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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樓夢里，有名有姓、有頭有臉或多少說上過幾句話的人有448個。
這些聲音，既訴說著大觀園的盛世繁華，也暗藏著榮國府的蠅營狗茍。
如果你聽懂了這448種聲音，才算真的聽懂了人世間。
01
今天我要告訴你一些關于《紅樓夢》聲音的秘密。第一個秘密只有門房知道：賈府的正門雖然氣派非凡，但因為極少使用，開合的時候，門樞會發(fā)出輕微的吱呀吱呀聲。
十多年來，除了正月祭祖，賈府的正門就只開過一次，那是為了迎接剛剛被冊封為賢德妃的賈元春。
那一天，賈府幾乎全員出動，從大清早就開始安靜地等待。整座府邸中，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元妃直到晚上七點，才在拍手聲、馬蹄聲和鼓樂聲中緩行而來。
是的，除了祖先的魂魄和皇室的尊親以外，任何人出入賈府，都只能通過角門。那里也是賈府相對熱鬧的地方——看門人和日常出門采買的傭仆會在這里聚集，竊竊私語，傳遞消息。
而賈府的其他角落，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安靜。
02
賈府最鼎盛的時候，有一千多個人同時居住在里面。他們遵循一條人人皆知的潛規(guī)則：在賈府，只有地位高的人，才不用壓抑自己的嗓音。
比如，府中的事務權柄大多落在一位叫王熙鳳的年輕女性手中，她從不需要壓低聲音說話。因此她擁有賈府最具辨識度的聲音——無論是笑聲還是罵聲——都穿房過戶。
唯一的例外，是一個叫劉姥姥的農婦。從第一次造訪賈府開始，這個粗鄙不文的老太太，就保留著農家人扯著嗓子說話的習慣。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的拜訪總能帶來歡聲笑語。甚至有個不太可靠的傳聞說，連極度高冷的妙玉姑娘，都把自己心愛的成窯茶杯贈給了她。
回到莊子的劉姥姥，不僅帶回了精美的華服與禮物，也引起了鄉(xiāng)野中的竊竊私語。
人們議論著她的奇遇，口口相傳，不斷夸張。傳到后來，賈府成了一個克里特迷宮式的存在。因為過于巨大，外來者一旦進入就會迷路，只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鐘聲。
賈府確實太大了。這里住著老爺小姐、丫鬟嬤嬤、管家、小廝、清客、戲子……在主子們無從接觸的后廚，每天都有家禽鳴叫之聲，鮮活的雞鴨是這里的必備之物。光是小姐們居住的大觀園，一年就要消耗730只雞，730只鴨，4000斤肉。
03
鼓樂之聲也不會在賈府缺席。
作為四大家族中最顯赫尊貴的一支，家宴時應有音樂陪襯，而賈府的家宴又幾乎日日不休。在賈寶玉的記憶里，大型的家宴不少于八次，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小宴——婚喪嫁娶、親友聯(lián)誼，乃至今天天氣不錯，都能夠成為開宴的理由。
賈府中最令人戰(zhàn)栗的聲音，是“送出去”“趕出去”這樣的呵斥聲。對家仆們而言，這是最嚴重的威脅和責罰。王夫人的貼身丫鬟金釧兒，就因為夫人說出了這句咒語而跳井自殺。
最后，此事的官方口徑是“失足墜亡”。
無論如何，一個巧笑嫣然的姑娘，最終只留給世界“撲通”一聲回響。
但賈府里的聲音也并不全令人感到肅殺。府里最美好的愛情故事之一，就起源于一個特別的聲音。故事的男主角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他押上了不小的本錢，以便在賈府找到一份工作，沒想到認識了府里最有個性的丫鬟。
后來他說，要不是這丫鬟的美妙嗓音，他很可能會錯過這場姻緣。
04
賈府中還有大量被忽略的聲音，它們只在主子們聽不到的地方響起。
如果不是一次嚴重的聚賭事件，你一定不會知道賈府中還存在著數(shù)量龐大的嬤嬤，因為她們幾乎不會在不必要的時候被主子們聽見——在那次聚賭事件中，有超過20個乳母和嬤嬤被處分，其中，迎春小姐的乳母因為輸?shù)锰啵I走了她的攢珠累絲金鳳用來抵賭資，才引發(fā)了對聚賭的追繳。
在賈府的歷史上，唯一敢于喧嘩的下人是一個馬夫——據(jù)說在戰(zhàn)場上，他曾經拼著性命救出了老爺，這可能給了他一種能夠大聲說話的錯覺。喧嘩的后果很嚴重：他被填了滿嘴的馬糞捆了起來。
有人統(tǒng)計過，《紅樓夢》中有名字或臺詞的角色共有448個，這相當于一個普通人一生社交圈容量的三倍。
從他們的故事中，你幾乎能看到任何一種戲劇沖突——生死、權謀、情愛、親情、人性、命運，不一而足，有人困于一隅，有人獲得解脫，悲傷與喜樂只隔著宿命的隨機參數(shù)，一如真實的人生。
當然，這其中的大部分聲音，都不會被少爺小姐們聽見。
但缺少了這些聲音，賈府就很難被稱為賈府了——
它就不能被稱作是烈火烹油與飛鳥投林重疊的現(xiàn)實幻夢。在華廈瓊軒的鶯聲燕語里，有被遺忘和被傷害的哭泣聲，它們組成這座府邸里絕大部分的東西。它既是女孩們臂上鐲子的輕響，也是老馬夫醉后充斥馬糞味的狂言。
它聽過一夜魚龍舞的鳴奏，也聽過不遠處隱隱發(fā)出的長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