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時代是在北京度過的,那時候不讓我們喝酒、吸煙,但讓喝豆汁兒,豆汁兒成了我的“嗜好品”,進而我還染上了“豆汁兒癮”。無論冬夏,吃倆焦圈兒,就著辣咸菜絲喝兩碗熱豆汁兒,是一種極高的享受。如今年已八十,我仍忘不了這一口兒。
每次到北京,如果沒去小吃店喝一兩回豆汁兒,是個大遺憾。我的中國朋友們也都知道我愛喝豆汁兒——到我的老師家,他用豆汁兒、燒餅夾天福號的醬肘子招待我;去拜訪八十多歲的弦?guī)熇罴铱迪壬?,剛一進門,他就讓女兒騎車去牛街買豆汁兒,走時還不忘送給我一些;朋友請我吃飯,問我去哪兒?我回答去喝豆汁兒;很多朋友來看望,也不忘把豆汁兒作為禮物送給我。
郭德綱的相聲里說,你往路人嘴里灌碗豆汁兒,跟你打起來的,準是外地人;如果問還有沒有辣咸菜絲的,那肯定是老北京人。
豆汁兒是由做粉條時濾下的水發(fā)酵而成的,酸中帶甜,還有股餿味。外地人是不容易接受豆汁兒的,所以為北京所獨有,其他地方?jīng)]有出售。
我在東洋醫(yī)學綜合研究中心當院長時,從北京帶了一瓶豆汁兒回去(那時液體還允許帶上飛機),外加一罐臭豆腐。我想這是有北京特色的東西,比買點心或者糖果好。到日本后,我向大家宣布從北京帶來土特產(chǎn)了,不過量很少,不能人人有份,這次先請各部門的負責人下班后到會議室品嘗,將來再分批享用。
為此,我親自下廚。因為熬豆汁很講求火候:不熟有生豆味,沸騰了也不行,豆汁兒的固體物沉降,上面會浮一層水。
會議室的桌上放了八個精致的瓷碗,盛滿了豆汁兒,八個精致的小碟中,各放半塊臭豆腐,也擺好了匙、箸。
各部門的負責人興沖沖趕來,剛一進會議室的門,就個個蹙額、掩鼻、驚呼道:“臭!臭!”我請大家落座,介紹說:“這是北京的特產(chǎn),是綠豆制品,有清熱、解毒、消食、化水的功效,是我最喜歡的食品,請吧?!本尤挥腥苏f:“這是人類的食品嗎?”見大家不吃,我開起了玩笑,指著臭豆腐說:“涂在臉上可以美白、去皺,服用可以延年益壽。”但大家還是退席了。
結果,我一個人喝了八碗豆汁兒,吃了兩塊臭豆腐,撐得晚飯都沒吃。
想起莊子所說:“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且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這句話的意思是,人食肉類,麋鹿吃草,蜈蚣喜歡吃小蛇,貓頭鷹和烏鴉喜歡吃老鼠,這四種動物,到底誰的口味才能算作是標準呢?到底是眾口難調(diào)。
還是時不時地想喝豆汁兒,不知何年何月,豆汁兒才能做成罐頭出口到日本?,F(xiàn)在外面賣的,有時候味道不好,顏色不正,可能是摻進了雜豆;木桶不滅菌敞口自然發(fā)酵,極易混進雜菌。我和太太試制了兩年,終于做出了優(yōu)質(zhì)的豆汁兒:將一百五十克綠豆洗凈,用溫水浸泡一夜,倒進榨汁機內(nèi)打成漿,濾掉豆皮,放在滅菌的廣口瓶中加水一百毫升,再放入一匙酸奶作為發(fā)酵用的菌株,密閉發(fā)酵。成品色如青玉,酸甜可口,絕無一絲餿臭的氣味。用牛奶、植物油加發(fā)酵粉和面做的炸油條,亦可與焦圈兒媲美。
在日本四十年,我終于喝上豆汁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