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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魏 霞
早在四千多年前,人們就開始采摘野菜,品食野菜,并且吟唱成歌,寫在了甲骨絹帛上,記錄在一冊冊的《詩經(jīng)》里。搖曳在詩經(jīng)里的野菜,汲取了詩歌的營養(yǎng),不僅是生活的菜肴,更是心靈的寄情。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國風(fēng)周·南關(guān)·雎》荇菜俗稱水荇菜、野芹菜。新生的荇菜,嫩得能掐出水來,可清炒可涼拌,味道濃郁清香?!对娊?jīng)》三百第一篇,荇菜打頭陣。春日暖陽下,水澤河畔旁,兩只水鳥怡悅地嬉戲歡唱,一雄一雌,鳴聲悅耳和諧。葉子形似睡蓮的荇菜青青碧碧,優(yōu)哉游哉地漂浮在清且淺的水面上,河流里徜徉著原始的沉靜和生動。河岸邊,一位年輕貌美婀娜曼妙的女子在洗荇菜,纖纖素手之下,絲絲縷縷的荇菜,光滑如絲,青碧如玉,或左或右,漂搖無方。不知何時(shí),一個(gè)男子在岸邊駐足,靜靜沉醉于這幅美好的畫面里,呆了癡了醉了,于朦朦朧朧中品味著愛情的婉約與美麗。
幾千年前的那位曼妙女子采摘荇菜,是入廚做食還是熬煮湯藥無從知曉。但荇菜卻被人們賦予了美好的想象。在生命的美麗季節(jié)邂逅荇菜,就像有緣偶遇了一位內(nèi)心清澈的女子。伴隨著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進(jìn)入了一個(gè)廣闊而幽深的精神世界。
如果野菜也論資排輩,薺菜絕對是野菜中的上品。莖葉嫩綠、碎花如雪的薺菜不拘土壤,也不介意南北,在廣袤的大地上隨處滋生,成為春天里最讓人喜歡、采摘、品食的野菜。無論蘸醬生吃,還是做湯包餡,都讓人回味無窮。但它在《詩經(jīng)》里的出場實(shí)在有些凄苦?!靶械肋t遲,中心有違。不遠(yuǎn)伊邇,薄送我畿。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宴爾新昏,如兄如弟。”《邶風(fēng)·谷風(fēng)》空中凝云沉沉,一個(gè)含憂帶傷被遺棄的女子,凄風(fēng)苦雨中將要離去。腳步遲緩踉蹌,心中充滿了凄楚惆悵,多想讓他多送一程,不求送遠(yuǎn)求送近,可薄情郎只送到房門?;仡^看他與新歡新婚燕爾,親兄親弟不能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鄙老嘁赖氖难元q在耳畔,彼時(shí)的假意或真心還來不及分辨,這份感情就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淚漣漣低頭看滿山遍野搖曳的野菜,不禁哀嘆:苦菜的味道雖苦,可是與我的心相比,卻是薺菜一樣甘甜啊。在這里,作為被棄女子心靈寄情的薺菜,原本甘甜,卻散發(fā)出一縷縷的苦澀與憂傷。
蕨菜是古時(shí)今日都十分常見的野菜,生長在山間溝壑,碧綠纏綿,豐盛繁茂。被古人稱為“吉祥菜”,是筵席上高檔菜肴的原料。蕨菜或烹炒,或涼拌,都清脆爽口,讓人唇齒生香。周滅商時(shí),那“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便是只吃蕨菜、薇菜,最后餓死在首陽山中的。“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召南草·蟲》山花爛漫,百鳥啼鳴,蕨菜肥壯,癡情的女子獨(dú)自登上高高的南山,一邊采摘蕨菜,一邊等候心愛的戀人。輾轉(zhuǎn)不見,憂心切切;及至相見,兩情相悅。獨(dú)自采蕨菜,多么的孤單悲切;與心上人邊采蕨菜邊談情說愛,又是多么浪漫溫馨啊!
“思樂泮水,薄采其茆,魯侯戾止,在泮飲酒。”《魯頌·泮水》“茆”是今天我們說的莼菜。莼菜生長在水邊,嫩莖葉不僅可以食用,還有消炎殺菌和防癌抗癌的藥效。莼菜現(xiàn)在多生長在江南一帶,不過遠(yuǎn)古時(shí)候,氣候比現(xiàn)在溫潤,那時(shí)位于山東的魯國也長有茂盛的莼菜。在泮水河邊,一雙雙輕盈的手采摘著莼菜,且采且歌,而此時(shí)的魯侯正在泮水旁飲酒祝愿。遼闊的天空下,一切美好的如充滿詩意的畫卷,讓人情不自禁遙想遠(yuǎn)古時(shí)代的芳草離離,詩酒歡笑。
蒲公英俗稱黃花地丁、婆婆丁等,藥食兩用,鮮時(shí)可涼拌蘸醬熬粥做餡,曬干內(nèi)服外敷都行。蒲公英開花后結(jié)出毛茸茸的絨球,風(fēng)一吹四散開去,種子也隨之廣布到各處。蒲公英在《詩經(jīng)》中稱作“蓬”。“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國風(fēng)·衛(wèi)風(fēng)·伯兮》癡情的女子,因丈夫遠(yuǎn)行出征,無心梳洗打扮,頭發(fā)亂得像蒲公英開了花一樣,風(fēng)髻霧鬢,素面朝天,慵懶地依著窗扉遠(yuǎn)望。并不是家中沒有頭油,也不是沒有洗發(fā)的時(shí)間,只是梳洗修飾給誰看呢,一顆沒著沒落的心早隨著丈夫飄向了那不知的遠(yuǎn)方。
“爰采葑矣?沬之東矣。云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薄多{風(fēng)桑·中》“葑”即蕪菁,又名蔓菁。可涼拌熬湯,做成榨菜尤其好吃。春天是美麗的,微風(fēng)柔和,空氣清新,太陽溫暖。田野里的麥苗像一片綠色的海,星羅棋布的村莊是不沉的舟,縱橫交錯(cuò)的彎彎河道,涌動著綠色的充滿生命氣息的波濤,勤快的采摘人在采摘葑菜。去哪里采摘葑菜呢?自然是在那春光明媚下的沫水東。心中在想誰?漂亮大姐她姓庸。約人等待在桑中,邀人相會在上宮,送人到淇水濱。心中深藏的豐贍熾情,以自言自語式的自悅自醉呈現(xiàn)出來,有綠意蔥蘢的蔓菁做背景,給人帶來勃勃的歡欣和無限的遐想。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于以采蘩,于澗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宮。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國風(fēng)·召南·采蘩》詩經(jīng)中提到的“蘩”即為現(xiàn)在的白蒿。或煎著吃,或炸著吃。有病治病,無病保健。古時(shí)祭祖時(shí)要用蘩蒿,而且要用沼、沚、澗中生長的?!安赊馈钡呐樱铰拇掖彝鶃碛诔卣?、山澗之間,挎著竹籃,裙擺委地,發(fā)辮松散,無暇顧及,只顧采啊采,一副忙碌的樣子。待采夠了祭祀所需的白蒿,頭飾盛裝佩戴齊,急急忙忙送到公侯之宮。從早到晚地侍奉,侍奉結(jié)束才能回家去。千辛萬苦到野外采來白蒿,是供王公貴族祭祀用;費(fèi)心勞神打扮裝點(diǎn),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看似平淡的敘述中透露出幾分的無可奈何。
《詩經(jīng)》中的野菜多如夜空中的繁星,說不盡道不完?!对娊?jīng)》中的野菜情如佛前的長明燈,日夜搖曳在歲月的深處,不言不語,不急不緩。四千年啊,風(fēng)云輪回,歲月變遷,多少物種滅絕了,又有多少物種誕生?!对娊?jīng)》中的野菜一路搖曳著走來,見證了悲歡,寄托了愛恨,穿越千年始終深厚地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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