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作品||范慶平

父親的作品

小說范慶平

一條大道入云端，朵朵白云繞山纏，青山綠水情意濃，深情意重說不完。

一

我今年25歲了，從7歲開始上學，一直讀了15年書，到2018年大學畢業(yè)，正好趕上應征，我就報名參軍了。當兵兩年了，在解放軍這所大學校里，我學到了很多很多。可在周日我躺在床上打開手機時，一篇小說《鐵拐傳奇》卻映入了我的眼睛里，后邊的作者，竟是鄭志明。我忽地坐了起來，我的父親，他快70歲的人了，怎么又會寫書了？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我生在小山村，到快上學的時候，村里的小學校合并了，要到幾里外的鄉(xiāng)鎮(zhèn)去上學。于是，村里好幾家人都把孩子送進了縣城。當時，我的爸爸已經50歲了，而且是個殘疾人，靠住著一雙鐵拐走路，而我的媽媽正好小他一半年齡，而且身高1.7米，當時在我們村的年輕媽媽中，還真數的我媽媽長得好看。

她不但人長得美，而且還是汽車司機，每天一早開著汽車出去，晚上回來。爸爸也一塊兒去，他們一見別人在縣城買房子，把孩子送進城里上學，也就在縣城老家蓋了個小院，全家一起搬進了縣城，山上老家只留下了爺爺奶奶在家。

我們從山上搬下來，一來為了讓我和我姐姐上學，二來也順應了時代潮流，別說是山區(qū)的人，連平原農村的人也都搬進了城里。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樂極生悲，天大了，地大了，我的媽媽對我爸爸卻看不上了。我10歲那年，上四年級了，晚上回家的時候，爸媽正在吵架，而且吵得很兇，嚇得小姐姐躲床上直哭。我一見，也跟著哭了起來，不知該說什么好。他們不停的吵，爸爸指責媽媽，好像發(fā)生了不能容忍的大事。見這情況，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撲通跪到了他們倆人中間：

“爸媽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我滿含眼淚的往地下一跪，爸媽立刻震驚了。爸爸一把把我拉進他的懷里，流著眼淚撫摸著我的頭說：

“孩子，大人的事，你太小還不懂，和你們沒關系?！闭f著話，他喊我和我姐姐一起出來吃飯，飯后一夜無話，各自安心睡覺去了?？稍诘?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爸爸和他的三輪車卻不見了。說是他一個人車去市里跑三輪掙錢去了。從那以后，爸爸很少回來。

再后來，是媽媽到法院起訴后，和爸爸離婚了。而且在分手時他只要了小姐姐，把我分給了媽媽。

二

想著小時候的事，我看起來小說。

爸爸不到一歲，得了小兒麻痹癥，腿不會走路，右手也不會拿東西，到上學時就只能拄拐上學，用左手寫字了。霜打苦命草，怎奈爸爸10多歲時，爺爺也去世了。奶奶無法養(yǎng)大爸爸和幾個年幼的姑姑，就領著來到了山里的六股澗村。

1980年，改革開放了，爸爸第一個在三門河的十字路口，蓋了兩間小房，開了個縫紉鋪，右手不會拿剪刀，他左手操作，在逢集的日子，他拄著一條拐杖，一天能裁幾十件衣服。踩縫紉機，別人兩條腿都不怎么樣，他卻一條腿踩的飛轉，一個小時就會做一條褲子?？p紉鋪干了幾年，他竟又辦起了包裝廠，也就是在辦包裝廠的時候，媽媽來廠里當工人，認識了爸爸。

爸爸在開縫紉鋪時，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是從四川來的，沒多長時間，就懷孕了，可是后來竟說是人販子帶過來的。爸爸為了解決矛盾，跟人家家里去了信，讓人家男人過來，兩人交成了朋友，并為爸爸生下一個女兒后給人家送錢送物，讓人家回去了。媽媽認識爸爸時，爸爸已經42歲了，她當時才僅18歲，可硬是不顧外公外婆的反對，跟了爸爸。他們結婚后，爸爸又開起了石料廠，拄著兩條拐杖，上山指揮打眼放炮，親自指揮工人干活，就在干石料廠的時候，我的小姐姐出生了，接著在1996年農歷3月7日生下了我。也可能是因為我命中沒大財，也就在那一年8月8日，一場特大山水，沖毀了石料廠，沖走了場上的一萬多方石料。損失幾十萬元。

廠沒了，當時我們姐妹3個，加上爺爺奶奶全家7口人，爸爸總結的經驗是，人口上漲了，經濟下降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討賬要回了一部汽車，于是就培養(yǎng)媽媽當了駕駛員，一起干起了運輸活。就這樣，媽媽管開車，爸爸管修車，管指揮，管聯系業(yè)務，兩個人配合的天衣無縫。通過幾年奮斗，正趕上來修武上學，爸爸在老家要了一處地方，一下蓋了兩個小院。別人問他為啥蓋兩個院子的時候，他說：“將來我老了不會掙錢了，兒子長大到結婚娶妻時沒有錢怎么辦？他可以賣掉一個，不就不愁了?！卑职窒氲暮眠h呀。于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死心塌地跟他的媽媽中途會變心。

爸媽分手后，只是有了一張手續(xù)，我和姐姐，始終沒離開媽媽。爸爸從市里回來，每次都買一堆東西，吃的穿的，剩余的錢就交給我們，讓我們交給媽媽。媽媽和爸爸分手后，有人給他介紹了幾個人，可他終歸沒有再找，他對我說：“你爸爸除了腿不好，其它他啥都好?！?/span>

我12歲那年，到學校上學走路去太慢，看到別人騎小自行車，心里很羨慕。就和姐姐去市里找了爸爸，爸爸二話沒說，就領我們去商店，700多元，一下子買了兩輛?？墒?，沒有一年，我們倆去圖書館看書時，一下子全丟了。見了爸爸也不敢說?？僧敯职种篮?，又給我們一個人買了一輛。

三

我上初中時英語學的不好，放暑假的時候，爸爸把我和姐姐一起叫到市里，送進了英語補習班。當他帶我們去吃飯時，我看到了桌上的油炸蝦仁，馬上就想起了小時候，我7歲時，我和爸爸上集市上玩，有一個賣小蝦仁的走到了我們跟前，我一看到那活蹦亂跳的小蝦，很喜歡。當時爸爸連價格都沒問，一下稱了一斤多。到家里他親自擱油鍋，把小蝦放進了油鍋里，炸的焦黃，撈出來放上調料和孜然，你不知道我吃的有多香。爸爸一看我望著那蝦發(fā)呆，馬上就要了一盤。我和姐姐滿嘴香甜的吃著，爸爸看著我們的吃相，一臉微笑。

就從那一年開始，每當放假，爸爸就把我們叫到市里，送進補習班，一直到姐姐考上衛(wèi)校，我考上大學。我們在那里住的時候，他每天先帶我們去吃飯，然后送我們去學校，放學又去接回來。晚上安排我們學習后，又去跑車了，直到深更半夜才回來。

在上高中的時候，就剩我一個人了，我心里的事也越來越多了，對爸爸每天的辛苦，卻很同情。有一天是周日，天下雨了，俺爺倆就嘮了起來，我說：

“爸，你整天干活，一天也不休息，辛辛苦苦掙倆錢，除了給我和姐姐外，到年下又買好些東西回家，陪爺爺奶奶過年，剩下的錢又給了媽媽。你不少存點錢，等萬一你不會掙錢了咋辦?！蔽野职挚粗倚α诵Γ?/span>

“孩子，現在爸爸供你們上學讀書，是自己的責任，讓爺爺奶奶晚年過得好，也是自己的責任。掙錢為了什么？就是要把錢用在正地方，該花的錢，一定得花，不該花的錢就省一點，你沒聽人常說，有鋼要用在刀刃上”。

“那你這樣整天連明扯夜，早出晚歸，苦不苦，累不累？”我問他。

“苦點累點，不算啥，咱們中國人，自古以來干活就是本分。人活著，能干的時候不干，到不能干的時候想干也不行了。爸爸因身體狀況，和你媽結合的時候都40多歲了，爸爸45歲才有的你。有了你這個兒子，爸爸啥也沒想過，不管遇到什么情況，爸爸都應該盡心盡力把你撫養(yǎng)成人。不能讓你認為我和你媽分開了，就覺得受了委屈。”

四

媽媽和爸爸分開后，汽車也不能經營了，賣了汽車，也找了一份工作?？稍诠ぷ髦校泻芏嗬щy，分給她的任務，她沒處銷售，爸爸就用車拉著去給他推銷，然后把錢分文不少的拿回來交給她。她工作上出了問題，爸爸就托親靠友，幫他解決困難。有一次，我聽他在跟我媽說話時是這樣說的：

“你我之間雖說有了矛盾，但是咱們讓兩個孩子來到這個世上，就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我也為了孩子，你也為了孩子，理所應當的為了孩子互相扶持一下，不能讓兩個孩子因為我們兩個分手，讓他們心中受到傷害?！睘榇耍职炙麖牟徊厮剑棠滩辉跁r，桌上收的禮錢，他一把手交給了媽媽。爺爺不在時，媽媽沒在場，他又一把手全交給了我。

就這樣，我爸拼命干，我媽也拼命干，我們姐弟倆都長大了。沒受一點委屈。到20歲那年春節(jié)回家，我突然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爸爸在和媽媽分手時，為什么要了姐姐（雖說姐姐也沒離開過媽媽），難道我在爸爸心中的地位沒有姐姐重。因此在大年初一就我們爺倆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質問了爸爸：

“那你在和我媽分手時，為什么要了姐姐，把我寫在了媽媽的戶口本上?！蔽业陌职忠娢覒B(tài)度嚴肅，問的理直氣壯，他長嘆了一口氣：

“孩子，當時我和你媽矛盾沖突，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爸爸當時也是一頭霧水。因為你姐12歲，你才10歲，你們的吃喝穿戴，爸爸能照顧好嗎？再一個，一旦分手，你媽要真離開這個家，孩子你可要遭罪了。誰不知道世上只有媽媽好。如果等你長大發(fā)現是因為爸爸沒材料，讓你從小失去了媽媽，你心里是該多么難受呀！爸爸就是為了讓你有一個媽，才忍痛割愛，把你的名字寫到了你媽名下。因為爸爸當時從心里想，你媽媽心底不壞，她雖說對爸爸有了成見，但對她身上掉下來的兩塊肉，他還是舍不得的。她狠不下那顆心，”說到這里，爸爸長嘆了一聲：

“不管咋樣說，你媽這些年也夠辛苦了，她沒有丟下你們離開這個家，別的孩子有的你們也有，而且爸媽還因為分開了，怕傷害你們，爭搶著為你們創(chuàng)造好的環(huán)境，讓你們長大成人了。下一步就看你們的了，尤其是你，一定要把學習搞好，爭取為國家多做點貢獻”。

五

我22歲，大學畢業(yè)了。我覺得自己的事都是小事，應該把為國家做貢獻的事放在第一位，于是我就想起了去當兵，先為國家干幾年。可是，我想到爸爸已經67歲了，他人老了，失去了掙錢的能力，身邊也該有個人照顧他了，他會同意我離開他嗎？我懷著一顆忐忑的心，去征求他的意見，沒想到我一問，他的眼睛一下亮了，他說：

“孩子，爸爸舉雙手贊成。爸爸年輕的時候，一見別人帶著大紅花去當兵，去保衛(wèi)祖國，眼都紅了，得幾個晚上睡不著覺。作為一個男人不能替國家出力，不能為人民分憂，那是真夠可憐的。誰叫爸爸命運不濟，從小就殘疾了。為此，你現在長大了，有能力承擔這個責任，你替爸爸還了這份心愿。你更應當記住，你身上擔著兩份責任，你爸爸的那份責任，也扛在你肩上?！?/span>

爸爸的一番話，讓我很感動，立馬就報了名，通過各項檢查，我合格了。在臨分手時我交代爸爸：

“爸，你在家什么也不用干了，國家照顧你，生活不是問題，你只要保護好身體就讓兒放心了?！?/span>

“你放心吧兒子，爸爸除了保護好身體外，還得想辦法做點事，為咱們國家的繁榮再出一份力?！?/span>

我入伍了，在北部野戰(zhàn)部隊，盡心盡力的做好各種訓練，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不時的打電話問爸爸可好?？蓻]想到的是，爸爸在家竟又真的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開始寫書了。他用左手，又開始了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不到兩年的時間，竟又在各種雜志、報刊、網絡上發(fā)表了40多篇中短篇小說和文章。

讀著爸爸的作品，我仔細的想著，品味著，爸爸一個殘疾人的一生，他走到今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給我留下了什么，物質上什么都有，幾百平方的小樓房，媽媽早就有了自己的小車?？墒牵顚氋F的是：他給我留下了一種精神，一種堅韌不拔的積極向上的精神，一種不怕苦和難的勤勞勇敢的奮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