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春節(jié)，盛大隆重。作家馮驥才認為在中國所有節(jié)日里，春節(jié)是最具理想性的。人們在過年時盡量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把理想現(xiàn)實化，同時把現(xiàn)實理想化。由于這種熱望與盛情，春節(jié)的習俗也就比任何節(jié)日都要來得復雜，時間也更長。自古人們在春節(jié)時就講究祈福祭祖、敦親睦族，從廟堂到民間，千家萬戶都有同樣的主題。但這個節(jié)過到每個人的內心里，卻各有不同、千般滋味。
在農歷豬年春節(jié)即將到來的時候，寶藏采訪了六位藝術家，請他們講了講過去的春節(jié)和現(xiàn)在的春節(jié)。這個最為中國人所看重的節(jié)日，在他們心中留下了怎樣的烙?。抗怅幜鬓D間，春節(jié)又變成什么樣子？辭舊迎新之際，他們又有怎樣的期許呢？
老底子杭州人講究“味道”，小吃鮮美醇香謂之“有味道”，風景典雅秀麗謂之“有味道”，人率真風趣亦謂之“有味道”。池沙鴻便是一位“有味道”的藝術家。作為老杭州人，池沙鴻至今都清楚地記得兒時在武林路的萬石里大院過春節(jié)的情景，并且在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有過生動再現(xiàn)。在十幾年前浙江畫院一次迎春雅集上，池沙鴻隨手畫了倆小孩放炮仗，題為“過年小子”，很多朋友看到都覺得新鮮有趣。于是，池沙鴻開始在畫作中開始回憶童年時代的春節(jié)時光：放炮仗、剪窗花、買新衣、貼福字、寫春聯(lián)等等場景以一一重現(xiàn)，用筆墨溫情脈脈地講述了饒有趣味的 “杭州年”的故事，老杭州過年的生活畫卷也徐徐展現(xiàn)在了我們面前。
池沙鴻 《爆竹聲聲》 45x48cm 2008年
池沙鴻，1956年生于杭州。1982年2月畢業(yè)于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畫系?，F(xiàn)為浙江畫院副院長，浙江省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省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委員，浙江省中國人物畫研究會常務副會長，獲國務院頒發(fā)的政府特殊津貼。
寶藏對話池沙鴻
寶藏：小時候家里怎么過節(jié)，有什么風俗習慣，有什么物產？
池沙鴻：上世紀50、60年代整個社會的物質生活很貧困，吃的穿的都要憑分配的票證到國營店里買。到了春節(jié)，物資會相對豐富一些。一年當中穿新衣、吃好東西基本集中在春節(jié)，所以孩子們感覺全年的辛苦都是為了過年。
小時候，第一次穿上新衣，總要被朋友們驚嘆一番，還會被拍三下頭，不知算祝福還是調侃，嘴里還念叨著“穿上新的衣裳，拷上三記頭龐”。過年穿新衣，自己也會因別人第一次穿新衣去拍別人的頭。鬧成一片，很喜氣。平時，很怕有新衣，因為不在春節(jié)穿新衣總是很突兀，腦袋會被別人拍暈的。
池沙鴻《穿新衣》45x48cm 2010年
平常日子里的衣服上都有補丁，尤其是男孩子的衣褲，膝蓋、前襟、肘部多有補丁。甚至有時會把新褲子的臀部先把做好補丁，為了耐磨。那時候家里小孩子也多，哥哥姐姐的衣服穿不進以后，就稍作改動再給弟弟妹妹穿。我上面有個姐姐，所以母親在給姐姐做衣服時不會用很花的布料，就是準備以后再改做成給我穿的衣服。
從臘八節(jié)一過，大家就開始過春節(jié)做準備了。那時候沒有自由市場，全都是國營商店，商店通常除夕開始放假，正月初三以后才營業(yè)，所以老百姓要提前把那幾天的菜都準備好。那時候商品基本憑票供應，到了春節(jié)會有特別的副食品票，有雞鴨魚肉蛋、豬板油、麻油、糯米、白糖、酒等，而且這些東西一般都比較緊俏，得起早排隊。當然也有一些額外的物產供應。過年前，杭州周邊的公社會有農民搖船到當時的杭州大學邊上的八字橋下賣大白菜。大伙兒都紛紛去買，一買都是幾十斤，用大自行車馱回來。但一年也就春節(jié)前這段時間有。
我母親老家在臨海，每到春節(jié)前老家會托人帶來魚鲞、番薯干、米糕、芝麻糕、炒花生等等。父親會買些年糕切成薄片，曬干后等爆炒米的人來爆成“年糕胖”。離春節(jié)還有五、六天時間的時候，全家會一起包粽子，分別用不同顏色的線包鮮肉粽、醬肉粽、赤豆粽、豆沙粽。我很早就知道粽子應該在端午節(jié)吃，為了紀念屈原，但兒時的粽子只在春節(jié)才有?？赡芤驗闂l件有限，一年里好多其他節(jié)日的習俗都集中在春節(jié)期間出現(xiàn)，也是一種變通和融合。
1968年回老家臨海過年，前排左一為池沙鴻
小時候過年，最開心的就是可以撒開了玩，男伢兒當然最愛放炮杖。鞭炮買回來都要拆成一顆一顆的，很少放一整串放的，偶爾留一小串噼里啪啦過一次癮，就覺得很奢侈了。還有拉炮、摔炮，壓炮紙，淘氣的男孩兒，會把拉炮栓在院子門上，然后虛掩門扇，等著捉弄推門的人。我小時候一個大院里，住著二十多戶人家，小孩子也多，除夕吃完了年夜飯，大家都到院子里來放鞭炮、二踢腳，非常熱鬧，開心得不得了。
池沙鴻《鞭炮連連》 45x48cm 2008年
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們都會在枕頭下發(fā)現(xiàn)壓歲錢。父母很講究，壓歲錢都用紅紙包著，鈔票也是嶄新的一角、二角、五角。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花這些錢的，卻知道姐姐把那些錢與前幾年的一起夾在本子里。
正月初二開始要走親戚拜年了，一般都會帶點小禮物。我父親在出版社工作，都會帶一些年畫，其它禮物也有紅糖、點心等。當然走親戚也僅限在杭州城以及周邊，像回我父母老家臨海、黃巖過年的次數就極少極少了。一方面交通很不方便，出遠門要大費周折，路上就要耽誤很多時間，另外路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池沙鴻《拜大年》 45x48cm 2008年
寶藏：介紹一下您家中的年夜飯。
池沙鴻：雖說年夜飯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餐，但我不太記得兒時對年夜飯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小孩都不在意吃飯，早早隨意扒點飯，好去吃那一堆平時吃不到的炒花生、山核桃、瓜子、米糕之類的零食，或跑到大院子里和小伙伴們一起玩。現(xiàn)在生活條件很好了，年夜飯卻重在團圓，對飯菜的要求反而不那么特別了。
寶藏：有什么難忘的春節(jié)故事？
池沙鴻：我印象很深的春節(jié)故事，就是關于過年的傳說故事。除夕夜，大人要熬夜守歲，或打牌，或談天，也有打麻將的。小孩們早早玩到累，也熬不到子夜。第二天醒來，父母會笑說：我們守歲，你守“睡”。有一年守歲，也聽長輩給小孩子們講故事，話題也都關于“年”。說“年”是一個怪獸，每隔三百六十五天的一個晚上要出來吃豬羊抓小孩，凌晨才回。所以人們把這一天叫“年關”，大家在門外掛出紅布，關好門窗，早早做好晚飯，祭祀祖宗，躲在屋吃飯。晚上大家把竹節(jié)放到火里爆響?！澳辍迸录t色怕巨響，只能在屋外徘徊，大家熬夜防備直到凌晨?！笆匾埂睙o事，年關躲過，“年”回老巢， “過年”就算結束了。
池沙鴻《剪窗花》45x48cm 2008年
然而，聽另一位長輩說“年”是一個好少年，那個怪獸叫“夕”?！澳辍迸c“夕”搏斗，把“夕”引到事先準備好的火堆邊，讓大家往火堆里扔竹節(jié)，把“夕”炸死，所以那晚上叫“除夕夜”?？上А澳辍币惨虿范谋M生命。大家希望“年”重生，形成迎“新年”的習俗。盡管都是傳說，中國人還是認紅色為吉祥色，所以有掛春聯(lián)、貼紅窗花、在紅紙上寫“?！弊?、煮紅雞蛋、饅頭上點紅的習俗。還喜歡讓女孩戴小紅花，扎紅頭繩，穿紅棉襖等等。
池沙鴻《點紅》 45x48cm 2010年
回顧小時候過年，會發(fā)現(xiàn)以前的生活比較清貧，但大家精神很富裕。這種富裕，是人們的生活熱情，是相互間的信任，是遠親近鄰、同事好友之間的團結互助。尤其小孩子，生活中充滿了趣味，與自然很親近。沒什么玩具、網絡，孩子們只能在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地方去創(chuàng)造新的玩法，并且樂在其中。
寶藏：現(xiàn)在過年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樣？當下人們過節(jié)的方式也比以前更加豐富了，除了與家人團聚，很多人會選擇出門旅行，您如何選擇？
池沙鴻：兒時的春節(jié)除了放鞭炮，鄰里間互相拜年外，沒有太多的文化娛樂活動，而從八十年代中央電視臺春晚開始后的好多年里，除夕夜全家守著電視也幾乎成了新習俗。2003年，我家買了車，大年初一我家三口陪著父母開車出門去黃山，一路上好幾個小時很少見到有車。在屯溪老街的入口拍照顯得很空曠。到初二，才看見路上摩托、小三輪拉著人們串門拜年。以后我家年年春節(jié)駕車旅游，臺州老家、蘇嘉水鄉(xiāng)、橫店、浙南山區(qū)、雁蕩山、普陀山等等到處游走?，F(xiàn)在又不一樣了，春節(jié)出門旅游的人越來越多，各個景區(qū)人山人海，高速公路總是堵車。于是近幾年的春節(jié)我們反而不出門，安心在家，聽音樂、看影片、讀書畫畫。
2003年癸未年大年初一，池沙鴻一家在安徽皖南屯溪老街
以前，都是大院、七十二家房客、或沿街住著，鄰里熟悉，外來人不多。加上交通不便，錢不多，都不出遠門，所以杭州人過年挺熱鬧的。現(xiàn)在大不一樣了，都住公寓樓，關起門一方小天地，出了門同幢樓甚至門對門都不太來往。杭州城市、人口規(guī)模不斷擴大，新杭州人日益增多，交通便捷也富裕，大家回老家過年成為習俗。到了春節(jié)客運繁忙，一票難求。平日車水馬龍的杭州街道上反而冷冷清清。加上城內不準放鞭炮，那年味倒是有點淡去。倒是正月十五鬧元宵、民俗活動十分熱鬧。春節(jié)的熱鬧勁轉移到微信、QQ上，大家在那里互相拜年、調侃、發(fā)有趣的段子。另外，如今春節(jié)前書畫家四處寫春聯(lián)送福字，辦生肖迎春畫展成為潮流，各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展示活動豐富多彩，春節(jié)前的年味越來越濃。
池沙鴻《寫春聯(lián)》45x48cm 2008年
寶藏：您認為春節(jié)意味著什么，和其他的節(jié)日相比，有什么特殊之處？
池沙鴻：現(xiàn)在我們生活中通用的紀年歷法都是公歷，中國傳統(tǒng)農歷的作用在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中已經很大程度上減弱了。文化上的交流融合，也讓我們的社會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面貌。但有了春節(jié)，我們就深為自己是中國人而快樂。春節(jié)中大家互相祈福，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團圓、和美、喜慶、長壽、健康、安全、豐收、富?！汗?jié)永遠是中國人心中最深的文化印記。
寶藏：關于春節(jié)的主題，有沒有出現(xiàn)在您的創(chuàng)作之中？
池沙鴻：自從2003年開始畫“過年小子”。我就開始在畫作中回憶自己在杭州的童年時光，也不時寫一些文字。起初畫了一些記憶兒時春節(jié)生活的作品，放炮仗，剪窗花，買新衣，堆雪人，打雪仗，鬧元宵等等。因為都是自己的生活經歷，創(chuàng)作的時候也覺得饒有趣味。以后漸漸發(fā)展，畫了兒時杭州男伢兒的游戲、姑娘兒的游戲和潮潮伢兒（杭州方言，意思是成群結隊的小孩子兒）的游戲，還有現(xiàn)在看不到的我們兒時的日常生活。這些畫和我寫的散文一起出版了一本書，還在杭州恒廬美術館做了展覽，題目叫《武林舊事》。
池沙鴻《福到人家》 45x48cm 2008年
寶藏：春節(jié)是辭舊迎新的時候，回顧過往，展望將來。談談過去一年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或者講講自己新年創(chuàng)作的第一件作品。
池沙鴻：今年春節(jié)是己亥豬年開年，一些畫友策劃舉辦一個迎春生肖巡回展在義烏、杭州、浦江和景德鎮(zhèn)舉辦。為此我嘗試有關豬的主題作品，算是開年第一套創(chuàng)作。以前沒有畫過豬，只覺得豬又蠢又懶又臟又難畫。我花費一些功夫，先熟悉造型特點，然后從喜慶、呆萌、憨厚、童趣的方向去表現(xiàn)，用擬人的手法作畫和取題，結果基本滿意。
“生生不息一一己亥迎春生肖畫展開幕式”，2019年1月16日在義烏首展，1月29日在杭州圖書館展出，春節(jié)后去浦江山明美術院和景德鎮(zhèn)陶瓷藝術研究院景德美術館展出。
生肖豬系列作品
寶藏：有什么新春期許？
池沙鴻：新年了，我們又增了一歲，健康和快樂最重要，希望家人朋友們都平安康樂。在繪畫上，今年準備做一個展覽，主題是有關杭嘉湖和紹興水鄉(xiāng)的，風景畫為主，也有“水鄉(xiāng)人”主題的人物畫。我大部分的作品都立足描繪浙江的人文故事，浙江是我的精神家園，是我繪畫作品發(fā)源。我也希望我的作品能給觀眾們帶些美好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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