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世紀結束之際,正是我們故事開端之時,那時的古羅馬圣彼得廣場遠沒有今天的魯斯提庫奇廣場這般宏偉莊嚴。
事實上當時的君士坦丁大教堂已經(jīng)不復存在,而米開朗基羅主持修建的圣彼得大教堂還尚未完工。這座教堂為三十任教皇的共同杰作,其修建歷時長達三個世紀,耗資高達兩億六千萬。
古老雄偉的君士坦丁大教堂經(jīng)歷了1145個年頭的風雨之后,到1440年前后已是搖搖欲墜,教皇尼古拉五世以及兩位藝術先驅尤里烏斯二世和利奧十世先后下令把它和鄰近的普羅伯斯·安妮修斯寺廟一起拆毀,由建筑師羅塞利尼和巴蒂斯塔·阿爾貝蒂[1]在原址建造一座新的教堂;不過幾年之后教皇尼古拉五世駕崩,威尼斯人保羅二世繼位之后只能拿出五千克朗銀幣繼續(xù)前任的工程,使得這座建筑才剛破土而出就遭到停工,有種死產(chǎn)的光景,甚是蒼涼悲凄。
這時的廣場,如上文所述,尚沒有精美的貝爾尼尼[2]柱廊、淅瀝飛舞的噴泉和埃及方尖碑。根據(jù)普林尼的記載,埃及方尖碑是法老建于赫利奧波利斯圣城的錐形石碑,由卡利古拉[3]運來羅馬。1586年之前,方尖碑一直擺放在尼祿競技場上。如今,圣彼得大教堂恰好建在原來尼祿競技場所處的位置,而方尖碑就坐落在今天圣器室的位置,看起來就像一枚巨型長針破天高聳,屹立在斷柱、高矮不一的城墻和未雕刻好的石材之中。
雖然新教堂尚在搖籃中就已夭折,但坐落在廢墟右側的梵蒂岡宮[4]卻如同一座雄偉壯觀的巴別塔[5]巍然屹立。這是一千年來羅馬學派著名建筑師們嘔心瀝血的結晶。那時周圍兩座宏偉的小教堂、十二大廳、二十二間庭院、三十階梯和兩千宮室還沒有修建;就連西斯都五世這位偉大杰出的“豬倌”教皇,雖然在其統(tǒng)治的五年時間功績眾多,但也沒能在圣達馬索庭院的東翼建造出這般工程浩大的建筑群;不過那時候的梵蒂岡宮歷史悠久,古老而又神圣,在這里查理曼大帝[6]受到了盛情接待,教皇利奧三世為他加冕封帝。
今天,1492年8月9日,從人民門到羅馬斗獸場,戴克里先浴場到圣天使城堡,整個羅馬上下不約而同齊聚圣彼得廣場。廣場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人群不得不向四周的街道擴散;這些街道以廣場為中心,如同星辰四射的光芒。廣場上人潮涌動,好似一張色彩繽紛的移動地毯。
人們成群結隊,紛紛登上大教堂,或集聚在石雕旁,或停在圓柱邊,或靠在墻壁上。有些人從房間的正門進入,在窗口探出頭向外觀看,人頭攢動,把窗戶都給堵住了。此刻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關注著梵蒂岡的一舉一動;此時的梵蒂岡宮門禁閉,教皇英諾森八世駕崩已有十六日,眾樞機主教齊聚宮中秘選新一任教宗。
羅馬是一座選舉之城。從建立至今已有近二十六個世紀之久,羅馬的國王、執(zhí)政官、保民官、皇帝和教皇都由選舉制產(chǎn)生。因此教皇選舉的那幾天,整個羅馬上下就像染上了奇特的熱病,驅使著人們趕往梵蒂岡宮或蒙特卡瓦洛宮,需看樞機主教會議是在兩座宮殿哪座舉行就去哪座。
的確,羅馬新教皇的繼位對每一位百姓而言都是頭等大事。因為,從圣彼得到格里高利十六世,平均每位教皇在位八年左右,而這八年期間是太平盛世還是動蕩亂世,是清正廉潔還是貪污腐敗,是和平安定還是兵荒馬亂,全系于當選之人的性格品德之上。
或許繼圣彼得之后的第一位教皇坐上宗座之日起到今天面臨的空位期,人們還從未出現(xiàn)過如此騷動不安的情形。此刻全城上下一窩蜂地涌向圣彼得廣場及其周圍的街道,確實事出有因:教皇英諾森八世不愧為“人民之父”,生有八子八女為其子民;他一生荒淫無度,后終不敵病魔而歸天。如果斯特凡諾·因費蘇拉的記事屬實的話,那么在其病危期間,羅馬的街道上發(fā)生過二百二十起謀殺兇案。
按照慣例,在教皇空位期間由總管樞機[7]攝政??偣軜袡C代行職務包括:貨幣鑄造更改為自己的姓名和紋章[8],從先宗手上取下漁人權戒[9],為先宗更衣、修面、上妝、熏香,服喪九日后降棺至臨時靈臺,待新任繼位后下令安葬先宗圣骨;最后負責下令用石塊封堵教皇選舉會議的大門和公布選舉結果的陽臺窗戶。如此一來則無暇維持治安,結果暗殺慘案接二連三發(fā)生。所以民眾高聲疾呼,希望能有一位鐵腕人物來把這些奪命刀劍收回鞘中。
此時此刻,眾人雙眼緊盯梵蒂岡,特別是那個煙囪。在《圣母瑪利亞》禱詞唱響的時刻,也就是夜幕降臨之時,那煙囪會發(fā)出第一個信號。突然,人群傳出一陣哄笑聲,夾著不和諧的恐嚇聲和嘲諷聲。人們看見煙囪冒出一縷黑煙,如一片鉛云直升入空,這表明羅馬依舊沒有圣主,世界依舊沒有教宗。這屢黑煙是燃燒了上一輪選票而來的,說明樞機主教們就新任教皇一事尚未達成一致意見。
黑煙一出,人群隨即散去,大家都很清楚繼續(xù)等下去也是空等,待到明日十點樞機主教們才會進行次日的首輪投票。人們就好像看完最后一道煙火,嘻嘻哈哈一哄而散,頃刻間所剩無幾;前一刻還人聲鼎沸的廣場,一眨眼就只剩下些零零散散的好奇之人,他們大多就住在周邊或廣場一帶,不用像其他人那樣著急回家;不知不覺,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因為時鐘已敲響九點半,這時候的羅馬大街小巷危機四伏。
這些逗留的人們散去之后就只剩幾個行色匆匆的趕路人了;家家戶戶的門一扇扇關上了,窗戶里的燈一盞盞熄滅了。最后,十點的鐘聲敲響,惟梵蒂岡宮中還有一扇窗戶透著燈光,一盞孤燈兀自亮著。羅馬的房屋、廣場和街道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這時,一個披著斗蓬的黑影緊貼在未建成的大教堂里的一根圓柱旁,小心翼翼穿過新教堂地基周圍的石材,來到廣場中心的噴泉處,也就是現(xiàn)在擺放方尖碑的地方;他停下腳步,借著夜色和方尖碑的雙重掩護,四周審視一番確保只有自己獨自一人之后,拔出佩劍在廣場的石板上劃過三劍。每一劍火星飛射,成功發(fā)出信號。
梵蒂岡宮亮著的那盞孤燈立刻熄滅了,緊接著一個東西從窗口扔了下來,循著佩劍撞擊石板時發(fā)出的清脆響聲落在這斗篷黑影腳邊不遠處。盡管四周漆黑一片,不過斗篷黑影很快摸到了落下之物,撿起來后立刻離去。
就這樣,這個斗篷黑影頭也不回地徑直來到韋基奧鎮(zhèn),然后右拐上了一條街道,街的那頭有一座圣母像還亮著燈:他走近燈光,從口袋里掏出撿來之物,這不過就是一枚羅馬金幣,但可以旋轉打開;里面有一夾層藏著一封信。這位收信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上面的內容,冒著被人認出來的危險,在慌忙中摘下了斗篷風帽,就地讀起信來。
他的整張臉在這燈光之下一覽無余,不難看出是一位容貌俊俏的年輕人,二十五六歲,頭戴齊肩黑羽紫帽,身穿紫色緊身上衣,肩膀和胳膊肘處開了縫,露出了里面的衫衣。實際上他只是稍作停頓,讀罷此神秘來信(確切說是張紙條)后立刻折好放進錢袋里,然后理了理斗篷,戴上風帽,把臉重新遮了起來接著趕路,穿過圣靈鎮(zhèn),走上隆伽拉街,一直朝天后教堂而去。
他在教堂后面一幢漂亮的房屋前駐足,在大門上急促地敲了三下,大門立即打開。進門之后,他不慌不忙地上樓進屋。屋里有兩位女人正在焦急地等著他,一見到他進來急忙叫了起來:
“??!弗朗切斯科,有消息嗎?”
“是好消息,母親,好消息,妹妹,”年輕人回答道,一邊親吻母親一邊擁抱妹妹?!案赣H今天已經(jīng)得到了三票,不過他還需要六票才能贏得多數(shù)選票?!?/span>
“那有辦法賄買這六票嗎?”年長的女人大聲道,年輕的女人沒說話,只是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
“當然,母親,”年輕人回答說,“父親正有此意,打算把羅馬的宅邸以及蒙蒂切洛和索里亞諾兩座城堡送給奧爾西尼[10]樞機主教;把蘇比亞卡修道院獻給科隆納樞機主教;把波爾圖主教教座及教堂中的家具和酒窖送給圣安吉洛樞機主教;把內皮城給巴爾馬樞機主教;把拉塔路圣母堂給熱那亞樞機主教;把馬杰奧爾圣母堂和奇維塔卡斯泰拉納鎮(zhèn)給薩韋利樞機主教;最后,至于阿斯卡尼奧·斯福爾扎樞機主教,我們前天給他家馱去了四頭騾子金幣銀器之事他已經(jīng)知道,還從中拿出五千金幣送給了威尼斯大主教。
“不過,要如何讓他們知道羅德里戈的意思呢?”年長的女人問道。
“這父親早有準備。他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辦法。母親,您知道樞機主教的晚膳是怎樣送進去的嗎?”
“我知道,備好的膳食放在帶有各自紋章的籃子里讓人抬進去的?!?/span>
“父親已經(jīng)買通了檢查膳食的主教:明天是圣餐齋日,會為奧爾西尼、科隆納、薩韋利、圣安吉洛、巴爾馬樞機主教和熱那亞樞機主教分別準備全雞做熱菜,到時候每只雞里面放上我以父親之名擬好的贈與契約,上面注明贈與他們的府邸、宮殿或教堂?!?/span>
“妙哉!”年長的女人說道;“現(xiàn)在我敢肯定一切都將如愿以償!”
“承蒙天恩,”年輕的女人微笑著補充道,那微笑里仿佛帶著幾分怪異、挖苦之意,“我們的父親要成為一代教宗了?!?/span>
“噢!對我們來說,那將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弗朗切斯科大聲道。
“對基督教徒來說也一樣是美好的日子??!”他的妹妹答道,諷刺的意味更添幾分。
“盧克雷齊婭,盧克雷齊婭,”母親說道,“你就不配享有我們即將到來的幸福?!?/span>
“這有什么關系呢?反正該來的少不了,不來的莫強求。再說了,母親,俗話說得好:上帝福佑大家族;更何況我們家族還是如此德高望重的主教之家呢!”
說著,向哥哥秋波一轉,嬌媚橫生,弄得年輕人好生羞澀:不過此刻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無暇顧及這兄妹不倫情愛了。他命人叫醒四位仆人讓他們整裝待發(fā),自己則擬好六份契約書并落款署名待明日送到樞機主教手中。
為避人耳目,他打算連夜把契約一一送到可信之人手中并請他們按照約定隨晚膳把契約送進去。不久契約準備妥善,仆人也已就位,隨弗朗切斯科一同夜出,留下兩個女人陶醉在她們的顯貴美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