飆風過水 巨濤激浪──與孟憲維對話天津顏體書法
作者：姜維群
顏字，顏體字，即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寫的字體。盛唐至今，對顏體字的認知度、認可度越來越高，書如其人、人如其書似乎早已成為公知。宋代歐陽修《六一題跋》云，顏真卿“忠義之節(jié)，明若日月，而堅若金石，自可以先后傳世無窮，不待其書，然后不朽”。也就是說，不用說他的書法，僅說這個人的氣節(jié)就能千古不朽了。
孟憲維，從少年時期就癡迷書法，癡迷顏體。他說隨著年齡增長，不僅感覺顏字的博大氣象，更崇拜顏真卿這個人。
一、由敬仰產(chǎn)生的不懈求索
孟憲維是幸運的，在那個荒謬的“知識無用”的年代他認識了天津書法家穆子荊。穆老的孫子和他同班。老先生很快喜歡上了他。在那時他開始臨習小楷，后及顏真卿《李玄靖碑》。他至今記得老先生一句語重心長的話：“憲維，好孩子，好好寫，等別人想寫的時候，你已經(jīng)寫成了?！?/span>
從《李玄靖碑》開始，顏真卿這個人的形象似由遠及近，由文字記載的書中人逐漸成為鮮活的偶像。崇拜和敬仰是動力，孟憲維開始了半個世紀的跋涉。
1974年，孟憲維的書法展示在學校櫥窗里，被來學校的學者崔錦發(fā)現(xiàn)，把他領到天津市藝術博物館看館里展示的古人書法，后來又把他推薦給書法家王學仲。1975年孟憲維拜在王學仲門下，對顏體認知有了提升，先后發(fā)表《華體書法管窺》《論王書與顏書的不同》。王學仲認為顏體、華世奎字是書法正脈，學習研究書法一定要把握正脈。這更堅定了孟憲維學習顏字的信念。
1976年，孟憲維由馮星伯介紹，再拜華世奎親傳弟子耿仲敭為師，由此似乎找到了顏體字傳承的正脈，也為天津顏字的書法陣營平添了賡續(xù)的薪火。此時孟憲維感覺與顏真卿更接近了，因為在華世奎的經(jīng)歷中找到了一些顏真卿的影子。
1979年，孟憲維榮獲全國群眾書法大賽一等獎。年僅21歲的孟憲維一夜之間成為萬人矚目的新星。孟憲維這幅獲獎作品是以顏楷完成的，因為有顏楷變化的新意而獲獎。如果重新設定一下，以功力臨寫顏真卿某一碑帖，酷似顏帖，還能獲獎嗎？肯定不會。孟憲維掌握了顏體字的要領，憑著少年時打好的基礎，再向耿仲敭學習了幾年，占得先機。
華世奎在民國時期寫到天津四大書法家之首的位置，主要靠一筆“顏體華貌”的字征服了時人，而耿仲敭追隨老師數(shù)十年之久，在“顏體華貌”的基礎上又有了自己的筆法風骨。孟憲維是靠顏體的“三變”征服了眾評委，從而獲得含金量很高的一等獎，為當代天津書法的發(fā)展起到了飆風過水、巨濤激浪的推動作用。
這不僅是個人的幸運，不僅是顏體的幸運，而且是天津自清末以來形成一個顏體書法陣容的大幸運。
二、書法顏體陣營的天津現(xiàn)象
天津書法，正如天津九河下梢的地貌，也呈現(xiàn)出水脈多、水路廣的特點。清末民初，天津已是中國北方第一大商埠，城市的開放程度決定著書畫的流派眾多，館閣體、甲骨金文、北碑南帖各路齊聚。
為什么顏體在天津能大受歡迎呢？因為顏體字與天津人性格暗合。天津民風豁達率直，而《唐人書評》曾這樣稱贊顏真卿勁遒剛正的書法：“如荊卿按劍，樊噲擁盾，金剛瞋目，力士揮拳?！泵耧L與書風具有契合點。此外以商業(yè)為主的城市注重牌匾的字號的書寫，市民階層理解書法多從牌匾字號開始。顏體字的豐厚圓潤在當時更受買賣家歡迎。人喜華世奎，亦愛耿仲敭，據(jù)章用秀先生《天津書法三百年》中所記，寫顏字的耿仲敭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為國內(nèi)外商家、單位書寫匾額上千塊，在天津他寫的匾額最多。此外就是董欣武，也是華世奎一脈的顏體字。
追根溯源，顏體楷書是楷書的定鼎之體，首先把結字站正了，又開楷書呈粗細懸殊之端。為避免呆極之弊，又上法篆隸，使之古拙蒼勁。再有則是顏真卿的人格魅力與書法風格疊加，清代出現(xiàn)了寫顏字的一批上層代表人物，最好的是錢南園。
錢南園的性格極似顏真卿，他敬重顏，華世奎恰恰也是這樣一個人。錢南園影響了華世奎，華世奎的書法影響了天津一百多年，天津形成顏體書寫陣容，薪火相傳，現(xiàn)已形成五代傳襲。
華世奎是晚清閣臣，生平頗似顏真卿。華世奎在天津重視文化，善舉頗多，在上層社會與民間皆有口碑。人格加書格，商賈都喜歡他寫的牌匾，1928年他為天津勸業(yè)場書寫的大字匾額轟動津門，不僅占領了商業(yè)最高地，而且也是一次愛國之舉。因他搶先書寫了“天津勸業(yè)場”五個字，從而取代了“法國市場”的名字。
耿仲敭追隨老師華世奎幾十年，從年輕時即不離左右，寫一手好顏字和華體字，有人評價耿仲敭書法說：“他以顏派書法為宗，全面繼承華世奎的書法風格，長期鉆研字形結構和神韻，在書寫篆隸的基礎上，采用顏真卿的筆畫、蘇東坡的結構、錢南園的間架、行楷的靈秀、狂草的內(nèi)外顫筆，形成了'顏體耿貌’。”還有同時代的董鳳桐、孫有恭等，也著力于顏體華字。
天津書法有兩次顏體熱。第一次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華世奎的影響，他的書法高可為清帝抄寫退位詔書，為北京書寫“和平門”匾額，下可為平民“雙烈女”寫碑文。他寫的碑刻，據(jù)統(tǒng)計有七十余通，形成巨大的影響力。第二次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耿仲敭在店鋪林立的食品街、旅館街和古文化街寫了許多牌匾，人們喜歡他的字體。此后還有繼承顏字華體的董欣武，以及范潤華等，形成了津門書法的顏體陣營。此間孟憲維、范潤華等都形成了自己的顏體風格，孟憲維有多篇論文發(fā)表，范潤華有《顏體千字文》行世。
三、華世奎書法五代傳承
凡能傳承，必須具備以下幾個特點：個人特點鮮明、社會認可度高、被當代與后代接受。天津民國時期四大書法家華世奎、孟廣慧、嚴范孫、趙元禮，廣被世人接受。華世奎是天津平民百姓最熟知的書法家，其門下應該是群賢畢至的。
華世奎書寫的天津第一匾“天津勸業(yè)場”，為書法家造勢近百年，而耿仲敭繼承老師的顏字，在20世紀后期培養(yǎng)了成百上千的學生，當時“耿顏”成為天津的主流書體之一，像知名的孟憲維、孫國勝、沈憲民、于長水等都出自其門下，由此形成華字的第三代傳人。
華世奎的顏體較之清人錢南園的顏體有變化，雖然體勢架構還是顏真卿，然而在筆畫處理上更加雄厚挺括，在折筆處省略頓筆，橫平豎直愈覺端正，更易書寫?？傮w來說，華世奎是簡化、硬化并拉長了顏字，同時將顏字捺筆末端“腳板”的凹變成了平。
到了耿仲敭，其在華字基礎上增加了顫筆，將華字中的行書成分拿掉，形成自己緊實綿密的面目。孟憲維經(jīng)過多年臨習體悟，又長期在華、耿二家顏字中淘染，也形成對顏體楷書的獨到理解，其書寫的顏字集三代之長，將字體不以上下等分、下部比例稍大、字有挺括峻拔之勢，糅進篆隸之骨，運用渴筆于其間，再現(xiàn)正大氣象。
目前孟憲維的弟子尹旭、張文魁都成績斐然，并又收再傳弟子，如此算來華世奎書法傳承已歷五代，又是一個陣容了。
此外，有關部門倡導成立“華世奎書法文化傳習室”，現(xiàn)已有五所小學掛牌開始正?；顒?。
天津不僅形成一個書法家和愛好者參與的顏體華字陣容，在市民群眾中也形成大批的“華粉”。2014年10月，由華世奎再傳弟子孫國勝、郭振拴傾個人收藏，舉辦紀念華世奎誕辰150周年書法展，一時間展覽館人頭攢動，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盛況。本來展期15天，應觀眾要求三次延期，四十多天的展期創(chuàng)下了參觀人數(shù)之最。
時值金秋，準備多年的“孟憲維書畫展”將在天津美術館開展。經(jīng)歷半個世紀的求索，不為時風所擾、不被丑書所動的孟憲維這樣說：
“顏真卿是中華民族的驕傲，華世奎是天津的驕傲。學他們的氣節(jié)，修他們的學養(yǎng)，繼承他們的書法精髓，我把我的虔誠向學以展覽形式向天津父老匯報，以期批評?！?/span>
（刊于10月24日《天津日報·滿庭芳》 孟憲維作品來源于天津美術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