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說常熟燕園和蔣氏家族

朱果炎

要說蔣氏家族的顯赫歷史，可謂比翁氏有過之無不及。從明到清，蔣家五代人中，走出了十二位進士；尤其是到清初蔣廷錫、蔣溥這父子二代，已是名揚九州的“父子宰相”“父子大學士”“父子帝師”，這在我國漫長的科舉制度史上，也是罕見的。

而處在清“康乾盛世”的蔣廷錫，比起處于清末慈禧專權亂世時期的翁同龢，確也沒有更多的傳奇故事可講；只知道他做了一輩子學問，是《明史》的主編，也是《佩文韻府》《康熙字典》《古今圖書集成》等大型歷史文獻的主要編纂者。拿今天的話說，是一個妥妥的“學霸”級人物，名符其實的一代鴻儒和文史泰斗！同時，他又是我國繪畫史上著名的花鳥畫大師，與其時的常州惲壽平花鳥畫派，平分秋色，流風余韻，至今不絕。

蔣廷錫 塞外花卉圖

蔣廷錫的父親蔣伊一生為官清正、溫文爾雅，也有他為民請命、拍案而起的時候：他曾把親眼見到的當時山東、河南一帶，災民流離失所、饑寒交迫、賣兒鬻女、哀告無門的慘狀，一一繪制成“流民圖”，進呈給康熙皇帝。為此，朝中同僚們多為他捏了一把冷汗，擔心他冒犯龍顏逆了龍鱗，招來殺身之禍。所幸的是康熙帝對此顯示了難得的大度，反把他畫的“流民圖”，一一掛在宮中朝夕以對，表示他時刻不忘民生之多艱。并下詔加大賑災力度，蔣伊這一不顧個人安危的義舉，不知挽救了多少災民生命！

無獨有偶，到了民國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又一位姓蔣的畫家蔣兆和，在蔣伊繪制“流民圖”的精神感召下，把當時“國統(tǒng)區(qū)”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貧民，在死亡線上苦苦掙扎的現(xiàn)狀，同樣繪成“流民圖”在報刊發(fā)表，有力地推動了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白區(qū)民眾“反獨裁、反內戰(zhàn)、反饑餓”的民主斗爭運動。這兩位不同時代的同姓畫家，所繪制的“流民圖”，在我國美術史上，理應要給他們記下不朽的一筆！

作為江南名園的燕園，是蔣廷錫之孫、蔣溥之子蔣元樞興建的，也是蔣氏家族在常熟留存至今的唯一遺產。

蔣元樞若論官職在他家族中還算不上什么，可他卻是我國歷史上關鍵時期的重要人物：他是清代收復臺灣后的首任知府，“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對臺灣的海防、通商通航、民生教育多有建樹，離任后當?shù)孛癖姙楦卸魉牡抡园l(fā)為他立祠祭祀，臺灣至今還留有他的祠堂三處、功德碑二塊和塑像，這也是今天“海峽兩岸、一個中國”的又一歷史有力佐證！

1778年，蔣元樞創(chuàng)立澎湖西嶼燈塔，這是臺灣最早的一座燈塔。澎湖居于臺灣、廈門之間，西嶼尤為要沖；作為臺灣、廈門兩地船舶航行的識別目標，是臺灣航路標識的先驅，值得在我國航海史上大書一筆。

燕園不大，但窗欞、欄檻都用名貴的紫檀、楠木精雕而成，且布局匠心獨運，曲折有致，空間組合劃分靈活多變，在江南園林中別具一格。

尤其是園中名為“燕谷”的假山，系清代疊石大家戈裕良的傳世杰作；而戈氏遺作，現(xiàn)僅存此園和蘇州環(huán)秀山莊（世遺）二處，彌足珍貴，蜚聲海內。

被國際園藝界譽為“中國園林之父”的陳從周先生，生前曾發(fā)表過《常熟園林》一文，文中一開始就以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談到燕園。

一是他認為燕園“保存較為完整，是今日常熟園林中的碩果。”

二是“這處假山雖用黃石，而疊砌時，并不多用整齊的橫向積疊，凹凸富有變化，故覺渾成。尤其巔植松栽竹，宛若天生，在樹藝一方面有其特有的成就，是值得研究的。”并贊道，“在此小范圍中……能獨辟蹊徑，因地制宜，仿佛作畫布局新意層出，不落前人窠臼。”

三是“園從整體而論，將狹長地形劃分為三區(qū)。入門為一區(qū)，利用直橫兩廊以及其后的山石，使人入園有深邃不可測之感。東折小園一方，山石嶙峋，又別有天地。尤可取的，是從小橋導入山后的書齋，更為獨具曲筆。后部內屋又以假山中隔，則覺庭院深深，空間莫測”。

由此可見，燕園實乃為我國傳統(tǒng)造園藝術的一份珍貴文化遺產，這對我們今后繼承和發(fā)揚優(yōu)秀傳統(tǒng)，再造故鄉(xiāng)美麗河山，是有一定學習借鑒作用的。

更因我長年工作在外，其間每次回鄉(xiāng)探親來去匆匆，燕園修復開放后，我僅去過兩次，一次因里面搞內部活動，未能進入，只能說去過一次，但因有陳大師作文之導游，加深了體會。

我對該園留下印象較深的還有二處：一處是鴛鴦式四面廳的“三嬋娟室”，此室所處環(huán)境寓“新竹幽而靜，新柳嬌而妍。新月一笑來，成此三嬋娟”詩意。其題額之貼切，愚以為，可與蘇州拙政園的“與誰同坐軒”，即寓蘇東坡“與誰同坐，清風、明月、我”詞意相嫓美。

另一處就是臨水石舫“天際歸舟”了，我想如蔣元樞取的名，一定是他想起了去臺灣赴任、離任橫渡海峽的情景，更使人想起臺灣這個祖國寶島的歷史和現(xiàn)狀，我在此徘徊良久，感慨萬端，只愿臺灣這一“天際歸舟”，能早日歸來，完成祖國統(tǒng)一的大業(yè)。

同時也想，如果能在燕園內或相鄰處，像今天的“翁同龢紀念館”一樣，辟一歷史上蔣氏家族諸位賢良的紀念館，是否更好？！其實在常熟城內的老地名中，既有“翁府前”，也有“閣老坊”，我們這一代多清楚，“翁府前”紀念的是翁同龢，“閣老坊”紀念的是蔣閣老蔣廷錫。

臺灣“蔣公生祠”石匾、蔣元樞故居圖片

也許是緣分吧！我在離家千里的甘肅蘭州，竟意外的結識了蔣氏家族的后人蔣增源先生。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我從甘肅靖遠礦區(qū)借調到蘭州省煤炭局工作，無意中知道了該局財務處的老會計蔣增源是我的常熟老鄉(xiāng)。那時我未成家，單身一人，吃在機關食堂，住在一個平時放置雜物的儲藏間內。老蔣夫婦待我親如兄嫂，每逢星期天和節(jié)假日，多要叫我去他們家中吃飯。

老蔣是該局大院內出名的“好人”，除踏實做好本職工作是歷年單位的先進工作者以外，對上對下一視同仁，從不過問議論他人的是非長短，為甘肅的煤炭事業(yè)任勞任怨、默默奉獻一生。

他從未談過自己家族曾經的顯赫身世，等我知道這些，已經是我離開省煤炭系統(tǒng)二十多年以后的事了。退休后我們見面時，我對他問起此事，他一笑置之，淡淡地說：“這些都是歷史了，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也許在他心中認為，他今天這種安于平凡、樂于助人、與誰無爭的生活，才是他們蔣氏家族最平淡的輝煌！

常熟 琴川河兩岸

癸卯立夏后果炎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