眼色，悄悄對他說；“別推車，拉著我上街，走人多的地方?！毙⌒岭m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知道聽他的沒錯。于是就拉著陳民走到了街上，穿過村子十字路口那群午飯后在外面曬太陽的男男女女，向村外走去，而這時老韓也提著桌子腿走到了街上，朝陳民他們走的方向追，嘴里還喊著：“你別跑，你是書記也得講理，縣委讓正月十六上工，你為了自己好看非得正月十五上，我就是不干，你吃我的飯，喝我的酒還摔我盤子，我和你拼了！”老韓提拉著桌子腿朝前走，老海在后面拉著，走到十字路口時被人們攔下了。人們紛紛在問：“咋了這是？”于是老韓把蝦池項目的目的、意義、時間要求講了，然后說：“蝦池工程是好事，咱舉雙手贊成，上級讓咱們出工咱沒意見，要求十六上人，咱就十六上，可陳民今天來非得讓咱十五上，他不就是為了在上級面前顯擺自己能嗎？人家上級都說讓咱在家過個十五，他倒好，連十五也不讓咱過，我說不行，他還惱了，在我家摔盤子砸碗，這樣的書記我不砸他才怪！”
經(jīng)過這一折騰，老海徹底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仔細一琢磨，聯(lián)想想到了陳民和老韓的關(guān)系，對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也明白了個大概，不由的笑了，但是老海人非常正統(tǒng)，用現(xiàn)在的話叫做“正能量”，這幾年給老韓“拉幫套”倆人配合的很默契。他知道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于是說道：“支書，你別說了，這工程是縣里安排的工作，不是他陳民的，咱按照縣里的要求辦，說十六上工就十六上工，不聽他陳民的！”然后扭過頭沖大伙問道：“大家說怎么樣？”眾人聽罷，都明白了怎么回事，又見支書為了大家伙能過個團圓的元宵節(jié)把鄉(xiāng)書記都打了，村主任把話說到了這份上，那還有啥說的，便齊聲響應(yīng)：“聽書記主任的，按縣里要求辦，十六上工！”老韓看大家都沒了意見，心中暗喜。他使勁地咳嗽了幾聲安排道：“老海，你統(tǒng)計好上工的勞力，不去的每天按現(xiàn)在的零工收錢，再和村文書準備好糧米、定下豬肉和白菜，先準備五天的，以后的我去送。婦女主任通知村里的托兒所十六開學(xué)，男人們不在家女人在家忙不過來，沒法看孩子。團支部書記負責(zé)貼標語、買彩旗，十六那天咱轟轟烈烈地走。讓陳民看看，咱牛村說到做到，說十六走就十六走，風(fēng)風(fēng)光光！”人們聽他安排完，似乎一下子從濃濃的年味兒里醒了過來，那些上工的精壯漢子甚至莫名地產(chǎn)生了一種巨大的榮譽感。都呼呼啦啦地回家準備去了。
正月十六，天色微明，牛村的大喇叭響了起來，老韓先是一番動員，然后讓所有上工人員到村頭集合，之后大喇叭里便一直響著鏗鏘的音樂。早晨六點半，八兩五十馬力拖拉機各插了四面彩旗，三輛拉人，四輛拉著小推車、鐵锨等工具，一輛拉著柴米油鹽，在老海的帶領(lǐng)下憋足了勁兒轟鳴著朝著大海的方向疾馳而去。
陳民和小辛站在村頭不遠的土坡上，看著漸行漸遠的車隊，陳民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嘴里咕噥了一句：“王縣長，這次全縣第一我拿定了。你得請我喝酒?！比缓髲目诖锾统鲆化B錢遞給小辛，對他說：“去，挑一張好桌子，四把好椅子，順便把茶壺茶碗買齊，再買上五百斤炭，給老韓送去！”
作者簡介
卞新波，男，1966年5月出生，大學(xué)學(xué)歷，愛好文學(xué)，山東利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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