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貴
“救焚拯溺”這個成語，“焚”指火災，“溺”指水災，意謂救人于水火之中，借以形容緊急救助陷于困境中的人。其實“拯”是個后起字，跟它同樣是后起字的還有一個與之同音同義的“抍”字，而“丞”字才是它們的初文。本文就來談談丞、抍、拯這三個字的形義糾葛。
一、“丞”字的字形解讀及造字本義
“丞”字的字形演變與字源演變
“丞”（chéng）字應該是“拯”（zhěng）字的初文，它的甲骨文字形清楚地反映了拯救陷落之人的構字理據。
從上圖的兩個甲骨文形體來看，“丞”字是一個由三部分構件構成的合體會意字：上部是兩只朝下的側面手形，下部為一個陷坑的形狀，中間一個人落入坑內，上部的兩只手將其牽拉拯救出來。羅振玉在《增訂殷墟書契考釋》一書中說：“象人臽阱中有抍之者。臽者在下，抍者在上，故從廾象抍之者之手也。此即許書之丞字，而誼則為抍救之抍。”這段話中的“抍”字與“拯”字同義，“誼”字即意義的意思。
“丞”字的西周早期金文（見上圖第三字）省去了下部的陷坑，更為直截了當地表示雙手向上牽拉人的意象；第二個金文形體（見上圖第四字）則將雙手放在下部，使得牽拉變?yōu)樘e，拯救之意還是很明顯的；第三個金文形體（見上圖第五字）為較晚的戰(zhàn)國金文，字形發(fā)生了一些訛變，使得人的下肢與身軀分離，并且跟下部的陷坑合在一起，到了戰(zhàn)國大篆（見上圖第六字）則其下部逐漸訛變?yōu)椤吧健弊帧?/span>
“丞”字的小篆字形是在戰(zhàn)國大篆基礎上進一步線條化形成的，上部的側面人形與下部的“山”形符號連為一體，兩側的手形符號更為明確清晰。再經過隸變與楷化之后，即為現代漢字的“丞”字。
《説文解字》卷三??部：“丞，翊也。從廾，從卩，從山。山高，奉承之義。”
許慎對“丞”字的解釋大致意思是：“丞”，就是輔助的意思。它的字形采用“廾”（雙手）、“卩”（人）、“山”（山）三個部件會合成意。因為山高，故有表示奉承之義。
這段話中的“翊”字作何理解？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對其作了這樣的輔助解釋：“翊當作翼，俗書以翊為翼。翼猶輔也。”由此可知“翊”字在此有輔助之意。
由于許慎是依據小篆字形來解義，因此他的解釋只有“翊也”二字切近造字本義，至于“山高，奉承之義”則明顯有失偏頗。
既然“丞”（chéng）字應該是“拯”（zhěng）字的初文，那么我們再來看看“拯”字的形體演變（參見下圖）：
“拯”字的字形演變與字源演變
應該說，在小篆之前的古文字中，“丞”字就包含“拯”字之義，直到小篆才分化出添加了“手”旁（扌）的“拯”字。從上圖可以看出，《說文》中的小篆（見上圖第二字）實際上是“抍”字的篆文寫法，而“抍”字與“拯”字同義，亦即“拯”字?！墩f文》中的或體篆文（另一種寫法/見上圖第三字）從“手”從“登”，以示“拯”字有登升之義；而《說文》段注中的小篆（見上圖第四字）從“手”從“丞”，才是現代漢字“拯”字的字形來源。
二、“丞”字的字義演變源流
綜上所述，“丞”字今讀chéng，但它的造字本義應該是表示救人于陷坑之中，即讀作zhěng的拯救的“拯”。后來在字義演變過程中，“丞”字產生了輔助、輔佐的引申義，并且又將這一動詞用作名詞，作為佐官的稱謂，在這個意義上的“丞”字便被讀作chéng了。然后又為讀作zhěng的“丞”字的造字本義重新創(chuàng)造了“抍”字和“拯”字，這兩個字都讀作zhěng，而且這兩個字都可以表示牽拉（從低處引出）或者托舉（向上抬舉）的意思。隨著字義的演進，“抍”字和“拯”字也有了更為具體分工：“抍”字側重表示賑濟、接濟的意思，“拯”字側重表示援救、救助的意思。下面分別例釋“丞”、“抍”、“拯”這三個字各自的幾種意思：
其一，“丞”字主要用于表示輔佐意義，也指輔佐的大臣或官職。
一是用作動詞，表示輔佐，輔助。常用在丞輔、丞弼等詞語中。例如：“有龍于飛，周遍天下；五蛇從之，為之丞輔。”（《呂氏春秋·介立》）高誘注：“丞，佐也；輔，相也。”再如：“詔旨弗從留居丞弼之位，表章再露，請陳戎狄之機?！保ㄋ巍し吨傺汀吨x授知邠州表》）又如：“其從容丞弼之任者，李善長、汪廣洋、胡惟庸三人而已?！保ā睹魇贰だ钌崎L等傳贊》）
二是用作名詞，表示輔佐的大臣或官職。這主要有如下兩種意思：
（1）用作古官名。 傳說為帝王的四輔之一,是輔佐帝王的最高官吏。例如：“古者天子必有四鄰：前曰疑，后曰丞，左曰輔，右曰弼。天子有問無以對，責之疑；可志而不志，責之丞?！保ā渡袝髠鳌肪矶┰偃纾骸八磫柡踟┰唬骸揽傻枚泻酰俊保ā肚f子·知北游》）
（1）用作佐官名。秦始置。漢以后,中央和地方官吏的副職有大理丞、府丞、縣丞等。例如：“夫置丞立監(jiān)者，且以禁人之為利也?！保ā渡叹龝そ埂罚┰偃纾骸柏┲毸再E令，于一邑無所不當問?！保ㄌ啤ろn愈《蘭田縣丞廳壁記》）
而輔佐的大臣或者輔佐的職位都可以用“丞弼”一詞來表示。例如：“每當視朝，上有丞弼朝夕奏事，下有臺諫更迭進見。”（宋·蘇轍《論用臺諫札子》）再如：“往殿南都，以長六卿；尋被召還，置之丞弼?！保鳌w有光《張治賜謚文毅誥文》）又如：“南渡始僑藩，懿親藉丞弼?！保ㄇ濉ゎ櫻孜洹逗贾荨吩娭?/span>
其二，“抍”字同“拯”。主要用于表示牽拉、舉起或者接濟、賑濟等意思。
一是表示牽拉或舉起。例如：“抍馬蠲害，丑類已殫。”（《隸釋·漢博陵太守孔彪碑》）洪適釋：“抍，即‘拯’字?！痹偃纾骸爸劣谳偵现T公，無不推懷君子，弘憫淸流，但垂抍馬之慈，總藉登龍之誼。”（淸·顧炎武《與人書》）又如：“登黎獻乎衽席，抍旄倪乎隍阱?！保ㄕ卤搿段何涞垌灐罚?/span>
二是表示接濟或賑濟。例如：“振掌事者之余財”（《周禮·天官·職幣》）漢鄭玄注：“振，猶抍也。” 賈公彥疏：“以財與之謂之抍。”再如：“雖然，德之不建也，民之無援也，以大人豈弟，其忍使七十二王之萌庶，戕虐于諸戎而不抍其死?！保ㄕ卤搿队垥ぴ恕罚?/span>
其三，“拯”字。主要用于表示上舉、從低處引出或者救援、救助等意思。
一是表示上舉或從低處引出。例如：“艮其腓，不拯其隨?！保ā兑住蕖罚┩蹂鲎ⅲ骸半S，謂趾也。止其腓，故其趾不拯也?！笨追f達疏：“拯，舉也?！痹偃纾骸爸疗淠缫?，則捽其發(fā)而拯?！保ā痘茨献印し赫撚枴罚└哒T注：“拯，升也。出溺曰拯也?！?/span>
二是表示救援，救助。例如：“民以為將拯己于水火之中也?！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跸隆罚┰偃纾骸罢y匡輔，方俟圣哲?！保ā侗饼R書·王晞傳》）又如：“吾必盡吾力以拯吾村?！保ㄇ濉ば扃妗肚灏揞愨n·戰(zhàn)事類》）
根據上面對“丞”（抍、拯）字的字義演變過程的梳理，現將“丞”（抍、拯）字字義的發(fā)展脈絡簡示如下（示意圖中的橫直線表示字義之間的先后演變關系）：
三、含有“丞”字文化含義的相關成語
含有“丞”字的相關成語很少，幾乎就是“扶危拯溺”或者“救焚拯溺”以及一些變異說法，諸如：
扶危拯溺——溺：落水。扶助危難者，救起落水者。比喻盡力救助別人的危難。源自《陳書·虞寄傳》：“然夷兇剪亂，拯溺扶危，四海樂推，三靈眷命，揖讓而居南面者，陳氏也?！?亦作“拯溺扶?！薄ⅰ罢А?。
救焚拯溺——焚：火災；溺：水災。救人于水火之中。形容緊急救助陷于困境中的人。同“救火拯溺”。
救火拯溺——焚：火災；溺：水災。形容緊急救助陷于困境中的人。救人于水火之中。。源自漢·王充《論衡·自紀》：“救火拯溺，義不得好，辯論是非，言不得巧。
救饑拯溺——指拯救饑餓和危急中的人。語見羅正緯《灤州革命紀實初稿》：“除暴安良，乃革命真諦；救饑拯溺，實吾輩天職?！?/span>
拯溺扶危——拯：救。溺：落水者。危：危難。救助落水者，扶持危難中的人或國家。語見《陳書·虞寄傳》：“然夷兇剪亂，拯溺扶危，四海樂推，三靈眷命，揖讓而居南面者，陳氏也。”亦作“扶危拯溺”、“拯危濟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