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的冷思考:
是什么讓我們?nèi)绱俗放踹@部
“太空戰(zhàn)狼”?
文|夏瑩
我無法判定是否是時候要給這部《流浪地球》降降溫了。在一片眾聲喧嘩當中,這部被我們普遍視為代表著中國科幻元年已經(jīng)到來的電影,讓整個春節(jié)檔的電影有了大氣磅礴的華彩篇章。但不知是否是出于我個人的好惡(這一點我不得不坦白承認),我的觀影體驗并不愉快。在兩個多小時的轟隆隆的機械雷鳴當中,我曾在一瞬間有了一種錯覺,已然忘記了自己是在觀看一部由我們本土原創(chuàng),本土拍攝的中國國產(chǎn)片,相反,我似乎誤入了“又”一部好萊塢災難大片的放映廳,好無切膚之痛的旁觀著夸張的毀滅性預言以及一場場有驚無險的“最后一分鐘營救“的爛俗情節(jié)。
與《瘋狂的外星人》不同的是,這部真正由劉慈欣編劇和監(jiān)制的科幻影片實實在在地打上了劉慈欣的烙印??缭角?,富有強大歷史感的人類敘事與天體宇宙的物理變遷之間迎合著相同的節(jié)奏,卻也總是透露出一種對人類現(xiàn)有文明的極度失望,如果說讓劉慈欣一舉成名的《三體》中的人類生活還以現(xiàn)實的姿態(tài)穿插在其充滿玄幻想象的虛擬-現(xiàn)實的三體游戲世界之間,那么在這部《流浪地球》當中人類的文明終于已經(jīng)毀滅了,盡管在地下之城中生活的人們?nèi)匀豢梢源蛑閷?,買著假貨,但卻已經(jīng)是被冰封的現(xiàn)實世界的虛擬世界。這種顛倒與整個西方文化中的末世情結有著同源同宗性。只是原本被“儒道”文化孕育,從而相信人鬼世界共在的中國人來說,不知何時有了這種帶有強烈的猶太-基督教色彩的線性時間觀念。這種文化的套用雖然使這套拯救人類的電影預言具有了普遍的可理解性,但顯然已經(jīng)距離中國的民族性越來越遠了。
這部充滿炫技色彩的轟隆隆的景觀大片,的確夠得上一部宣言,它宣布了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已躋身世界強國之列。只是作為一種文化產(chǎn)業(yè),這類電影所闡發(fā)的是一套完整的產(chǎn)業(yè)邏輯,而非文化邏輯。當我們一邊自豪的感到中國電影在一種直觀的意義上實現(xiàn)了與好萊塢大片比肩而立的時候,我們是否意識到這種自豪感背后所隱藏的危機,在好萊塢大片滋養(yǎng)多年,當代的中國人終于有了一雙好萊塢的眼睛,它在我們的內(nèi)心豎起了一個標尺,好萊塢的大片成為了這把標尺的刻度,而我們也極為自然的將中國電影放在這把標尺的旁邊,去衡量、去品評。將所有符合它的標準的視為”好的”,否則,則是壞的。
悖謬的是,這種文化的不自信總是遮蔽在一種極端的“文化自信”的表象之下,兩年前的《戰(zhàn)狼2》與今天的《流浪地球》(因為吳京的參演,更加確認了我的一種強烈的直覺:《流浪地球》近乎成為了《戰(zhàn)狼2》的太空版續(xù)集)都包含著類似的屬性。影片一邊在極度強化的中國語境之下所傳達的卻都不過是好萊塢的價值觀。比如在《流浪地球》中極端的個人英雄主義,它化身為拯救地球過程中的一個小分隊,以及最終驅動整個太空站的太空員。每個主角英雄在瀕臨危機之時都或多或少的販賣一點家庭的溫情,韓氏家族所有成員,死去的爺爺,天空的父親以及拯救地球的妹妹和兒子,都在極度畏難的時候或者拿出家庭的照片,或者不合時宜的拼貼出溫情的回憶等等。這種以宏大的人類災難為背景板所彰顯的小家庭的溫馨,同樣是美式電影中必要的軟件配置。
其實一部配置了完美的美式技術硬件與美式軟件的電影,如果它真的包含著一個不可替代的“中國芯”,我也同樣可以為其自豪。但可惜的是,在《流浪地球》當中,因為普遍的人類主義的話題,讓中國話語的言說僅僅局限在了那張四角方正的麻將桌上,以至于編導在描寫地球的毀滅即將來臨之時,還沒有忘記給這張麻將桌一兩個鏡頭。
我絕非一個文化的保守主義者,只是一個對單純的技術主義持有強烈批判的人??苹眯≌f家,包括劉慈欣的科幻系列,其實本質上與我是同一立場。對現(xiàn)代文明的批判,不可能不包括對現(xiàn)代技術的批判,但可惜的是,大多的科幻電影卻彰顯了一種以技術治技術的循環(huán)死結中。
這部電影唯一讓我觸動的地方也正在其整部電影中所透露出的反技術式的些許荒誕。它在某種意義上可能會被嚴謹?shù)碾娪熬巹∫暈檫壿嫷穆┒?,但在我看來反而可能成為一個個亮點:比如那瓶加加林不能帶入太空的違規(guī)的酒是如何被帶上太空的?一個集數(shù)百萬科技工作者,高精尖的計算機都無法估算的一個拯救方案緣何可以被一個毛頭小伙子瞬間在對父親的童年回憶中就被激活了?甚至憑借著一個為春節(jié)慶典設計的小程序就可以將能量推向太空,并最終由三五個幾乎沒有任何操作經(jīng)驗(不會開車,也不懂得如何放置能量球)的人們在一系列復雜的鏡頭轉換和拼接中就完成了?更有甚者,如此艱難的一次嘗試,最終卻莫名的無法將點燃木星的“火柴”送到木星的合理距離之內(nèi),以至于還需上演一場經(jīng)典的個人英雄主義的拯救。所有這些能說明什么?在我看來,只能說明對于劉慈欣而言,技術當然不能決定一切,因為它精密的儀器無法抵抗一瓶白酒的襲擊,同樣在其周密的計算當中,也無法計算人的自由意志陷入非理性的忘我犧牲之后可能產(chǎn)生的超計算的結果。
當吳京所包含的宇航員駕駛飛船飛向火海的時候,我們應該看到人類對于技術瘋狂的自我發(fā)展所擁有絕對優(yōu)勢,這一優(yōu)勢只有一點,即人是自由的,正是因為這種自由,人可以選擇理性的生,也可以選擇非理性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