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就這么一次,再辛苦也要團聚
所有人都為這段歸途做好了準備。從1月8日開始的40天里,將有31.58億人次出行,2.35億人次登上火車,3488萬人次乘坐飛機。在廣東與廣西的某個交界處,40萬輛返鄉(xiāng)的摩托車要飛馳而過。在某個周末的清晨,6000多輛摩托車會先后啟動,終點是1000多公里以外的云貴老家。在這段時間,全國每天會有84萬輛車輛與1.2萬艘船舶投入運營。作為補充出行方式,一個太原理工大學的學生要在3天內騎行450公里,他視這段歸途為自己的本命年禮物。兩個來自蘇州的大學生則會以5km/h速度走完400公里,準備在除夕夜前趕到鹽城老家貼春聯(lián)。
事實上,在這個國家的任何地方,你都能找到與回家有關的情結。它可能出現(xiàn)在火車站的某個角落:一個3年沒回家的母親,比照著身邊5歲孩子的身高織了一件黃色的毛衣,盼著自己的小兒子穿起來能合身。另一個年輕人要回家娶媳婦,但家鄉(xiāng)還沒有銀行,他就把這一年賺的3萬塊錢全縫進了衣服里。
當然,它也可能出現(xiàn)在某個用心準備的禮物里:一個在北京上學的大學生,想讓遠在四川的家人嘗嘗全聚德新鮮的烤鴨,就買了很多5毛錢一根的冰棒放在裝烤鴨的泡沫盒子里,又用棉被將盒子包了厚厚的兩層,他希望火車到家的時候,烤鴨不會壞。在長沙打工的黃芙蓉則為兩歲的侄女帶了一個比自己還高的大娃娃。
事實上,在這個特殊的節(jié)點上,那些定格在春運無奈與痛苦的鏡頭之外,一些充滿善意的細節(jié)也總是不經(jīng)意地在人們口中流傳。比如,江蘇省某個監(jiān)獄的民警為即將刑滿釋放而又沒有身份證的罪犯們買到了回家的火車票;廣西省的幾輛警車為成群的摩托隊打燈開路;幾個大學生抱著電腦到火車站幫打工者們辦理網(wǎng)上訂票。
像往年一樣,一個被員工們稱作老沈的小老板會開著自己的私家車送員工回家,5年里,他到過四川、貴州、安徽、河南、江西,基本上把員工的老家都去了一個遍。這一年,他準備送3名河南周口的工人回家。按照他的說法,如果不下雨,不停地開,“9個小時也就到了”。
64歲的老人陳杏娣也被人們屢次提起。這個每天凌晨3點都會堅持早起熬粥、切榨菜的老奶奶,將一碗碗 “不要鈔票”的白粥用三輪車送到車站,她的外號也變成“送粥奶奶”。
相比于溫暖,另一些與回家有關的故事同樣讓人唏噓。
1月10日,一個叫熊貴才的男人背著81歲失明的老母親出了門,80歲的父親拄著拐杖緊隨其后。他們要從安徽全椒趕到山東聊城熊貴才的姐姐家過年。除了在客車上的時間,他要一直背著母親,而且走幾步就要回一回頭,生怕父親跟不上?!耙荒昃瓦@么一次,我們再辛苦也要團聚?!备赣H淡淡地說。
一對包工頭兄弟要坐火車回家過年。此前,兄弟倆從來沒有一起回過家,因為這些年他們帶出去的弟兄,總有因買不到車票而無法回家過年的。他們便堅持留一個陪弟兄過年,直到這回,他們的弟兄全都拿到了回家的車票,兄弟倆也終于可以一起回家陪老母親了。
在山西??康幕疖嚿希蝗耗樕?、手上有洗不掉的煤灰的打工者三三兩兩地上了車。他們興高采烈地討論今年誰最厲害,錢掙得最多。后來說到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哥,大家都安靜了。他有兩個兒子,和他一起挖煤。有一天,兩個兒子一起下井,頂板塌了,就再沒上來。他這次回家就變成自己和老伴兒過年。老板賠錢了,他也認了,過完年接著干。
每過一分鐘,就離家鄉(xiāng)近了一步
回家的人們有著各自的命運,也擁有截然不同的旅程。
一個剛剛大學畢業(yè)的女孩子沒有買到坐票,只能在火車上站上將近30個小時。不過,這個留著馬尾辮的大學生隨口說的一句話感動了很多人,“只要車是朝著家的方向開的,站著也高興” 。
在廣州市紅磚廠藝術生活區(qū)的“春運十年”展覽里,能找到一個對于漫長歸途的忠實記錄者。這個留著長發(fā)的攝影記者叫鄧勃,他每一年都會跟著最擠的臨時列車北上拍攝春運。
在他的鏡頭下,一對年輕夫妻丟了過年回家的錢和車票,在火車站廣場上抱頭哭泣;開著一半的車窗里伸出一雙女人的腿;一個打工者叼著車票拼命擠進那幾乎無法再容納多一個人的車廂;2008年雪災,京廣線大癱瘓,車在茶嶺站一停就是15個小時,一個女孩用手指寫下了兩個字:“回家?!?/p>
鄧勃曾經(jīng)問過他們:“你們真傻,為什么不平時回家,非要春運這么擠回家?”
直到有一年,鄧勃跟一個叫阿蓮的打工妹回家過年。那是個重慶的偏僻小鎮(zhèn),需要坐上30多個小時的火車、船以及公共汽車才能到達。到家的時候,阿蓮的爸爸媽媽提著手電筒在車站等待。過年那幾天,全家人每天都會一起聊天,放鞭炮,貼春聯(lián)。
“現(xiàn)在想想,我的那個問題好傻。其實它是最溫馨的列車,最感動的列車。車廂下的鐵軌是回家的路。不管擠得多變形,他們都還是很幸福?!编嚥f,“因為每過一分鐘,就離他們的家鄉(xiāng)近了一步。”
在每一列歸途列車中,都有著相似的情景。
有一個女孩,在鄧勃旁邊打電話給家里報平安:“媽媽,我已經(jīng)上車啦,人不多,放心!”其實,這個女孩被擠得半死,電話是懸在半空打的。鄧勃在旁邊偷笑,笑完又想哭。
不認識的幾個老鄉(xiāng)坐在一起,會大笑著攀談起來,輪流唱歌,從早唱到晚;也有人聚在一起打撲克,年輕人舉著啤酒,年長的則會拿著一點白酒慢慢喝。車廂里人擠人,老鄉(xiāng)們就用接力的方式傳遞泡面。
“紅燒肉的是誰的?”
“泡椒的是誰的?”
“誰的帶了3根腸?”
“誰的用鐵飯盒泡的?”
此起彼伏的聲音像報菜名一樣,比餐廳還熱鬧。
“多么真實,他們的表情里,語言里,眼神里都是回家,都是幸福!”鄧勃說。如今,這場本打算持續(xù)50天左右的普通攝影展,已經(jīng)整整延長了一年的時間。
“希望女兒長高點,會叫爸爸媽媽了”
為了節(jié)省200元路費,在外打工22年的廖斌選擇成為“摩托大軍”中的一員,他為女兒買了一臺電子琴,用紅色的塑料袋包好夾在車后。
幾十萬名打工者和廖斌一樣,穿上8層衣服和3層襪子,頂著嚴寒從珠三角出發(fā),沿國道向西北進發(fā),穿過這個國家最富有與最貧瘠的土地,返回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過年。
他們要應對的情況足夠復雜。比如裸露的山體與陡峭的懸崖,以及不時高速駛過的大貨車。當然,他們還要學會躲閃橫穿馬路的狗。地面結冰時,他們必須用秸稈搓成一根根拇指粗的草繩,纏繞在摩托車的前后輪胎上。即使這樣,他們還是要做好摔幾個跟頭的準備。
只有當家人打來電話通報殺豬過年的消息時,他們才似乎徹底地高興起來?!拔乙宦飞峡戳撕芏鄸|西,一點都不累?!彬T摩托車回家的年輕打工者小汪在電話中樂呵呵地對母親說。事實上,“自己心里面的苦不敢說出來,不然媽媽知道了會心疼” 。
“從女兒出生就沒有看一眼,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年了,希望女兒長高點,會叫爸爸媽媽了?!毙⊥舻脑竿彩呛芏啻蚬ふ吖餐脑竿?。
春運的高峰期即將到來,鄧勃已經(jīng)連續(xù)幾年發(fā)誓不再拍春運,但最終都不由自主地跟著人群走到了火車站。他說,不去,心里空落落的。
在一輛T字頭的列車上,一個叫趙靚的列車長大拇指不慎骨折,但還是用受傷的手在3000多公里的行程里檢票2000多次。新的一年里,他的愿望不是回家,而是在他的列車上,沒有站著的旅客,所有人都能舒舒服服地回家。
或許正是這些容易被人們忽略的小事,讓回家這個字眼在寒冷冬季變得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