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平
一不小心,這時光就被五月給占領(lǐng)了。
道路兩旁木本的月季發(fā)了瘋似地生長起來,全然沒有了作為花兒的自覺,真真拿出超越一旁香樟的態(tài)勢來了。馬路上的衣服也迫不及待地明艷起來了，云朵和晚霞，和著藍(lán)天的韻腳，在追逐嬉戲著，唱出夏的故事。
一場雨在寂靜的早晨，敲打著夏的門楣，驚了我的酣夢。推開窗戶，聽“嘈嘈切切錯雜彈”，伸出手，終朝采綠，不盈一掬？夏以這樣的方式開場了！
從冰箱里拿出三只雞蛋，洗一洗，放進(jìn)鍋里，擰開火，聽水與雞蛋的竊竊私語。“立夏吃了蛋，熱天不疰夏?！蹦棠痰脑?，在耳畔回蕩。古人認(rèn)為，雞蛋圓圓溜溜，象征生活之圓滿，立夏吃雞蛋能祈禱夏日之平安，經(jīng)受“疰夏”的考驗(yàn)。每年立夏節(jié)氣時，奶奶總是用絲線編成蛋套，裝入煮熟的雞蛋，掛在我和弟弟的脖子上。我們便把蛋帶到學(xué)校去，與同學(xué)斗蛋為戲。
斗蛋，就是把雞蛋煮熟了以后，蛋頭對蛋頭，蛋尾對蛋尾，相撞直到一方撞破殼為止，最后勝出的就是“蛋王”，而斗破的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下肚了。
你能想象這樣的場景：一群小腦袋擠在一起，一只烏黑的手緊握著自己的雞蛋，眼睛緊盯著對面的“敵手”，另一只手慌忙地把周圍的人推開，顧不上擦一擦快要流出來的鼻涕，生怕那些圍觀的眼光能把自己看輸了?！皡纭钡囊幌拢乔迷谛纳系闹劐N，更是得勝的軍鼓。那一剎那，眼睛緊閉，好久以后才敢瞇開一道縫，瞧一瞧自己的“蛋況”。得勝了的，歡呼雀躍，擤一擤鼻孔，高舉著自己的戰(zhàn)果，如那沙場凱旋的將軍，接受著周圍人仰慕的眼光，巡視班級一圈。至于那輸了的，也無妨，敲一敲蛋殼，趁手剝開，下肚去也。
現(xiàn)在想想，覺得挺傻的，但當(dāng)時真是樂趣無窮，這可能是現(xiàn)在的小孩子不能理解也享受不到的快樂吧。
過了立夏，蠶豆就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粉墨登場了。燉咸菜、燒蒜苗、油燜……真真是越看越愛，怎么燒怎么好吃。蠶豆易種、易生，不爭地，不爭水，不爭肥。種子埋在土里，不久就生根發(fā)芽，破土而出，幼苗在陽光雨露下默默成長。不知什么時候，蠶豆花開了，白色花朵中間有紫斑，十分好看。又不知什么時候，簇簇豆莢，玉墜一樣把四梭形的莖稈壓得醉漢似的，在風(fēng)中搖頭晃腦。
上放學(xué)的路上，蠶豆是這個時節(jié)里的主角。我們會稱呼蠶豆為“大青蟲”，走路時偷偷摘一把，在手里，毛茸茸的，硬軟適度，只一掰就斷了，兩三粒翠玉般的嫩蠶豆舒適地躺在軟白的海綿里，正呼呼大睡，一擠也就出來了，新嫩莫名。
蠶豆成熟的時間很短，吃蠶豆也就只在那幾天里最為美味。傍晚時分，奶奶背著大布棉花袋子，連殼摘回，一大袋子倒下來，一個個飽滿晶瑩，酣睡在豐潤的豆莢里，有些還躲在軟軟的羽葉間，有細(xì)細(xì)的絨毛，尾巴上尚留些殘花。輕輕一擠，“?！钡囊宦暎活w晶瑩如綠玉的蠶豆便跳了出來，手指順勢往下一拉，另幾顆鮮活靈動的豆子便臥在你手心了。
鍋里放點(diǎn)油，蠶豆下鍋炒幾下變了色，就可以放水燉起來了，奶奶照例會給我和弟弟用棉線串起一串放進(jìn)鍋里。只一會兒，屋子里便飄滿了蠶豆的香氣。鍋里一熟，我們便迫不及待地從鍋里挑出那兩串豆串，掛在脖子上，到外面大路上去炫耀了。
夏天農(nóng)活多，奶奶若是無暇顧及采摘新鮮蠶豆，便任憑它們長下去。直到豆莢很老很老了，才連根拔起，一捆捆抱回家，仍在門前空地上，讓我坐在小板凳上剝蠶豆。老蠶豆攤在籮筐里曬干后，存放到來年時，用水泡軟后，煮成五香豆，或咸菜豆瓣，既當(dāng)菜，又當(dāng)糧，好吃又耐餓。那滋味，是超市里買的五香豆或是飯店里制作精美的豆肴所無法媲美的。
你聽，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地喘著大氣，蠶豆噼里啪啦地跳著，跳到我的耳里來了，跳到你我的心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