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孔孟的儒家，一味堅持真理、不問成?。?/span>董仲舒的儒家，雖終于成為皇權趁手的工具，卻失去了指點江山的豪邁。儒家的先天缺陷，是只關心道德秩序、?治倫理，而缺乏終極真理的依托。長此以往，儒家的地盤早晚被佛道兩家搶光，只有愿賭服輸?shù)姆輧毫恕?/span>
因而，宋朝儒家從孟子學說中發(fā)展出理學，尋找儒家的道德根源；從《周易》開始展開哲學思辨，接續(xù)佛道的終極真理，實在是出于形勢所迫。
而朱熹至高無上的學術地位，正因他實現(xiàn)了儒學的哲學化和體系化，既接續(xù)了孟子重視的心靈秩序，也保留了董仲舒強調(diào)的道德教化。以佛家道統(tǒng)為孔孟儒學正名，用哲學思辨給出了終極真理，將儒道佛三家學說進行了完美的無縫對接。
“前方燒腦 謹慎進入”
儒家, 到底是個什么玩藝？(之三)
朱子理學的由來
文 | 立峰
1、儒家的演化
孔子的儒家，目的是恢復周禮。孔子認為，春秋禮崩樂壞，只有周公的禮樂製度，才能將業(yè)已敗壞的社會拉回到理想狀態(tài)。
孟子的儒家，強調(diào)的則是心性和民本。生逢戰(zhàn)國的孟子，禮崩樂壞更是到了極致，作為堅定的性善論者，孟子在百家爭鳴的時代，周游列國、竭盡所能勸說國君施行仁政、放棄殺戮，建立一個美好和諧的理想社會。
但是，孔孟注定失敗。孔孟的儒家，總顯得十分擰巴、不合時宜，因而到處不受待見、始終碰壁。從西周到春秋、再到戰(zhàn)國，社會不斷發(fā)展，土地人口增加了、生產(chǎn)力水平進步了，小規(guī)模的宗法熟人社會便隨之消失，因而：
相比孔孟，西漢公羊?qū)W家儒生董仲舒，就很好地順應了時代的需要，將儒家學說改頭換面、重新打包，發(fā)展出了全新的理論體系，并成功兜售給了漢武帝這樣的強勢君主，使儒家學說登堂入室，成為此后兩千多年華夏的主流文化。
其實，董仲舒并沒有多少高明的學術創(chuàng)新，但他在剛走出春秋戰(zhàn)國長期戰(zhàn)亂的西漢，整個社會經(jīng)濟凋敝、疲憊不堪之時，準確把握了人們祈求安定的共同心理。此時：
1、對于小民百姓來說，他們對連年不斷的殘酷戰(zhàn)爭深惡痛絕，對法家的嚴刑峻法怨聲載道，強烈渴望回歸傳統(tǒng)社會安全穩(wěn)定的狀態(tài)；
2、對于皇帝來說，法家模式雖在戰(zhàn)爭擴張中頗具效率，但在和平建設時期，卻顯得不合時宜。就像你可以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這時的皇帝，同樣急需一種新的核心價值觀來籠絡人心、證明皇權的合法性。
董仲舒是一位公羊?qū)W家
正在此時，有個名叫董仲舒的儒生打破沉寂、橫空出世、順應時代的需要，提出了一套頗具獨創(chuàng)的改良版儒家學說，為儒學加入了陰陽五行、天人合一、大一統(tǒng)、三綱說等全新理念，并由此推導出君權神授論，不但為皇權賦予了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合法性，同時很好地滿足了社會各階層的心理需要，比如：
董仲舒的陰陽五行宇宙論和三綱說，讓儒學順利成為了漢代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但到了東漢末年，儒學卻又受到了佛教和道教的沖擊。而后來重新復興儒學的，就是以朱熹為代表的宋明理學。因而在后來的孔廟中，朱熹便成了地位僅次于孔子孔孟的又一位圣人。
董仲舒《春秋繁露》
可見，儒家并非一成不變。因為，任何一種學術思想，想要生存發(fā)展、為社會所接受，就必須盡其所能、順應時代的要求，不遺余力、滿足多元化的需要。若是后代儒生，還是只會像孔老夫子和孟老夫子那樣，只認死理、不懂變通，恐怕早晚會被無情的“社會選擇”所淘汰(對應達爾文的自然選擇)。
2、儒家的致命傷
漢代以前，儒家的主要競爭對手是法家，兩者你來我往，各有建樹，最后終于在漢光武帝劉秀的時代，實現(xiàn)了外儒內(nèi)法、儒法河流。
但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社會規(guī)模不斷擴張、形態(tài)日益復雜，儒家雖一時間占據(jù)了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但佛、道兩家卻漸成氣候、高手輩出，無時無刻不在爭奪儒家的地盤、深挖儒家的墻角，讓儒家再次面臨陣營失守的危機感和緊迫感。
不得不說，儒家的那一套本來就特別俗。孔孟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憂國憂民、心懷天下。孔子想要恢復禮樂，孟子希望恢復井田，無不承載著滿滿的社會責任感。
但是小老百姓，永遠都只講實惠，而知識分子理論素養(yǎng)也大大提高、思維日漸復雜。沒有人會只考慮社會、不考慮自己。尤其是斗轉(zhuǎn)星移，西周的小社會早就變成了唐宋的大社會，儒生們再怎么正義感爆棚、責任感四濺，都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數(shù)社會亂象，而只能感嘆自己有心無力了。
孔孟強調(diào)君子人格，可君子的特點是，只在乎一件事是否符合道義，而不去計較它的成敗得失。但誰又真的對成敗毫不在意？孔孟還強調(diào)先王之道，但當時代變了，老黃歷可是真的不好用啊。
人心向善、社會和諧當然很好，但是儒家的教條推行起來卻實屬不易。因為，社會早就不再是世代傳承、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小村落，而成了就連鄰居都老死不相往來的陌生人社會。
當社會結(jié)構(gòu)改變，儒家所強調(diào)的傳統(tǒng)道德，就很難對人形成約束；更有甚者，道德感越低下的人，反而活得越瀟灑。但其實這十分正常，因為這是重復博弈和單次博弈的差別，比如：
1、在旅游景點擺攤，是典型的單次博弈，做的是一錘子買賣，坑人越狠、賺的越多。（大城市的陌生人大社會）
2、在居民小區(qū)開店，是典型的重復博弈，做的都是熟客，回頭客多了，才可能有錢賺。（儒家理想的熟人小社會）
現(xiàn)實中真真切切的厲害關系，永遠比儒家苦口婆心的道德規(guī)勸有用。當死板的道德教條總是讓人吃虧，還能繼續(xù)堅持的人就肯定不多。更何況，在現(xiàn)實利益面前，就連虔誠的宗教信徒都不大經(jīng)得起考驗，更何況一幫迂腐窮酸的儒生呢？
比如，當你正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邊走一邊思考人生時：
當你問他：好人為什么總是吃虧？
他會回答：這是因為他前世做了壞事，如果你今生坑人害人，來世就一定會做豬做狗。
一套具有完備說服力的理論，真的很讓人心花怒放。
當你問他：你為什么要做好人呢？
他又回答：因為，好人有好報、壞人遭惡報，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儒者思前想后、天人交戰(zhàn)一番，最后一跺腳道：
算了，我還是信佛吧！
3、終極真理的缺乏
顯然，孔孟的儒家理論只停留在?治倫理層面，而董仲舒雖引入了陰陽五行、天人合一的宇宙觀，讓儒家盡量往儒教上靠，卻依然無法給人以踏實的心理依托。
不得不說，在孔子的封建時代，還存在著“人人親其親長其長”的宗法紐帶；但當傳統(tǒng)熟人社會徹底解體，環(huán)境的不確定性越來越強、利害關系越來越大時，人們就越需要心理依托和心靈慰藉。而且每當生逢亂世，這種需求就越是強烈。
儒學并非儒教。儒家雖然給孔子封圣，可就是沒有封神，不像道教，把老子變成了太上老君。但只有神佛才能超越生死、保佑眾生啊，而孔子的名頭再響，卻還是沒有這個本事。
千言萬語，沒有終極真理——這是儒家的先天缺陷。
如果儒家真的像孔孟那樣堅持真理、不問成敗，那地盤早晚會被佛道兩家搶光，只有愿賭服輸?shù)姆輧毫?/span>。而董仲舒的儒家，自從拜倒在皇權腳下、抱上了皇帝的粗腿，依附關系越強，就越不再有孔孟指點江山的豪邁，而是自愿降格成皇權的工具。所謂君子不器，也便徒有其名了。
既然缺乏終極真理，那么，即便儒家一時成功上位，也早晚會失去群眾基礎和市場青睞，照樣會被權力所拋棄。儒生們思前想后，如果想贏，那就必須先修補好自己的先天缺陷。
如果將儒學視為儒教，那么儒教的戒律，就莫過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但是放眼看去，基督教有摩西十誡，佛教更是有數(shù)不清的戒律。那么，誰的戒律更權威呢？
無論基督教還是佛教，它們所持的戒律并非世俗倫理，而是終極真理。人可以很強大，在現(xiàn)實世界里也許能為所欲為，但是到了基督教的體系，你再強大也斗不過上帝，比如撒旦；而在佛教的體系，你再強大也無法改變宇宙規(guī)律。試圖對抗上帝或律法的人，一定是自找苦吃。
面對如此強悍的競爭對手，宋朝儒家所面對的嚴峻問題，是先解決終極問題，然后才能給世俗倫理找到牢固的基石。
其實，佛教并不比儒家高明，終極真理只要有，就比沒有好，哪怕是漏洞百出的終極真理。因為，不斷尋求終極真理，就是人的天性。
北宋周敦頤的《太極圖說》，就是宋朝儒家解決終極問題的一項偉大成果。朱熹大力弘揚周敦頤和他的《太極圖說》，將全文放在了《近思錄》卷首第一篇，使之成為理學經(jīng)典。其實，朱熹是在昭告世人：
儒家的信條不僅有世俗倫理、圣人榜樣，而且，還有終極真理作為依托；所有違反儒家信條的，都是在和終極真理擰著干。
其實，儒家也曾有過終極真理，但那都是服務于統(tǒng)治者的，比如“天人合一”的人，就專指君主。而《太極圖說》則意味著讓終極真理與每個人息息相關，而不再是君主的專屬的了。即，天人合一被下放到了所有普通人的身上。
右：漢 易傳卦圖 太極圖
4、《太極圖說》的“終極真理”
周敦頤探索終極真理，是從《周易》出發(fā)的，他官位很小，閑暇時很愛研究《周易》。而《周易》里最著名的一段話就是：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yè)。
這話說得十分含糊，好像在講宇宙的生成。而研究宇宙，似乎應該是天文學家的事兒，但那時的天文學家只負責測量節(jié)令、制訂歷法，業(yè)余時間根據(jù)天象預測吉兇。所以，探索宇宙就成了哲學家的工作。但哲學家既不觀測、更無實驗，他們默認古圣先賢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所有宇宙的奧秘。因而，他們只需深挖古代文獻、破譯其中密碼就好。
而周敦頤，就從《周易》里破譯了太極的密碼。究竟如何破譯呢？宋朝人能有啥好辦法？無非就是邊想邊猜，只要最后能夠把道理說圓、糊弄過去就萬事大吉。比如，《太極圖說》開頭是這么說的：
無極而太極。
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
靜極復動。
一動一靜，互為其根。
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
五行順布，四時行焉。
他說的是太極如何生出陰陽，陰陽又如何生出五行，五行又如何生出四季輪回。
左：無極圖 / 右：太極陰陽圖 又稱“兩儀圖”
但這只是個大概意思，無法細究。因為第一句就令人迷惑，什么是“無極而太極”呢？因為：
1、《易傳》只有“太極”、沒有“無極”。
2、那么無極從何而來呢？它究竟是個“東西”，還是說“沒有極”呢？
3、“無極而太極”，這個“而”該如何理解？到底是說從無極產(chǎn)生了太極？還是在說無極就是太極呢？
總之，周敦頤經(jīng)過一番天花亂墜的推理演繹，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
圣人之道，仁義中正而已矣。
意思是，圣人之道就是中正仁義四個字，抑或，只要能做到中正仁義就可以了。
周敦頤還解釋說：無欲故靜。即，沒有欲望，所以達到靜的狀態(tài)。
而太極在人們道德規(guī)范里的表現(xiàn)，就叫做人極。將“人極”與“太極”相互呼應，那么，人類社會的道德秩序也就與天地萬物的自然秩序協(xié)調(diào)起來了，所以《太極圖說》最后總結(jié)道：
故圣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兇，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兇。
“與天地合其德”這話來自《周易》，而周敦頤卻從“無極而太極”開始，一路不斷推演，最后終于把道理說圓，為《周易》的論斷提供了論證過程。這種推演肯定算不上嚴謹，但他畢竟為儒家道德找到了終極依據(jù)。
太極
如果再有人不服氣的話，儒生便可從容不迫、對答如流了。比如，對話也許是這樣的：
問：人為何應該做善事、當好人呢？
答：因為，這順應了宇宙的終極法則；
再問：那么，為何不該做壞事、當壞人？
回答：因為，那違背了宇宙的終極法則。
總結(jié)：順之則吉，逆之則兇；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周敦頤的《太極圖說》，為儒家道德找到了終極依據(jù)。而其中的“無欲故靜”，也就是要斷絕一切欲望。至此，從周敦頤的太極和主靜，到朱子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便只有一步之遙了。
主靜
中國人讀《論語》《孟子》，總覺得還能理解；但是到了宋明理學，就覺得越來越燒腦了。畢竟，當佛學道學漸成氣候，就帶動了知識界的哲學思辨之風。這時的儒學，如果依然高高在上，空談治國理想、宣揚君子人格，而不去考慮心靈安頓、沒有終極關懷，就會越來越不接地氣、失去市場了。
所以，為儒家尋找道德根源、接續(xù)終極真理，才是理學的建樹所在。唯有解決了這個關鍵問題，儒家才有底氣和實力，去和佛教、道教爭地盤。
周敦頤《愛蓮說》
而周敦頤所以被后人尊為理學的開山始祖，《太極圖說》也成為了理學學理上的終極根據(jù)，深刻塑造出元、明、清三代的思想主流。正是因為朱熹的大力弘揚。因而，周敦頤的本意究竟如何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朱熹的理解。
5、從孟子到理學
四端說是孟子學說的重要思想，即惻隱之心，羞恥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這四種與生俱來的善心，分別是仁、義、禮、智的萌芽。
其實，善惡很難定義。如果從生物學角度看，善是衡量人群體協(xié)作能力的指標，比如：
1、一個個體，善的程度越高，就越容易形成群體合作，并提高生存繁衍的幾率。因而，善是一種生存優(yōu)勢。
2、但在有些情況下，比如資源極度匱乏時，惡同樣會成為生存優(yōu)勢，這時，那些不夠惡的人，就容易在競爭中落敗，從而失去生存機會。
所以，所謂善惡，其實是因不同的生存優(yōu)勢，在億萬年的進化中所積累起來的性格偏好，只是在不同時代，被貼上了不同的道德標簽而已。
孟子當然不可能想到這些，他只是從個人好惡出發(fā)，歸納出四種自己最欣賞的品質(zhì)，并不容分說地將它們當做人的全部天性，然后再由此引出一整套心靈修煉的方法。
而《孟子》的這些內(nèi)容，恰恰是宋朝儒家最最需要的。性善論落實了儒家終極真理的依據(jù)，并為心靈修煉之法填補了空白。將這套方法重新包裝，便能夠與佛、道的修行功夫相媲美了。
孟子還講過，理和義是天下人心的共通之處。于是，宋朝儒家便接過了孟子的話頭、繼續(xù)深化處理，便順理成章打造出了一個“天理”。
太極 / 青龍 白虎 朱雀 玄武的四聖圖 / 松鶴圖
都是道家的代表和象征
在理學家的觀念體系里，與“理”相對的一個概念，便是“氣”。簡而言之：
1、“理”是抽象的規(guī)律，“氣”是具體的物質(zhì)。
2、道德人性屬于“理”的范疇，而身體發(fā)膚則屬于“氣”的范疇。
在朱熹的《孟子集注》里，關于人性善的問題，朱熹這樣解釋：
后人不得不佩服朱熹的智慧，因為：如果從今天的生物學角度看，人類的確是猴子的親戚；而當今的許多物理學家，也都長期孜孜不倦，致力于統(tǒng)一四種基本力，即引力、強力、弱力和電磁力，試圖凝練出能解釋一切物理現(xiàn)象的萬物理論。可惜，多少智慧超群者，如愛因斯坦、霍金等都沒能成功。
但宋朝的理學家卻做到了，他們不但發(fā)現(xiàn)了“天理”，還說“萬物皆是一理”，這是非常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無論這是否經(jīng)得起推敲，至少算是一種終極真理，具體而微、解釋力驚人，甚至有資格和佛教道教的終極真理媲美。
自從有了朱熹這套理學理論，理學家就基本能夠從容不迫，解答(并非解決)當時的一切問題了。比如：
有人問你：人性為什么善？
你便回答：因為天理至善。
如果再問：那為什么有惡？
你接著答：人性一分為二，有天命之性，有氣質(zhì)之性。前者來自天理，所以善；后者來自肉身，所以惡。
若再問你：人為什么有好有壞？
你可回答：肉身就像天上的云，天理就像陽光。有人是白云，有人是烏云，透出的陽光就不一樣。
對方再問：壞人怎么才能變好？
你可回答：修煉心靈。
對方再問：怎樣修煉心靈？
你便立刻答道：存天理，滅人欲，就像撥云見日一樣。
對方若繼續(xù)追問：好色明明就是天性，這到底是好是壞、是天理還是人欲？
你便可這樣回答：天理和人欲的區(qū)別往往十分微妙，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就拿好色來說吧，如果你本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念頭去好色，這就是天理，如果你想學西門慶，那就是人欲。
總而言之，這套理論十分實用，幾乎能解答當時的一切問題；當然，它也能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比如，你若參加科舉考試，這就是孟子一科的答題思路。簡言之，你光熟讀《孟子》還遠遠不夠，更重要的是領會朱熹的《孟子集注》。
宋朝的儒學，幾乎全是從孟子學說發(fā)展而來的。假若孔子復生，都未必能看懂。而后來的孔子，僅作為一個牌位，被高高供了起來。而孟子所強調(diào)的道德心靈秩序，則被理學家們用佛道兩教的哲學思辨法，經(jīng)過一番花式論證，便如同終極真理一般，被不斷發(fā)揚光大、流傳千秋了。
6、存天理、滅人欲
朱熹站在理學角度解釋《孟子》說，“性”就是“理”。也就是說，人性即天理，即“天命之謂性”[1]。
朱熹繼續(xù)解釋，天通過陰陽五行創(chuàng)生萬物，并通過“氣”和“理”創(chuàng)生了人類。意思即是：
1、“理”或“天理”，是抽象的規(guī)則；“天命之性”來自天理，朱熹的天理與柏拉圖的理念、基督教的上帝意志類似，就是宇宙的終極真理、或曰最高的善；從“人性即天理”，便可推出人性本善；
2、“氣”賦予人形體，看得見、摸得著，是具體的；氣質(zhì)之性來自肉體，因而各不相同，并不可避免、有著各種缺陷；
將代表“天命之性”的天理，放進代表“氣質(zhì)之性”的肉身，于是就有了真真切切、千差萬別的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既然天理是純善的，人性就是純善的。于是，宋朝的理學從孟子性善論出發(fā)，以哲學思辨方式對這一命題做了論證，實在令人鼓舞。
其中，“天命”一詞來自孔子?？鬃訉τ谔烀睦斫猓贿^是一種直覺；而理學受佛教影響，卻有了濃厚的思辨色彩。從天命到天理，這是儒家思想的大飛越。
朱熹接著說，所謂“道”即“道路”。人循天性而行，走在應該走的路上，即“率性之謂道”[1]。
因為人“性”即“理”，但“氣”卻各不相同。所以，當人們無法正確發(fā)揚天性時，就需要圣人設法用禮樂或刑罰等手段加以矯正，使之走上正確的道路，也就是“修道之謂教”[1]。
而《大學》所說的“明德”，同樣是指天理或天命之性；而所謂“明明德”[2]，即去除私欲，或排除氣質(zhì)之性的干擾，讓天命之性充分展現(xiàn)。正如朱熹所說：山河大地都陷了，理畢竟卻在。引申過來便是“存天理，滅人欲”。
周敦頤《愛蓮說》
朱熹在《中庸章句》序言中，用十六字心傳區(qū)分了“人心”和“道心”。即：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3]。即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存在著天理與人欲的永恒戰(zhàn)爭，其目標依然指向“存天理、滅人欲”這一根本命題：
朱熹將人心中屬于人欲的部分稱為人心，屬于天理的部分稱為道心。
1、人心是壞的，充滿私欲、誘人犯錯，即人心惟危；
2、而天理是好的，至善至公，但總被人欲遮蔽，即道心惟微；
3、因而，做人唯有全心全意“存天理，滅人欲”，即惟精惟一；
4、最后才可能做到奉行中庸之道——這句最為關鍵，即允執(zhí)厥中。
其中，惟精惟一的“精”是精明，能分清心里哪些是天理，哪些是人欲；“一”是專一，須始終守住天理，不能有一刻放松。由此便引出了儒家的經(jīng)典概念“慎獨”，即要求人就是在獨處時，也不得有片刻的放松。
朱熹《蓬戶手卷》
所以理學有一門經(jīng)典的修心技術：沒事就靜坐，平息一切情緒，達到“喜怒哀樂之未發(fā)”的狀態(tài)，即“中”的狀態(tài)。
這也是理學的一大貢獻，讓儒家也能像佛教、道教一樣修煉內(nèi)心。孔子的教學，無非就是禮儀、射箭、音樂等，再難都只是粗淺的外功。當進入理學的時代，儒家才有了內(nèi)功心法，并能上通終極天理，成了真正的太極神功。
不得不說，朱熹實現(xiàn)了儒學的哲學化和體系化，既接續(xù)了孟子重視的心靈秩序，也保留了董仲舒強調(diào)的道德教化。借用佛家的道統(tǒng)、為孔孟的儒學正名，引入佛道的思辨為儒家提供終極真理，地將儒道佛三家學說完美無縫對接。終于使儒學成為足以對抗其它學術門派的完備體系。所以，朱熹的學術地位才如此之高。
不過，朱熹還是留下了一個漏洞：天理和人欲，似乎是兩個不相容的世界。如何消解這兩個世界的緊張性，這就要等明代的王陽明來解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