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之死令人心痛,那么美好純潔的女兒,品質(zhì)高潔,不與媚俗風(fēng)氣同流合污,堅持守身如玉。雖性格有缺陷,終瑕不掩瑜??上б怀粩f走,猶如鮮花墜入豬圈而香消玉殞,不能不讓人惋惜。
晴雯與賈寶玉有情,此情雖不如寶黛愛情刻骨銘心,卻也如涓涓細流,雋永難忘??汕琏┧狼耙煌砭故呛傲艘灰鼓铮^口不提賈寶玉,這又是為什么?
(第七十八回)小丫頭道:“回來說晴雯姐姐直著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閉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聲兒,只有倒氣的分兒了?!睂氂衩Φ溃骸耙灰菇械氖钦l?”小丫頭子說:“一夜叫的是娘?!睂氂袷脺I道:“還叫誰?”小丫頭子道:“沒有聽見叫別人了。”寶玉道:“你糊涂,想必沒有聽真?!?/p>
賈寶玉在晴雯死后與兩個小丫頭問話,第一個小丫頭說的真,第二個小丫頭說的假。賈寶玉以為晴雯死前一定會想他,殊不知晴雯叫了一夜娘。從這點看,賈寶玉并不十分了解晴雯。
晴雯死前一直叫,因為心有不甘。她遭人“造謠毀謗”被攆,難免氣難平。
(第七十七回晴雯說)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并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貍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dān)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后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dāng)日也另有個道理?!?/p>
人有執(zhí)念,才會不甘心。本以為晴雯會怨恨那些背后讒言害她之人,殊不知她卻只是喊娘。
細想晴雯悲苦而短暫的一生,會發(fā)現(xiàn)死前喊娘正是她一生最大執(zhí)念。
晴雯說:“不料癡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平空里生出這一節(jié)話來,有冤無處訴?!?/p>
晴雯的“癡心傻意”,是說她將怡紅院當(dāng)家,將怡紅院所有人當(dāng)家人。一家人親密無間,榮辱與共,本就不用處處提防,想起什么說什么。
她牙尖嘴利擠兌襲人、麝月、秋紋,因為她從沒想著姐妹們在一起還要藏著心眼防有范心。
她疾言厲色攆走偷東西的墜兒,是恨鐵不成鋼,自己教導(dǎo)的小妹妹為什么要給家里抹黑?
她每天都要“村”賈寶玉幾句,是他們親密無間,把賈寶玉和眾人當(dāng)成“只說一輩子在一處”。
她幫親不幫理,擠兌排斥小紅……
這樣的晴雯當(dāng)有一天被“親人”又一次背叛,對她來說最疼的不是最后一次,而是最開始的一次。
根據(jù)線索推測,晴雯應(yīng)該姓風(fēng)??伤帐蠀s連賈寶玉都不知道。晴雯被賴大買來年紀不小,還有個表哥多渾蟲,不可能不知姓名家鄉(xiāng)。她不說,只因她對父母賣她心中有怨。
同樣被父母所賣,襲人選擇原諒,晴雯卻選擇不原諒??梢娗琏┩暝庥鲞h比襲人慘,但傷的越痛越難以忘懷,她死前喊娘,既有不甘心,更有渴望。
也可能晴雯母親是她記憶中唯一的溫暖。她在死前想起曾經(jīng)媽媽的溫暖,怡紅院諸人背叛算什么?若沒有當(dāng)初父母“拋棄”她,何至于淪落至此?
晴雯死前,賈寶玉來看她,證明二人情不斷。既然了無遺憾,當(dāng)然不可能再喊賈寶玉。她最大的遺憾是母愛的缺失,而不是所謂“愛情”。
晴為黛影,晴雯之死影射林黛玉之死?!都t樓夢》續(xù)書第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雖說寫得非常精彩。但與曹雪芹的設(shè)定相距甚遠。林黛玉死前說“寶玉,寶玉,你好……”雖說很感人,奈何不符合人性。
對林黛玉來說,寶黛愛情不是她的全部。林黛玉與賈寶玉在她死前已經(jīng)分開?!额}帕三絕·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詩文內(nèi)容暗示林黛玉死前與賈寶玉分開,并不在賈家。就像晴雯被攆出怡紅院一樣。
晴雯死前喊了一夜娘而非賈寶玉,林黛玉死前也不會心心念念想著賈寶玉。她一生最大悲劇源自父母早喪,孤苦伶仃。這才是她的“執(zhí)念”。
晴雯、香菱、林黛玉,她們是“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副冊、正冊之首,命運本就相關(guān)聯(lián)。晴雯死前喊娘一夜,香菱判詞最后一句是“致使香魂返故鄉(xiāng)”,看一眼枯守在家等女兒的母親封氏。林黛玉死前,極可能也是想念父母親而“夢回揚州”。最后才像尤三姐見柳湘蓮一樣,與賈寶玉告別。這又與《牡丹亭》杜麗娘與柳夢梅故事契合。
脂硯齋【庚辰雙行夾批:《牡丹亭》中伏黛玉死?!繎?yīng)該影射的就是黛玉死前死后的經(jīng)歷。您覺得呢?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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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80回本 ;
《紅樓夢》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1990/2018 ;
《紅樓夢》程乙本?·啟功校訂;
《紅樓夢》繪全本·清·孫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