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平常簡易的房屋,一位身著灰色道服的女子跪坐在蒲團之上,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在這位女子的面前是一尊太上老君的石像。
須臾,女子睜開眼睛,在別屋中找來了筆墨紙硯,奇怪的是,墨盒中并沒有墨,只見這位女子從腰間取出一根銀針,她張開嘴,一只手用銀針刺破舌頭,另一只手將墨盒端了起來,放在嘴邊,將從被刺破的舌頭上滴落下來的血接入盒中,只聽“滴答,滴答”聲響,女子隨后將紙鋪好,將筆握入手中,蘸著鮮血在紙上書寫著什么。
這位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紀,容貌姣好,只是看起來頗為虛弱,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握筆的手不時略微顫抖,寫出的字卻甚是工巧,看來這位道姑打扮的女子自幼便受過良好的教育,不然如何能寫出如此雋秀的文字出來,令人疑惑的是,女子為何剛剛大病初愈,便去寫這封血書,究竟有何難言之隱,她又經(jīng)歷了多少難以言說的無奈與苦楚呢?
卞玉京
原來這位女子叫卞玉京,一年前,她在附近云游期間染上了重病,幸虧在途中遇見了一位名醫(yī),這位名醫(yī)菩薩心腸,將她接入家中,悉心醫(yī)治,為了報答名醫(yī)救治之恩,她便不顧病體,用鮮血為他書寫一本《法華經(jīng)》作為回報。
女子自幼喪父,年幼之時便步入青樓,她工于詩書,善于畫蘭,一落筆,便能連畫十多張,且張張妙筆橫生,由此名聲大振,名人雅士為了見她一面紛紛花費重金,然而在她眼中,這些人不過都是凡夫俗子罷了,在這個亂世之中,他們只知尋歡作樂,國家衰頹,清兵虎視眈眈,闖賊橫行霸道,內(nèi)憂外患之際,又有幾人能夠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呢?每每想到此時,她不僅不愿再多看這些人一眼。
崇禎十五年,在一次宴會上,卞玉京遇見了屬于她的真命天子,她書寫:“剪燭巴山別思遙,送君蘭楫渡江皋。愿將一幅瀟湘種,寄與春風問薛濤。”
在場賓客看到這首詩后,紛紛豎起大拇哥,夸贊諂媚之情溢于言表,卞玉京早已看慣了這些人們的恭維奉承,然而在場的一個人的神情卻深深地吸引了她的注意,這位公子看到這首詩后,目光呆滯,緩緩地點頭,似是被這首詩深深地震撼與吸引了,卞玉京忙問身邊的丫鬟,丫鬟忙說這位公子便是與錢謙益,龔鼎孳并成為江左三大家的吳梅村吳公子,卞玉京早就風聞吳公子的大名,時常惋惜無緣相見,這次相遇后,更是一見傾心,隨即便對吳公子表達了愛慕之情,然而吳公子卻慌慌張張的打了個馬虎眼。
可能是我太過心急了,卞玉京這樣想,她隨后不久又寫了一封文書,在書中再次表達了對吳公子的仰慕與崇拜之情,并愿意以身相許,她托人將這封書信轉(zhuǎn)交到了吳公子的手中,然而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她卻始終沒有收到吳公子的回信,她便心灰意懶了。
清順治七年,吳梅村到常熟拜訪錢謙益,而此時卞玉京正住在錢謙益的妻子柳如是的家中,吳梅村想要見卞玉京一面,而卞玉京百般推脫,不愿再見這位自己的初戀情人了。
吳梅村很是傷感,他當即寫下“緣知薄幸逢應恨,恰便多情喚卻羞”,“青山憔悴卿憐我,紅粉飄零我憶卿”,這樣的詩句,以示哀痛與自責。
半年之后,卞玉京身穿道袍,到太倉來見吳公子,這段情一直深埋在她的心中,永遠也不會消散,這是她的初戀,也是她一生的羈絆。
兩人再次相見,久別重逢之后,便只有互訴衷腸罷了,卞玉京將這些年的不易一直深藏在心底,直到現(xiàn)在才可以有所傾訴,當年分別之后,清兵大舉入關,卞玉京因為頗有姿色,險些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清兵侮辱,數(shù)次的虎口脫險,見到了太多的人世滄桑,見到了太多的老百姓慘死街頭,成為戰(zhàn)爭的犧牲品,見到了太多的良家婦女在被蹂躪之后慘死的景象,這些畫面在卞玉京的腦海中一幕幕的浮現(xiàn),這些回憶永遠都不會被遺忘,在每一個午夜夢回的時刻,她都會被這些噩夢驚醒,她那時無數(shù)次的在心里想,如果當年梅村接受了我,我是不是就不會遭受到這些了呢,然而一切都是空想,那時的她在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獨自哭泣,她恐懼,她害怕,她已經(jīng)看破了紅塵,隨即她遁入空門。
時間消逝,這時的她遠走他鄉(xiāng),云游四海,直到有一次,她身患重病,然而路過的一位白發(fā)老者救治了她,這位老者將她接入家中,細心照拂,一年之后,她大病初愈,為了報答老者的救命之恩,她用銀針刺破舌頭,用鮮血為他抄寫一份《法華經(jīng)》作為回報,也許這一本《法華經(jīng)》并不足以報答老者的救命之恩,但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回報了。
只聽“滴答,滴答”的聲響,隨后是毛筆書寫在紙上的莎莎聲。
日復一日,三年《法華經(jīng)》終于完成。
這是一部用血書寫的《法華經(jīng)》。
她的書寫者的名字叫做卞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