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鬼的背后，是書生的性幻想，和妓女的辛酸淚

聶小倩，已經(jīng)是女鬼中的保守者了。

本文轉(zhuǎn)自拾文化，作者范師傅

提到女鬼，各個國家都有屬于自己的代言人。

日本的女鬼，是可以從電視機里爬出來，進行次元穿越的貞子。英國的女鬼，是藏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里，滿臉鮮血的血腥瑪麗。

而相比之下，我們本土的女鬼，就少了一些驚悚，多了一縷香艷。

這不是因為我們中國的女鬼好欺負，實在是因為，她們在誕生之初，就不是為了嚇人，而是承載著男人的幻想和寄托。

中國的鬼怪小說，從晉代干寶的《搜神記》開始，到了唐朝時期，已經(jīng)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模。

大致分為兩種題材，一種是志怪，寫的是山精鬼怪，珍寶異獸。另一種，則叫做傳奇故事。我們熟知的唐傳奇就是其中的代表。

在唐傳奇中，漸漸衍生出了中國女鬼的初始形象。

比如李景亮的《李章武傳》寫書生李章武在道路上與王氏一見鐘情，可是王氏罹患重病，不久病亡。死后魂魄跟隨著李章武，兩人再續(xù)前緣的故事。

也有《離魂記》里，倩娘愛上書生，但是父親卻逼迫她另嫁他人，于是她相思成疾，魂魄離體，與情郎相會。五年之后，兩人回鄉(xiāng)，魂魄和身體重新合二為一的故事。

看到這你可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么天下這么多香艷的女鬼，全都叫書生給趕上了？

難道外出經(jīng)商的，上山砍柴的都遇不到女鬼？還是說古代的女鬼都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喜歡書生？

這不奇怪，因為寫故事的是書生??！

二三十歲的書生，沒錢又沒權，最大的幻想就是能有一個溫柔體貼且兼具膚白貌美的女孩子，倒貼給自己啊。

其實一開始，這類的故事，寫的都是一個書生，和一個大家閨秀，兩個人一見鐘情，為愛私奔。

但是寫多了，看書的人都知道是假的了。就像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借賈母之口吐槽的那樣：

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那樣壞，還說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

開口都是書香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個絕代佳人。

只一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哪一點兒是佳人？便是滿腹文章做出這些事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自然這樣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這些書上，凡有這樣的事，就只小姐和緊跟的一個丫鬟？你們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語？

所以，在諸多作者的內(nèi)卷之下，艷情小說中的女主，就從女人，變成了女鬼。既然已經(jīng)成了女鬼，反正是做白日夢，那就步子邁的大一點。

在諸多的寫女鬼的故事里，描寫書生和女鬼相戀的畫面，尺度相當之大。

之前的艷情小說，因為寫人，所以還有點收束，男女主角一見傾心之后，還要對一對詩詞歌賦，走個過場。

比如《西廂記》里，張生和崔鶯鶯，雖然私會，但是一開始還有點羞澀。

但是女鬼就不用了。比如著名的女鬼，聶小倩。第一次遇到寧采臣的時候，就開門見山地說：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這八個字，翻譯一下就是：夜晚睡不著，想和你做愛做的事情。

你別忙著驚訝，聶小倩，已經(jīng)是女鬼中的保守者了。

同樣是出自《聊齋志異》的連瑣，那才叫大膽。第一次和書生見面，面對書生先襲胸后摸腳的輕薄舉動，非但沒有拒絕，反而嫌書生太啰嗦，不爽快。

之所以書生筆下的女鬼一個個如此奔放大膽，恰恰是因為當時禁欲太過分的緣故。

如果我們仔細看，不難發(fā)現(xiàn)，凡是大膽描寫情欲畫面的小說，無論是寫人，還是寫鬼，都是在宋以后的事情。

唐朝時期雖然多有傳奇小說，但是對這些情色畫面，大多一筆帶過，仿佛沒什么可說的。

這是因為宋以后，受程朱理學影響過深，女子是不允許表達自己的性需求的，即便夫妻同房，也要諱稱周公之禮。

正是這樣禁欲的社會風氣，導致了一種情況——你越是不讓我說，我越是幻想，也越是好奇。

不管是聶小倩的羞澀，還是連瑣的大膽，這些女鬼的背后，只有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驚艷，而沒有夜不能寐的驚悚。

這是因為，這些故事的創(chuàng)作者，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寫一個恐怖故事。他們想寫的，就是愛情故事。

書生和妓女的愛情故事。這樣的愛情故事，也不是某一個書生的創(chuàng)作，而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積累和改編最終形成的。

比如聶小倩這個故事。她最早出現(xiàn)，是在唐朝的《太平廣記》，就是文章開頭的《離魂記》。那時候，她不叫小倩，而是倩娘。

倩娘的故事被人不斷改變，最到了清代的蒲松齡筆下，收納入了《聊齋志異》。關于她的故事，可以看做一個書生和妓女戀愛，最后幫助妓女逃脫的故事。

寧采臣是正直的書生，這自不必說了。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燕赤霞，其實也是個打扮成書生的劍客。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大胡子的糙漢子，鍋，真的是香港導演的。

1960年，香港導演李翰祥和胡金銓拍了一部《倩女幽魂》。在這部電影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大胡子的燕赤霞。

這個由楊志卿扮演的燕赤霞形象，實在太過經(jīng)典，就一直被沿用到了現(xiàn)在。燕赤霞的形象有所改變，但是聶小倩的形象，卻一直都是俏麗脫俗的美女形象。

這是因為，在《聊齋志異》的原著里，聶小倩這個人物的身上，就是有所隱喻的。她所代表的，就是舊社會里，被迫進入青樓的妓女。

不僅是妓女，還是個暗娼。而姥姥，代表的顯然是妓院壓榨妓女的老鴇。有趣的是，在王祖賢版本的電影里，加入了一個黑山老妖的原創(chuàng)角色。

根據(jù)編劇的自述，這個黑山老妖，代表的是英國統(tǒng)治時期貪污受賄的香港警察。

20世紀60年代，香港還未回歸，當時的香港總?cè)A探長呂樂，將黑白兩道劃分的明明白白。

不管你是從事賭博，販毒，賣淫，還是正經(jīng)商業(yè)活動，都要向他繳納數(shù)額不等的治安管理費，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做生意。這個人，也就是后來的電影《追龍》中，探長雷洛的原型。

把書生、妓女、涉黑警察三個形象糅合在聶小倩的故事里，不僅使聶小倩和寧采臣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也使得整個故事從愛情故事，拔高到了社會諷刺的層面。

這也就是為什么張國榮和王祖賢這一版的《倩女幽魂》能夠成為空前絕后的經(jīng)典之作的原因。

除了聶小倩之外，上文提到的大膽奔放的連瑣，他也是一個和書生的相識相戀，最后女子在書生和他朋友的幫助下，獲得自由的女鬼。

不同的地方有兩點：

第一，連瑣是生前讀過詩書，死后變?yōu)楣恚廊幌矚g琴棋書畫。和寧采臣的破廟偶遇不同，連瑣和書生楊于畏是鄰居，一人一鬼，因為詩書得以結(jié)緣。

兩個人像對暗號一樣，隔著墻對了好幾天的詩詞歌賦。相識了之后，還一起下棋彈琴，有著豐富的精神交流。

第二點，在故事的最后，連瑣從鬼，又變成了人。

連瑣自訴身世，她是隴西人，隨父親流落到這里居住。十七歲時得暴病死去，到現(xiàn)在二十多年了。住在荒野地下，十分孤單寂寞。

這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充滿了漏洞的故事。

古代雖然醫(yī)療沒有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17歲就暴病，而且說死就死，還是很不尋常的一件事情。而且哪有女兒暴病，父親直接把她埋在自家院子里的？

這里其實是作者偷偷在告訴我們——連瑣是官妓。

官妓和普通妓女，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她們的父母本來是做官的，所以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琴棋書畫什么的不敢說精通，但是起碼都是會的。

父母因罪被殺，她們才不得不充入教坊，流落為妓女。相對于自小在妓院長大的妓女而言，他們的生活更加艱辛。

不僅僅是因為妓院里要受到非人的待遇與折磨，更深一層的原因是，她們從云端跌落進泥沼。

曾經(jīng)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們，一日之間，就淪為了卑躬屈膝，出賣肉體的奴婢。很多人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都選擇了自盡。

將妓女化作女鬼的形象，是不是太過侮辱人了？一點也不侮辱。恰恰相反，大多數(shù)委身青樓的女子，過的日子，真的比鬼還慘。

我們都看過秦淮八艷，也看過李師師和小鳳仙，就想當然的覺得，青樓女子，是穿紅戴綠，倚門賣笑，還可以憑借一身琴棋書畫，最終得遇良人的劇情。

但是這些，只是千百年來的個例。大多數(shù)的妓女，在老鴇的欺壓下，過著非人的生活。

49年以后，我們開展了進行了娼妓改造工作，在改造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平日里風光體面的妓女，幾乎全都有著不堪入目的一面。

80%的妓女，都是文盲，她們根本不認識字，更不要說什么琴棋書畫了。

在暗無天日的妓院里，只能靠操持皮肉生意為生，迎來送往，有時候，一天里要接待十幾名客人。

就這樣苦澀的生活，還要被老鴇盤剝壓榨，最后自己落得只能溫飽的境遇。除了精神上貧乏，她們的肉體生活，也不健康。

據(jù)《1950年北京市處理妓女工作總結(jié)》：“經(jīng)過血液、細菌等一系列檢查后發(fā)現(xiàn)，在全體1303名學員中，患有性病的占了96.6%，沒病的只有44個人。”在上海，被檢查的妓女中也發(fā)現(xiàn)94%患有梅毒、淋病等性病，還有不少人有肺結(jié)核、心臟病。

這時候你再回頭看那些暗喻妓女的女鬼，他們所受的欺壓，和真實的妓女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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