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明代的茶文化繁榮鼎盛,瀹飲開啟千古茗飲之宗,茶具也有了開創(chuàng)性的變革,紫砂壺的問世,更是給茗飲世界注入了一股清風(fēng)。在紫砂壺的歷史上,被視為“正始”大家的供春無疑是一個最具傳奇性的人物,因為其生平細節(jié)的神秘與未知,從而也在某種程度上更增添了供春其人令人恍惚的傳奇性色彩。其作“供春壺”,因造型新穎精巧,色澤古樸,光潔可鑒,溫雅大方兼而有之,質(zhì)地薄而堅實,實為難得的藝術(shù)珍品,自問世后就享有“供春之壺,勝于金玉”的美譽。數(shù)百年來,“供春壺”經(jīng)文人墨客渲染,已經(jīng)神乎其神,而真正傳世者卻少之又少,更因仿制者眾多,至今已難以辨識。但即便如此,也無法動搖供春和供春壺在紫砂壺史上至高無上的地位。
至明朝,中國的飲茶之風(fēng)由唐宋以來的華麗精致轉(zhuǎn)變?yōu)樽匀淮緲悖嬛枰灿蓤F茶轉(zhuǎn)變?yōu)樯⒉?。因此,“既不奪香,又無熟湯氣”的宜興陶壺異軍突起,盛極一時,士大夫飲茶多“以砂者為上”。明周高起《陽羨茗壺系》有云:“近百年中,壺黜銀錫及閩豫瓷,而尚宜興陶,又近人遠過前人處也……至名手所作,一壺重不數(shù)兩,價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與黃金爭價?!?/p>
“名手”供春,被列為紫砂壺“正始”之大家。據(jù)《陽羨茗壺系》所載,供春是吳頤山的家僮。吳頤山即吳仕,字克學(xué),一字頤山,號拳石,宜興人,正德九年進士,以提學(xué)副使擢四川參政,著有《頤山私稿》傳世。早年,吳頤山曾在金沙寺讀書,供春隨侍左右,空暇之余,“竊仿老僧心匠,亦淘細土摶胚,茶匙穴中,指掠內(nèi)外,指螺紋隱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尚現(xiàn)節(jié)腠”,其壺“栗色暗暗,如古金鐵,敦龐周正,允稱神明垂則矣?!?/p>
宜興地區(qū)有著悠久的冶陶史,可以追溯到陶朱公范蠡,甚至更為久遠。但讓紫砂壺由初創(chuàng)時一般民間粗糙的手工業(yè)品上升為人們喜愛的日用工藝美術(shù)品,其功當(dāng)首推供春。
供春雖出身貧賤,然才智巧思,迥異常人,所制茗壺古樸風(fēng)雅,曾創(chuàng)“龍蛋”、“印方”、“刻角印方”、“六角宮燈”等新式樣。同時,他改進制壺工具,“削竹為刃”、“斫木為?!?,提高了制壺技術(shù)。清吳梅鼎《陽羨茗壺賦》贊其曰:“彼新奇兮萬變,師造化兮元功。信陶壺之鼻祖,亦天下之良工?!?/p>
供春之壺,后世頗為愛惜珍重。明張岱《陶庵夢憶》有言:“宜興罐以龔(供)春為上,一砂罐,直躋商彝周鼎之列而毫無愧色。”周澍《臺陽百詠》也說:“最重供春小壺,一具用數(shù)十年,則值金一笏。”正所謂,“供春之壺,勝于金玉”是也。
明·供春紫砂樹癭壺,高10厘米、通長19.3厘米、通寬12厘米,國家博物館藏
相傳,宜興實業(yè)家儲南強所收的樹癭壺(鋬下有“供春”二字鐵線小篆刻款),是現(xiàn)存唯一的供春傳器。此壺以外形似銀杏樹癭狀而得名,造型古樸精工,溫雅天然。泥質(zhì)成素色,純薄堅實。壺身作扁球形,凹凸不平,榖縐滿身,紋理繚繞,寓象物于未識之中,大有返璞歸真之意境。
儲南強(1876—1959年),字鑄農(nóng),又名青綰,別號簡翁,宜興人,前清拔貢。早年熱心教育事業(yè),在鄉(xiāng)里興學(xué),先后創(chuàng)辦“知新小學(xué)”、“勸學(xué)所”等。民國初期,被推舉為宜興縣民政長,曾兩任南通縣知事,并三度當(dāng)選為江蘇省參議員。執(zhí)政期間多有建樹,深受地方擁戴。50歲時,登報聲明,脫離仕途,專心投入宜興古跡善卷洞、張公洞的保護開發(fā)。
關(guān)于樹癭壺的流傳經(jīng)過,儲南強自有記述:“強上年(1927年)客吳門,忽邂逅得遇供春壺。壺為山陰傅叔和氏所藏,傅之前,藏西蠡費氏(念慈),西蠡之前,藏愙齋(吳大澂),又前則出于沈均和。沈之前,尚待考?!?/p>
由于壺蓋久失,吳大澂當(dāng)年曾請黃玉麟配制過,是為“瓜蒂蓋”。壺歸儲氏后,因為配蓋和壺制不稱,攜帶到上海,商諸黃賓虹,請當(dāng)時名手裴石民另配,即現(xiàn)存的“靈芝蓋”。蓋的外沿,有潘稚亮鐫刻的兩行隸書銘文:“作壺者供春,誤為瓜者黃玉麟,五百年后黃賓虹識為癭,英人以二萬金易之而未能,重為制蓋者石民,題記者稚君?!?/p>
儲南強在得到供春壺后,還請潘稚亮刻了一方“春歸”之印,寓意供春歸來。并擬于家鄉(xiāng)西氿建“春歸閣”珍藏,留有《請潘稚亮刻“春歸”二字而作絕句》為證:“供春壺已世無聞,前輩皆嘗如是云。神物忽來寄興發(fā),春歸二字劇芬芳?!焙笠驎r局動蕩而計劃擱淺,為避日本人覬覦掠奪,遂攜壺而隱。
1952年,儲南強把一生所有集藏捐獻給國家。此前,他已將傾注心血的兩洞無償移交政府。其在《儲南強捐獻所藏珍物簡目》的跋中寫道:“本人以年齒就襄(時年77歲),子孫皆效力公家,無繼續(xù)之意趣。若舉贈好友,或苦于不均;安置名山,又不易保障。遂乘各地提倡保護文物之際,決于貢獻本邑社團。一生下世,便算收場……物皆稀世,愿共視而為珍;藝有專長,皆卓絕于今古?!?/p>
當(dāng)初儲南強與蘇南文管會洽談,30件珍品悉數(shù)由蘇南文管會接收后轉(zhuǎn)至南京博物院。其中的一件紫砂“圣思桃杯”仍在南博,已成為鎮(zhèn)院之寶,而國寶級文物紫砂“供春樹癭壺”現(xiàn)典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供世人瞻仰。
如今談到供春壺,大家必舉樹癭壺作例子,但是這柄壺的鑒別問題,仍不免有所爭議。吳大澂是清末金石學(xué)家,也是紫砂的愛好者,曾延請壺藝名手黃玉麟仿制過砂壺,前后共八個月。1934年,李景康、張虹在《陽羨砂壺圖考》一書中直言“吳愙齋所仿者俱此式”,又說“然以龔(供)春之價重,仿造者必眾矣”,都暗示儲氏的樹癭壺可能出于吳大澂或后人的仿制。
更值得玩味的是,這把樹癭壺現(xiàn)世后,上海的施鎮(zhèn)昌在1941年也得到了一把相似的壺。之后,又陸續(xù)出現(xiàn)了多把同類款式的供春壺,分別為龔心釗、袁體明、宣古愚和吳湖帆等人所收藏,這種雨后春筍般的現(xiàn)象不能不讓人感到驚訝。此外,現(xiàn)藏香港茶具文物館的紫砂六瓣圓囊壺,其底刻有“大明正德八年供春”八字楷書款,據(jù)稱也是供春所制。
當(dāng)代壺藝大師顧景舟原來一直認(rèn)為此供春壺是真品,彌留之際又說是黃玉麟所作。而早在其《宜興紫砂壺藝概要》一文中就寫道:“這里要旁及一個問題,就是黃玉麟所制供春壺,大半個世紀(jì)以來,引起中外砂藝愛好者莫大的軒輊,弄得好事者穿鑿附會,大做文章,至混淆視聽,以訛傳訛。”徐秀棠等人更是從供春樹癭壺的泥料質(zhì)地、制作工藝、壺型大小和燒成等方面提出質(zhì)疑,認(rèn)為均不符合歷史典籍所記載的供春壺的藝術(shù)特征。
總之,關(guān)于供春樹癭壺的鑒別,還可以進一步研究。但供春壺作為一個“歷史存在”,其“世間茶具堪為首”的文化價值是不可否認(rèn)的。(本文原刊載于2016年《茶道藝術(shù)·卷一》)
編輯 | 李秀娜
校對 | 趙 陽
審核 | 孫麗梅
劉 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