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女子，哪個不愛荷，你說不愛，我是不信的。在家，弱荷三兩枝總是見過的，一朵兩朵也激動，如果看到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致，不知會怎樣。每次跟朋友說起去白洋淀，總說看荷花去，然后想象中幻化出大片大片的野荷來。風從荷葉上滾過，一片綠波。原來，很久了，一直與荷有約。曾幾何時，曾幾荷時。
大概是近荷情怯，明知有大片的荷花就在村東頭，走一兩分鐘的路便能置身其中，但還是隱忍下來，心情平靜。吃過午餐，閑聊一陣，便回房間午睡，以補充早起失卻的睡眠。房門就那樣敞開著，睡意朦朧中能聽見大娘和女兒們偶爾的對答，吊扇揚起的風很舒適，于是翻個身，嘴角勾起笑意。這一覺，睡得不短，且沉香。
醒來已是傍晚，隨便把包包丟在房間里，扛著三角架、掛著相機出門去溜，大娘送到門外，指點荷花塘和長橋所在。剛走至絲瓜藤架，見鄰居大娘抱著孫兒出來，那小孫子胖胖的肉肉的，如果再讓他抱上大鯉魚簡直就是一幅楊柳青年畫，趕緊抱過來拍照，那奶奶也不介意，還一個勁兒地逗孫兒，孫兒就在我懷里笑微微的。
照片一張。我與楊柳青年畫中的大胖娃娃。
一兩分鐘，荷塘便出現(xiàn)在面前，聽說有三百余畝，均是野生荷花，自開自落，年年芳華。村人修建一座長長的木橋，塘中分兩路，到另外一座島。這片荷塘最大的好處，是不收費，沒有所謂的門票錢。也許將來會收費也說不準吧。據(jù)說這片荷塘已經(jīng)承包給個人，是以不準游人私自采摘，否則會罰款的。
看過去，大片大片的綠荷葉，粉紅的花苞，或飽滿或細小，象精靈一樣藏在大片的碧葉之間，卻又藏不住，露出尖尖角來，美得讓人窒息。夕陽灑過來，荷塘中那道一直隱沒盡頭的木質(zhì)長橋閃著金光一般。橋邊有荷葉伸展上來，忍不住彎腰摸摸這個，摸摸那個，那些荷葉上的脈絡，以及手感，就象用特殊染料涂層處理過的莨綢香云紗一般。這荷葉，竟是能做衣服的。還記得小時看《聊齋》，有個故事就是裁荷葉為衣，現(xiàn)在竟記不得是哪篇了。
一路走走停停，木橋簡陋，每一步都讓它不堪踩踏一般晃晃悠悠，配合清風吹過的荷葉翻卷，一失神間橋就好象飄浮起來一樣，如夢似幻，難怪也會有人叫它浮橋。那么美的景致，時時讓人盯著某處發(fā)呆。每一片荷葉，每一朵花苞，每一片浮萍，每一瓣零落于荷塘中的粉紅花瓣，每一枝蓮篷。抬眼望處，野荷又連綿著仿佛沒有盡頭一樣，就象一大片綠色鑲嵌粉紅的夢境，幾乎讓人想撲身其中，融為一體。
不必深呼吸，滿鼻清香。遠處布谷鳥一聲一聲在叫，布谷布谷。腳邊橋下忽然有簌簌聲，仿佛荷花私語。轉(zhuǎn)頭，忽見撲啦啦的振翅聲音，有不知名的尖嘴水鳥低空掠過，嘴里似乎還叼著小魚，正自嘆息鏡頭跟不上它的速度，忽然一抬頭，燈柱上靜靜佇立的夕陽之中被剪成優(yōu)美影子可不正是一只鳥兒。不遠處電線上，小燕子旁若無人地嘰嘰喳喳。
漸行漸行，已在荷塘正中，身左身右都是荷。一路乍驚乍喜，指點看到的哪朵荷哪片葉給他看，再捉摸角度，捉摸光線。跟著他在攝影論壇中看了太多荷花荷葉的作品，不乏精品，然而任它再如何動人，這一季也終于看膩了，畢竟不是活生生擺在眼前的東西?？墒?，真到自己拍時，想象是一個樣，看到一個樣，拍出來又另一個樣，是的，對好焦，隨便就能拍出花的形葉的影來，但是全不是味道，這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差距，還需要學習，自己是連入門的功夫都沒學全呢。
不知不覺，紅日西沉，隱進那排高大的楊樹再也不見。西天的云彩并不燦爛，我們也沒有什么土琵琶可彈，扛著三角架，帶著饑腸和好胃口往回走，這頓飯吃得可真香，呃，關(guān)于農(nóng)家院的飯菜，專門日記再另行記錄。
此處照片9張：
1、夕陽中的金光大道；
2-3、喜愛這綠得誘人的荷葉，總?cè)滩蛔∪ッ?/font>
4、燕兒振翅；
5、靜靜佇立，在守望什么；
6、荷塘低空掠過的鳥兒；
7、接天蓮葉無窮碧；
8、萍，水草，蓮葉。
第二天，我們把鬧鐘定到五點半，打算起個大早再去看荷花。人家告訴我們，荷花早晨開放，午后收攏，這樣開開合合要好幾天呢。怪不得我們剛剛看到的都是花苞。
自以為是“大早”，卻不知也晚了一些，不一會兒日頭就在頭頂冒出來了，而且如我等早起的人也不少。此時一片薄霧如輕紗籠罩，荷葉都浸在夢中一般。昨日傍晚含苞的荷花也都一一綻放開來，每片花瓣都輕柔柔的，嫩粉粉的，嬌滴滴的，吹彈可破。淡黃的花蕊，鮮嫩的蓮篷，盡收眼中?？吹萌酥?。那邊忽然有人叫，看看，那朵花，含羞帶臊的呢。聞聲看過去，只見一兩片花瓣欲遮還羞的樣子，形容得真是貼切呢。
棠嘆道，真如仙子一般。是啊，這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仙姿玉貌自非尋?；ɑ芸杀?。兩人在橋上玩耍，走來走去。玩得興起，又無閑人，我索性躺下，以荷葉為枕，頭放在荷葉上，太好玩了。偌大荷塘，仿佛變成我們兩人的一樣。何其幸運，每次旅行總有讓我們玩到無人境界的地方，真好。
不知不覺，竟然留連到七點半，尚不肯離去，站在橋之一端出神?？墒牵俏已刍藛?，怎么那些荷葉不經(jīng)意間就一波波地動起來，豁啦啦的，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搖一樣，眨眨眼再看，仍然如此，不等我醒過味來，耳邊又傳來男人的歌喉，有這片荷相伴，那歌聲居然也很動聽。然后是一些歡聲笑語，偶爾對答，然而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發(fā)聲處竟然就在塘中那片波動的荷葉之下。
瞪大眼睛再瞧，忽然嚇一跳，幾個人頭冒出來，濕淋淋的，仿佛水里鉆出一樣，其中一位老鄉(xiāng)居然還頭頂一塊毛巾，莫名地就讓我想起當年白洋淀里的抗日鄉(xiāng)親。原來他們在采蓮篷，河塘水并不淺，而且水草荷根相連，但他們均都如履平地，悠然來去，采到了蓮篷，手臂就一揚，似乎就那么扔到塘中去，可能后面有人負責拾起吧。
再等片刻，幾顆腦袋下面都露出了半截身子，然后，我睜大了眼睛，哈哈大笑，原來，這些人都各自坐一極大的塑料盆，用手為漿劃水前進，采到的蓮篷看似隨手一扔，其實都在大盆里呢。原來，他們是專門清晨采蓮篷的人，這些野荷已經(jīng)被村民承包，不許游人隨意采摘，但他們自己是可以的，荷花全身都是寶，用途極大呀。
眼前忽忽就現(xiàn)出一幅江南采蓮圖來，原來不止江南可以這樣，華北水鄉(xiāng)亦同。只是江南的溫柔精致，采蓮人都是村姑或童子，咱北方的卻是豪爽的老爺們。眼見盆中蓮篷已滿，幾人相繼劃至橋邊，以手撐橋面爬上來，互相幫助把大盆也端了上來。其中一人問棠，爺們，買點蓮篷嗎，新鮮的，剛采的。我看看手中剛剛在村姑手中買的幾個蓮篷，遺憾地搖搖頭。
又一人忽然送到面前一個東西，竟然是完整的巢，里面還有兩只紅褐麻點的蛋，濕淋淋的，顯然剛在野荷塘中端出來。啊，這是野鴨蛋嗎，我驚喜，又有些忐忑，看著空中飛過的水鳥，道，你們還飛得這樣快樂，不知道自己的窩都被人端了。
那人問棠，買么。棠不好意思一口回絕，問多少錢。那人獅子大開口，五十。我趕緊扯棠快走，我們不是有錢人，也不想惹惱這些當?shù)厝耍鰜硗鎯鹤钪匾木褪前踩?，這是我對媽媽和兒子的承諾。兩人轉(zhuǎn)身要走，那些人果然有些不高興，嘟囔，爺們兒，太不夠意思了，給我們拍了那么多照片，都沒找你要錢呢。棠說，太貴了，再野生的蛋也太貴呀。那人說哪貴了，人家北京誰誰誰……
后來，我們以十塊錢買下了這兩只蛋，連同鳥巢，看似兇惡的老鄉(xiāng)居然還體貼地扯了個荷葉下來給我們，說用它托著窩。一瞬間，不快也便就此消除了，原本就沒什么沖突嘛，十塊錢，皆大歡喜。
兩個快樂的人兒手捧著意外得來的驚喜，不急著回去吃早餐了，又以兩枚蛋為焦點，咔嚓了無數(shù)張照片才回去，一路引注目無數(shù)，十分得意。遇到王東，他說呵，真好，不算貴。大娘看了，說這不是野鴨蛋，是一種叫紅冠（讀輕聲）的鳥的蛋，那種鳥，頭頂有個紅點。不知道在荷塘上方掠過的鳥里有沒有紅冠。后來，這兩只蛋讓大娘給煮了，一只我們倆分吃，一只帶回去給了陽陽。五塊錢一只的蛋，果然好吃得要死，蛋白若玉，晶瑩剔透，蛋黃比平常的雞蛋顏色要深上許多。呃，再次為失蛋的鳥兒致哀。
此處照片9張；
1、背影；
2、手里拿的是剛買來的蓮篷，可不是采的；
3、合影；
4、枕荷；
5、采蓮篷的老鄉(xiāng)；
6、收獲；
7、意外收獲的蛋；
8-9、為兩只鳥蛋而欣喜有若孩子；
第三日，鬧鐘定到了四點半，起了個真正的大早，天光熹微，院門緊閉。悄悄地拔去院門的門栓，溜了出去。又到了那條快樂的長橋之上，霧汽微重，而花苞尚還未打開，荷葉含露，盡情舒展，看上去比平日都要高上許多，更仿佛象很多綠衣仙女自在起舞一般。
站在橋上，四野寂靜，不聞人聲，然而塘中很熱鬧，不必細聽，就能聽到蟲鳴蛙叫，最絕妙的，是時不時聽到露珠在荷葉上滾過，然后落入塘中的聲音，此起彼伏，正是天籟音樂。
原來，想要欣賞到荷的全部面貌，你要四點多賞荷葉，五點多賞荷花，午后再來看花苞。沒有見到想象中的日出，有輕霧，霧散后太陽便已經(jīng)老高，看不到日出的一剎那，然而也無憾。這場約會原只有荷，可是我們已經(jīng)收獲了太多。
看這樣舒展的荷葉，無比向往地想起武俠小說中的絕世輕功，不必鐵掌，倘若我能水上飄，足尖輕點荷葉，有如蜻蜓點水，那么我便能踏著這一塘荷葉一直到遠方去。按捺不住，找兩片荷葉，我坐在橋上，兩只腳分別輕踏一片荷葉，定格，這一刻仿佛真成了凌波微步的仙子了。
棠把三角架支好，鎖定一朵飽滿的花苞，他要用相機記錄下一朵花開的樣子。終于，一個花瓣，兩個花瓣，一點一點輕啟，慢條斯理地張開了花苞的嘴，再慢慢的，慢慢的。太陽出來了，三三兩兩的人走來。忽然想起這是我們在白洋淀的最后一個清晨了，一會兒就要乘輪渡離開，這些荷，還會等我們再來嗎。不舍之情泛濫，再次支起三角架，兩人合影，輕輕擁抱，或是喜笑顏開地對視，畫面中營造的皆是深情款款的樣子。想來，人家拍婚紗照也是這般拍出來的，不過即使他們身著白紗西服，卻哪里有這奢侈的背景。
此處照片6張：
1、晨光中清潤的不止是面容和微笑，還有滿塘的荷；
2、看看這滿塘舒展的荷葉吧，遠方的小小人影是棠；
3、珍珠串；
4、棠說，這是情人的眼淚；
5、凌波微步；
6、百年好荷。
曾幾荷時，與荷有約。喜歡荷，也喜歡這個字，它的音可以幻化出許多不同的字，不同的祝福。百年好荷。荷家歡樂。荷氣生財。荷荷美美。荷顏悅色。荷。荷。荷。所有大俗的，歡樂的，喜慶的帶著祝福的詞語，都可以畫上一朵荷花嗎？
荷，蓮篷，葉。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