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桂林,正是太陽最毒的時節(jié),天上如同下了火似的,烤得那大唐的旗幟奄奄一息,長矛利劍都燙得握不住了。從徐州招募的八百戍卒,那赤銅一般的胸膛里,燃燒著熊熊的怒火,比天上的太陽更火熱。不時有人抬頭望著太陽,恨恨地咒罵:天老爺!你他娘的光糟踐咱們,算個什么東西!
這幫徐州的戍卒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苦逼無比。五年前,南詔入侵,大唐緊急招了一批士兵防守南疆。徐州因為剛剛經(jīng)過銀刀軍作亂,在朝廷的鐵血鎮(zhèn)壓下,大批銀刀軍士卒逃入山林為患。朝廷特別在意,專門從這里招了一批士卒,遠赴廣西。
朝廷的如意算盤打得很精,銀刀軍余孽嘯聚山林,早晚是個禍害,不如再納入正規(guī)軍,送到南疆為帝國賣命。這八百士卒一部分是銀刀軍余孽,一部分是由過不下去的老百姓變成的盜賊,一部分是過不下去而又想闖一闖的老百姓,都是苦哈哈,一起闖天涯。
徐州由于銀刀軍作亂,加上民風歷來強悍,朝廷出了三個狠招來應(yīng)對。一是把徐州的武寧軍降格,節(jié)度使降為觀察使,也就是大軍區(qū)降為省軍區(qū)。二是把這些不安定分子打包送到南方打仗去,能消耗多少消耗多少,剩下的能拖著不讓回家就不讓回家。三是派一個強硬的領(lǐng)導班子坐鎮(zhèn)徐州。
徐泗觀察使崔彥曾,出自頂級士族“五姓七望”的清河崔氏,歷來行法嚴峻。手下三員大將:都押牙尹戡,教練使杜璋,兵馬使徐行儉,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不待見桂林這幫窮哥們。桂林八百戍卒的處境非常尷尬,在前線出生入死,后方還不拿他們當人看。一日做賊,難道終身就打上了賊的印記?烈日下,每個人都默默想著心事。
這時,一個消息,炸雷一般點燃了整個營地?!靶煦粲^察使來信了!那幫老爺說,實在沒有輪換戍卒的錢糧,干脆讓我們再干一年得了!”都虞侯許佶,軍校趙可立、姚周、張行實,原來都是徐州的盜賊,由于悍勇過人,已經(jīng)在戍卒中當上了頭目。這時,別有用心的他們,領(lǐng)頭一呼,很快局面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奶奶的!當初說是三年一代,現(xiàn)在快兩個三年了,并且?guī)X南的南詔已經(jīng)被打趴下,事已寧,還讓我們在這異國他鄉(xiāng)受罪,分明是不想讓我們回徐州老家!分明是把我們當盜賊看!咱這為國戍邊的大唐官兵,成了被發(fā)配的罪犯了!眾人群情激昂,摩拳擦掌。
八百戍卒在桂林,接收當?shù)毓鸸苡^察使管理。湊巧的是,觀察使李叢剛剛調(diào)走,新的觀察使還沒有到位。也就是說,這八百戍卒在桂林沒人能夠安撫。他們的頭,都將王仲甫,是徐泗觀察使崔彥曾的人,他根本沒把這幫爛人放在眼里。造反的態(tài)勢已經(jīng)形成,他已經(jīng)坐在了火山上,卻恍然不覺。
營地里,樹蔭下,三三兩兩的士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特別是都虞侯許佶那幾個死黨,看都將王仲甫的眼光,分明是在看一個死人。士卒在桂林過的那叫一個慘,水土不服,徐州的錢糧供應(yīng)不及時,當?shù)氐某源┒疾恍小?/span>
王仲甫可不管這一套,誰不干活就皮鞭伺候,他的理念是:這幫刁民,本來就是賊種。現(xiàn)在雖然朝廷開恩,讓他們混入了官兵隊伍,但必須要嚴管,不然他們就會造反。也就是說,只讓牛拉犁,不讓牛吃草,還得鞭子抽!
這次,王仲甫的鞭子,再也抽不動了。上一刻,他還在喋喋不休,對戍卒們一通謾罵:“你們誰也別給我有想法!因為你們不配!你們原本都是賊,朝廷給了你們活路,讓你們干幾年,你們就得干幾年!回家,回什么家?回家后,崔大人也饒不了你們!”下一刻,他就不說話了。因為他的頭,已經(jīng)被許佶一刀剁下,像剁一只狗頭一樣利索。
血,熱的血,在熾熱的太陽下很快變得黑乎乎的,幾只綠頭蒼蠅不合時宜地湊了上來。大批憤怒的人群,一旦見了血,那種人性的爆發(fā),是擋不住的!不讓俺回家,俺自己回!龐勛,作為八百戍卒的糧料官,平時對弟兄們多有照顧,威信很高,被一致推選為新的都將。龐勛,從后勤官,直接成了軍事首長,看著八百戍卒轟轟烈烈打開武庫,氣勢高昂、全副武裝向北開拔,他的心里不知什么感覺。
一群事實上已經(jīng)被當局拋棄了的人,男人,精力充沛、滿懷怒火的男人。目標——徐州老家,一路上得經(jīng)過山南東道、淮南、徐泗幾大軍事重地。他們雖然沒扯出造反的大旗,但畢竟殺了長官,擅自離開防區(qū),實際上和造反已經(jīng)沒有什么區(qū)別。
太陽,依然毒辣無比。八百個徐州漢子,何去何從?一日為賊,那就終身為賊嗎?滿身的傷疤,都是和南詔蠻子作戰(zhàn)留下的印記,也不能洗去身上的賊味道。當年徐州老鄉(xiāng)陳勝吳廣,帶著九百戍卒造了秦朝的反。難道俺也要走這條路?八百戍卒的指揮官龐勛,望著太陽,內(nèi)心不禁一聲嘆息,
對這一小股叛亂力量,朝廷如何決策,沿途幾大軍區(qū)怎么應(yīng)對這群餓狼?一切都像這七月的天氣一樣,難以捉摸。咔嚓!猛然一個炸雷!前方斥候來報:“龐將軍!我們已離開嶺南,進入湖南,前面就是衡山縣城,下一步我們怎么辦?”龐勛緊握刀柄,沉默不語。這是一把唐代典型的橫刀,長可一人,鋒利無比,冷冷的刀光和天上的閃電一樣奪人心魄。
唐代披甲將軍
唐橫刀
龐勛北上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