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江湖第十七回：張說之三度拜相 七言詩漸入妙境
文/時間領(lǐng)主
詩曰：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
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張說《送梁六自洞庭山》）
上回書說到，李白前往揚(yáng)州憑吊張若虛，再讀《春江花月夜》有感，乃賦詩《把酒問月》。詩中有言，“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卻不知，這詩中所言，鬼使神差地成為某一個人的寫照。你道何許人也，容我慢慢道來。
公元667年，唐乾封二年，唐將李勣、薛仁貴率軍破高麗十?dāng)?shù)城。在京城，唐高宗心緒難平?！斑@么多年來，你們都給朕推薦了什么人呢？德才兼?zhèn)涞娜司瓦@么難找嗎？”他氣呼呼地責(zé)怪著身邊的大臣。
大臣們正襟危坐，不敢吱聲，這讓唐高宗更是光火。
“陛下，天下不是沒有賢人，也不是群臣埋沒賢人。而是一有舉薦，就被好事者指為結(jié)黨營私。如果陛下真的能誠心誠意對待臣下，誰不愿意舉薦賢人呢？因此，這個問題的關(guān)鍵在陛下，而不在群臣?！碧聘咦谘曂?，一名年輕人朗聲說。原來是司列少常伯李安期，初唐大詩人李百藥之子。
唐高宗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荒廢多年的科舉舉薦制度再次回到正確的軌道。
這一年，即將執(zhí)掌大唐文宗30余年的人，在河南洛陽誕生了。
他就是唐玄宗時代著名的宰相和文學(xué)家張說。
張說，字道濟(jì)，或字說之，祖籍洛陽。12歲時，其父張騭死于洪洞縣丞任上，從此與母親馮氏相依為命。小張說聰明好學(xué)，23歲那年，武則天稱帝前夕，特意去洛陽城南親試舉人。張說策論天下第一。武則天將其改為乙等，授太子校書郎。
從此，張說開始了自己順風(fēng)順?biāo)氖送旧摹?/p>
當(dāng)了皇帝后的武則天，寵幸張昌宗、張易之兄弟。為掩人耳目，二人拉攏了一批文人學(xué)士編書。30歲出頭的張說作為有名的詩人，參與了《三教珠英》等大型圖書的編撰，被稱為“珠英學(xué)士”。張說也因此功被提拔為右史、內(nèi)供奉，后來又拜為中書舍人，掌管皇帝制敕文書的起草，進(jìn)入大唐的權(quán)力中樞。
可好景不長。就在張說風(fēng)光得意之時，意外的打擊突然襲來。因不愿同流合污誣陷宰相魏元忠謀反，張說得罪二張兄弟，被流放欽州。
就在張說心灰意冷，以為就此了卻殘生時，宮廷內(nèi)又發(fā)生了一起重大歷史事件。五王政變，武則天退位，唐中宗復(fù)位。張說隨機(jī)被召回，先后擔(dān)任兵部員外郎、工部侍郎、兵部侍郎兼修文館學(xué)士。后來，李隆基消滅韋后的政變中，張說再次擁護(hù)李唐，做出了突出貢獻(xiàn)，升遷為中書侍郎，并一度兼任雍州長史。
隨后，在李隆基授意下，張說又干凈利落地處理了譙王李重福（中宗長子）在洛陽的反叛事件，回到長安即拜為太子侍讀。
公元711年正月，張說迎來了自己仕途中的第一個高潮，以中書侍郎的身份擔(dān)任宰相。同時在相位的有宋瑕、姚崇等人。但很快，他就又卷入一場宮廷紛爭之中。
這次，輪到私交甚好的李隆基與太平公主進(jìn)行你死我活的較量。
張說和姚崇等人站到了一起，支持李隆基。在太平公主的壓力下，李隆基主動上奏睿宗罷了宋瑕和姚崇的相位，而張說卻因建議讓李隆基監(jiān)國而繼續(xù)做宰相。然而，太平公主并未罷休，繼續(xù)施壓，終于讓睿宗并罷五相，張說以尚書左丞身份分司東都。
看來，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但李隆基念在血親關(guān)系，仍猶豫不決。張說從東都洛陽派人獻(xiàn)上佩刀，向李隆基表忠心，并請其早定決心，先動手為強(qiáng)。712年6月，李隆基終于聽取張說建議，誅殺太平公主黨眾，大賞功臣。7月，張說被召回，拜檢校中書令，8月封為燕國公，9月正授中書令，第二次擔(dān)任宰相。
712年底，姚崇也再次拜相，這讓張說很不爽，便暗中阻撓，。姚崇得知后奏明唐玄宗，玄宗借機(jī)把張說貶為相州刺史，次年再將至為岳州刺史。此后幾年，他輾轉(zhuǎn)在荊州、幽州、并州等地，都頗有政績，立有戰(zhàn)功。
開元九年，姚崇病故。唐玄宗又想起了張說，任其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次年提拔兼任知朔方軍節(jié)度大使。開元十一年，張說把當(dāng)時的首相中書令張嘉貞排擠出朝，自己當(dāng)了中書令，從而完成了第三次拜相的歷史使命。
這時候，張說已經(jīng)56歲了。他原本認(rèn)為，自己波瀾起伏的一生，應(yīng)該蓋棺定論了，卻不想，在他59歲時，他再次被罷相。而這次的原因，竟是在玄宗前一年的封禪泰山時，他大肆提拔自己的親信，招致不滿。
然而，罷了相位后的張說，反而意外得到了玄宗的格外關(guān)照和尊重。兩人私交相當(dāng)深厚，意氣也頗為相投。730年，張說病逝，終于走完他起起伏伏的一生。唐玄宗極為悲痛，親自為他寫了神道碑文，并御筆賜謚曰“文貞”。
作為歷史大轉(zhuǎn)折時期的傳奇人物，張說三度拜相，人生更是大起大落。
他因此成為中晚唐時期文人筆記中的話題人物。沈既濟(jì)在《枕中記》中描寫的那個做黃梁夢的少年盧生，就是以張說為原型的。其他回顧開元時期逸事的筆記小說，張說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之一。
這不僅僅因?yàn)樗僮龅么?，更因?yàn)樗诋?dāng)時的特殊歷史時期，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才能，武能安定邊疆，文能統(tǒng)領(lǐng)文壇，粉飾太平，為開元之治做出了重要的貢獻(xiàn)。
張說執(zhí)掌大唐文壇30多年，著有文集30卷，《全唐文》收錄其文211篇，《全唐詩》收錄其詩293篇。這里小編帶大家欣賞他的一首小詩《蜀道后期》——
客心爭日月，來往預(yù)期程。
秋風(fēng)不相待，先至洛陽城。
這是張說在校書郎任內(nèi)出使西川時所寫，雖只寥寥二十字，卻頗能看出他寫詩的技巧和才華。
一個到外地出差的旅人，總是懷著對親人的眷戀，去的時候與日月賽跑爭時間，一到目的地就盤算著回歸的日期。短短10個字，把游子的心思刻畫的細(xì)膩、可感。
接著筆鋒一轉(zhuǎn)，情況突變，原定秋前趕回洛陽城的希望落空。游子心中，當(dāng)然悵惘。然而詩人卻宕開一筆，埋怨起秋風(fēng)：這秋風(fēng)也真夠無情的，不肯等我，徑自先回到洛陽去了。
一首小詩寫的如此玲瓏婉轉(zhuǎn)，朦朧含蓄，而又意猶未盡，可見此公功底。
再看他的代表詩作《送梁六自洞庭山》——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
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這是詩人謫居岳陽時的送別之作。梁六是詩人的朋友、潭州（今長沙）刺史梁知微。當(dāng)時，他從洞庭山（君山）出發(fā)，途徑岳陽入朝。詩人在此相送。
謫居送客，看孤帆遠(yuǎn)去，該是何等凄婉?！疤煅囊煌麛嗳四c”（孟浩然），但詩人只說到“巴陵一望”，后三字忽然咽下去了，成了“洞庭秋”，純乎寫所見之景了。句中不含悲，卻讓人聯(lián)想到“裊裊兮秋風(fēng)，洞庭波兮木葉下”，湖上秋色，更讓人感受到“目眇眇兮愁予”。
洞庭湖上，有美麗的君山，但在今天看來，卻顯得孤獨(dú)，因此是“孤峰”，聯(lián)想到詩人被貶嶺南，足見送人者心情之孤。
關(guān)于君山的傳說很多，第三句就由實(shí)轉(zhuǎn)虛，由寫景轉(zhuǎn)抒情。神仙之說是那樣虛無縹緲，洞庭湖水是如此廣遠(yuǎn)無際。眼前，友人的征帆已“隨湖水”而去，變得“不可接”了，自己的心潮怎能不隨湖水一樣悠悠不息呢？
“心隨湖水共悠悠”，這個意猶未盡的結(jié)語，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惟見長江天際流”（李白），而用意更為隱然；又叫人聯(lián)想到“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王維），比義卻不那么明顯。
嚴(yán)羽在《滄浪詩話》中說，“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焙鷳?yīng)麟則說，“唐初五言絕，子安（王勃）諸作已入妙鏡。七言初變梁陳，音律未諧，韻度尚乏”，“至張說《巴陵》之什，王翰《出塞》之吟，句格成就，漸入盛唐矣?！?/p>
這首《送梁六自洞庭山》，細(xì)細(xì)品味，正如張說其人。詩人是初唐走向盛唐的代表人物，詩作則是七絕由初入盛的里程碑式作品。
這正是——
文韜武略濟(jì)蒼生，三度拜相建奇功。
波瀾宦海等閑度，詩開盛唐律趨臻。
預(yù)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