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四年夏四月,司馬光判西京留司御史臺,始卜居洛陽。至元豐八年三月入朝,凡居洛15年,以編撰《資治通鑒》為事,暇時與同好閑游洛地山水,詩酒唱和,絕口不復(fù)提政事。
司馬光《初到洛中書懷》一詩說:“三十余年西復(fù)東,勞生薄宦等飛蓬。所存舊業(yè)惟清白,不負(fù)明君有樸忠。早避喧煩真得策,未逢危辱好收功。太平觸處農(nóng)桑滿,贏取閭閻鶴發(fā)翁。”公元1038年,二十歲的司馬光考中進(jìn)士,進(jìn)入仕途,至熙寧四年(1071)居洛,倏忽三十三年過去,時年五十有三。司馬光自謙三十多年微功無有,只得清白,而所以選擇散淡林下,一也是平生的喜好,一也是無奈的回避,詩中具見此兩種感懷。熙寧元年,他向神宗皇帝請辭翰林學(xué)士一職,理由是“臣講讀經(jīng)史,粗有所采,而應(yīng)對賓客,實非所宜?!币彩亲灾抉R光“題自畫像”自嘲“骨相天生林野人”。吳充于熙寧十年代王安石為相,司馬光去信說:“丈夫讀書行道,合則利澤施四海,不合則令得高千古,事君如此,亦可謂無負(fù)矣?!彼抉R光或處廟堂或避江湖,做人處事均契合平生的素養(yǎng)。而看似閑淡之下,亦有一種無奈,真切的存在。司馬光《自嘲》一詩說:“盤飱羅新蔬,充腹不求余。窮巷晝扄戸,閑軒臥讀書。有心齊塞馬,無意羨川魚。世道方邀逐,如君術(shù)已疏?!辈⒉皇钦嬉还苁?。
司馬光居洛,最初住在“西京留臺”東面的一個小園里,地方不大,也比較簡陋。園中無亭臺樓榭,司馬光動手種些花草,插些竹子,為游涉休息之所。文人喜歡種竹,以其高節(jié)也。司馬光在園中種有二種他喜歡的花。一名“酴醿”(tu,mi),本是一種酒的名字,其花顏色似之,故取以為名。舊時文人盡管不勝酒力,也喜以酒入詩文,似與酒有一種解不脫的緣份。比如東坡,酒量不好,卻總能在他的文集中尋到酒氣。司馬光酒量也不大,但飲酒的心思是有的,而洛城的生活清淡有余,食度不足,酒便常不得繼,只得借“酴醿”來消遣吧。程顥一次訪司馬光,時春寒,好象要下雪,很冷,溫公在一小室里與明道坐談良久,取暖的爐火也沒燒起來,等明道要告辭,僅端出熱栗湯一碗來趨寒,估計酒是不得有了。我查了資料,“酴醿”即是“荼蘼”花,群芳花謝之后,它才于盛夏開花,因此人們常將荼蘼花開認(rèn)作是一年花季的終結(jié),蘇軾有詩說:“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薄都t樓夢》里《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回,麝月抽到一張花簽,“荼蘼—韶華勝極”。極勝的“韶華”美景過后,自然是群芳的凋謝,曹雪芹以花事借喻大觀園中冰清女子的命運。
另一花名“金蓮寶相”,芭蕉之一種,花作黃紅色而瓣大於蓮,據(jù)說要七八年才能開一次。又遍植牽牛、扁豆等藤蔓植物,在園中構(gòu)一架,讓牽牛與扁豆漫延其上,恰似一個亭子,此種情景舊年在鄉(xiāng)間多有見之。入夏,枝繁葉茂之時,恰好可以在樹陰下,獨酌一杯。司馬光給這個不大的小園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花庵”。他給住在天津橋南“安樂窩”的邵雍寄去一首詩,說:“洛陽四時常有花,雨晴顏色秋更好。誰能相與共此樂,坐對年華不知老?!痹娒痘ㄢ衷娂纳蹐蚍颉?,共有二首,此取其一。園中情景即出自“花庵詩序”。
熙寧四年至熙寧六年,司馬光任職御史臺,蓋此時尚有職掌,尤未能游賞自如,詩中便有“猶恨簪紳未離俗,荷衣蕙帶始相宜”之句。至熙寧六年,提舉嵩福宮,始辟“獨樂園”。
據(jù)《獨樂園記》載,司馬光自掏腰包在洛陽尊賢坊以北,買了二十畝地,真正開始經(jīng)營他在洛陽的家。初始的“獨樂園”相當(dāng)寒磣,所居才能庇風(fēng)雨。夏天熱得受不了,司馬光別出心裁,在地下挖出一個洞,以此為室,情形才大為改觀,于是常讀書著述于其間。是時,北京留守王宣徽,老家在洛陽,家里的景況可不一般,中堂七間,上起高樓三層,裝飾得相當(dāng)豪華,園中景致美得跟現(xiàn)在的花園一樣。富弼一次問邵雍,洛中最近有何新事。邵雍回答說:“近有一巢居,一穴處者?!备诲雎勚笮ΑK抉R光的好友范鎮(zhèn),此時卜居許昌,在一高地建了一個亭子,取名“高庵”,以和溫公打趣。
可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經(jīng)營,“獨樂園”已大見規(guī)模,不復(fù)初起時的窘迫樣。余嘗借溫公之《獨樂園記》,將園子的規(guī)模描個大概,也很是“闊”氣。我要也有這樣的園子,讀書閑適其中,“紅袖”是決計請不起,老妻添香讀書定亦遲。
園子呈南北走勢,地勢南高北低,以“讀書堂”為中心,依次布有七景。自南引水北流,分渠水為五道,狀若虎爪,注入一個池子。溫公說:“方深各三尺”。一米等于三尺,算算也就是一平米見方,和農(nóng)家的大水缸差不離,只是溫公喜歡,徒然添一個景致罷了。池北修一個暗渠,狀若象鼻,水流出北階,懸注庭下,遂分為南北二渠,環(huán)繞中央的庭子,會于西北而出。溫公雅命此庭為“弄水軒”。此是“讀書堂”之南的布局。
堂之北又有一池,這個池子看來面積比較大,池中央象個玉玦模樣的島子就很大,圓周三丈,一丈三米,也就是說,僅島的面積就有九平方米。島上遍種修竹,司馬光挽起老腿,攀將上去,生生將竹梢結(jié)起來,于是就形成了一個圓形的廬子,溫公命之曰“釣魚庵”。那池里要有魚,我估計也就蝌蚪之類。池北那個建筑才是溫公起居的場所。南北走向建屋六間,向東開門,南北開窗,以利通風(fēng)。因為有“地下室”之鑒,于是狠勁往屋頂上添茅草,聊以避酷暑。窗前多植美竹,竹林陰翳,夏日濃陰匝地可驅(qū)暑,秋夜竹影橫斜可賞月,不遠(yuǎn)處又有清淺池水,倒也是不錯。溫公命之曰“種竹齋”。
這就有四景了,余下三景皆在池之東面。
在池東,整出一塊菜地來,倒不種菜,他是良相當(dāng)不成,意欲當(dāng)“良醫(yī)”,在菜地里全種上草藥。菜地北邊一小塊地,又種竹,這就三處種竹了。溫公故伎重演,將竹梢結(jié)起來,形成一個屋子,四周漫栽蔓藥、木藥,命之曰“采藥圃”。圃南砌起六個花壇,栽芍藥、牡丹及一些雜花,邊上建一亭子,名曰“澆花亭”。園子本距山不遠(yuǎn),可是當(dāng)年林木太過繁茂,平地里看不到山,于是溫公在園中筑起“高壇”,時常站在上面看風(fēng)景,此便是“見山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