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憂傷的年輕人：一個外賣小哥的自白

挺佩服他，也覺得挺可惜。人活著不是為自己活，身后還有一個責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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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小哥（來源：網絡）

文 / 黎帥

2019年只剩下最后五天了，北京北五環(huán)邊上立水橋地鐵站往北一公里，一個很普通的小吃城門口，記者見到了外賣小哥楊林（化名）。時間已經過了飯點，略微輕松一些。

立水橋地鐵站旁的安立路是進出北京天通苑的主干路，沿路有很多做餐飲的底商，小吃城是外賣小哥的聚集地，很多商家的生意主要靠接外賣平臺的單子。每隔十幾秒，就有穿著藍色或者黃色的工作服的外賣小哥往外派送，或者送完回來等派單。

門口太冷，楊林與記者決定去旁邊小區(qū)的樓道里邊抽煙邊聊。

“殺完人還抽煙那個，我知道，（網上的視頻與消息）我都看了”，楊林說的是武漢南湖佰港城殺人跳樓的美團外賣小哥。“挺佩服他，但也覺得挺可惜”，這是他對這件事情的評價。

“這小伙挺剛，看不順眼，就干別人，完了還抽煙。”

“也覺得挺可惜，有時候人活著不是為你一個人活著，如果全世界就剩你一個人的話，你想怎么來就怎么來，身后邊還有一個責任呢”，楊林說。

想回去當程序員

楊林1995年出生，今年24歲，河北衡水農村人，14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了。母親是甘肅人，嫁到河北，現在北京幼兒園里做飯，還有一個妹妹在老家上學。

河北念完大學本科，學的是計算機專業(yè)，第一份工作在北京從事IT業(yè)。做外賣小哥之前，曾經敲過兩年代碼，第一家公司在北京西二旗，很多互聯網公司的總部所在地，比如百度、聯想、新浪、快手、滴滴等。第二家公司北苑，兩家公司都是軟件公司。

楊林剛開始做的是編程的后端工作（后臺數據處理），月薪約1.2萬元。做得不好，被換到了測試崗位，一個月只能掙8000多。有老鄉(xiāng)說，跑外賣一個月能掙一萬多。

楊林背著點貸款，就出來干外賣，想掙點快錢，把貸款還上。這是楊林當外賣員的第三個月。

外賣小哥（來源：網絡）

家里人還不知道他已經轉型當外賣騎手了，還以為他在干編程。

貸款則是另一個故事。辭去IT行業(yè)測試的工作后，被朋友騙了，楊林辦了幾萬元的網絡貸款。“尋思是老同學了，應該也沒啥事，那時候還不知道啥是網貸，現在每個月還三千多。”

干了才知道，跑外賣掙錢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沒有休息，事情還特別多。

楊林跑一單固定收入7.2元，無論跑多遠，近的幾百米，遠的7、8公里。在楊林的團隊里，月收入7000至9000是正常水平，跑單量最多的幾個人月薪可能上萬。

按規(guī)定一個月可以休息兩天，休息就沒有收入，什么事基本上都不休息。

早上還要開晨會，公司宣導念一些政策口號之類的內容，團隊二十幾號人站在一起給念。不去開會就扣錢，晚上加班到十二點之后的才能稍微晚點去。

晨會的時候站長會發(fā)福利，水、可樂、巧克力，士力架之類的。楊林團隊里河北的老鄉(xiāng)不少，站長就是河北人，一個站長管二十六七個騎手。

楊林在團隊里不是年紀最小的，一起跑外賣的就有一個97年的騎手。聽說他明年就不來了，說是家里面有安排。大多數人干一段時間就走，楊林覺得這個工作不是長久之計。

關于2020年的計劃，楊林計劃還是回去當程序員，外賣準備到2020年四、五月份。

楊林特別懷念在昌平沙河租房的歲月，那時候他還當程序員，5朋友一起住，兩室一廳，自己做飯，自己買菜，分別來自東北、江蘇、陜西、河南、河北。吃飽喝足，一起打游戲、打牌，互相叫起床。濁酒一杯家萬里，點點滴滴，都是人在異鄉(xiāng)的溫暖。

一根煙抽完了，掏出煙盒看了看，紅塔山牌，楊林說不續(xù)第二根了。

最想找個女朋友

楊林算了一筆賬，工資發(fā)到手八千塊錢，一個月能存五千塊錢左右。跟老鄉(xiāng)合租住在天通苑，一個月自己房租交700塊錢；電動車是租的，一個月500塊錢，去美食城吃飯騎手每頓可以減三塊錢，一個月1000塊錢左右，一個月的開銷總共不會超過3000塊錢。

外賣騎手基本沒有業(yè)余娛樂活動，楊林以前當程序員的時候，每天下班就去打游戲，喜歡玩電腦游戲英雄聯盟，最高打到鉑金三段位，這在游戲中算是中高水平的玩家。

自從做了外賣騎手后，已經很久沒有玩游戲了。

楊林喜歡玩游戲中的角色叫凱隱，這個角色在團隊中經常負責“打野”，可以不受限制的在地圖中游走，選擇幫助對手或是去擊敗中立的怪獸。

自從當了外賣員，每天微信步數至少有三萬步。每天下班都在十二點之后，晚的時候下班一點了。洗個澡就得睡了。楊林說：身體倒是（比當程序員的時候）好一些了。

外賣小哥（來源：網絡）

送外賣會遇到讓人郁悶的事情，楊林說，就在昨天送一份披薩，盒子沒有蓋好，披薩就擠成團了，沒有完整的形狀。“顧客打電話過來，我就上樓，就把錢賠給人家唄，賠給人家，顧客就挺“尖”，他又扭頭把餐拿屋里去了，正常賠錢，餐就是我的了，其實。”

“尖”在楊林老家方言里是愛耍小聰明的意思，這一單楊林賠了66塊錢，上個月，楊林還賠了一單160塊錢的麻辣香鍋，原因是自己拿錯了單，把友商同編號的餐給送出去了。

送外賣有沒有遇到特別想揍的商家或者顧客？楊林沒怎么思考告訴我，沒有。“回頭想想，送外賣的，遇到這種事情很正常，自己以后注意就好了。”

楊林計劃2020年把貸款還清后找個女朋友，以前敲代碼的時候有女朋友，老家的。楊林也面臨家里催婚的問題，楊林說，每次回到家，家里就讓相親。

關于結婚，楊林說“還沒到時間吧，再等等。”

楊林說：“領導說下個月的22號就放假了，初五來，春節(jié)放十五天假。”

“買到票了嗎？”

“還沒呢，今年還不知道回不回家。”

楊林的老家那個村，有4500人左右，是周圍最大的村，之前一直靠種地，現在都出來打工的多。除了種地外，還有畜牧業(yè)，養(yǎng)貂，貂皮大衣很受城里人歡迎。除了養(yǎng)貂，還養(yǎng)狐貍。

楊林畢業(yè)后去上海待了一段時間，從來沒有想過回村養(yǎng)貂，或者養(yǎng)狐貍。

楊林掏出煙盒，想了想，點燃了第二根煙，蹲在了樓道的臺階上。

時空擠壓扭曲的KPI

12月22日，網傳視頻，在商場一店鋪內，一名傷者倒地，另有一名身穿外賣員黃色制服的男子坐在店內，手上持一把匕首。數名商場保安隨后將外賣員制服。

當日，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分局通報稱南湖佰港城外賣配送員，因發(fā)生口角，持刀刺死對方，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系外賣配送員與商場員工發(fā)生口角后將其刺傷現受傷男子已無生命體征。傷人的外賣員今年32歲。根據現場圖片和視頻來看，是美團外賣的配送小哥。

殺人之后的外賣小哥很淡定，點了一根煙。網絡評論：估計已經看淡生死了。

綜合網絡上的消息，大致情況如下：美團用戶在一個超市下單，超市接單后，美團騎手到超市取貨，店員和美團騎手說沒貨了，在這種情況下，可能美團騎手抱怨沒貨還接什么單，害我白跑一趟之類的言語，店員一定回應了，然后兩人就開始發(fā)生口角，最后造成殺人。

小哥有壓力，送餐不及時，用戶可能差評。外賣小哥每單掙幾元錢，一個差評平臺扣款幾十元，至少跑十單才能賺回來，這或者是外賣小哥抱怨的原因。

外賣小哥在商戶端面沒有話語權；以用戶為中心，用戶至上，在消費者那里也沒有話語權；平臺呢，是小哥的衣食父母，小哥還是沒話語權。三重大山擠壓，小郭面臨相當大的壓力。

餐飲外賣，時間要求更高，每天也就早午晚三餐，每個時段一、二小時。如楊林所說，派單遠的有7、8公里，取單、送餐時間，滿足用戶的時間要求很難。

很多開車的朋友吐槽：現在開車都害怕，外賣小哥太不守規(guī)矩啦，橫沖直撞，生怕撞到他們。從外賣小哥的角度講，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在一定的時間內，完成一定空間上的移動。

外賣小哥（來源：網絡）

有一個行為心理學上的效應叫俄羅斯方塊效應：俄羅斯方塊效應是指長時間打電游后，閉上眼睛后眼前就會浮現游戲里的一幕幕情景，仿佛本人仍置身其中。

在時間、空間、KPI三重擠壓下，外賣小哥效應堪比格羅斯方塊效應。

一個抱怨，一個差評，何至于殺人？這是很多人的問題。這其實只是外賣小哥殺人的導火索，更多細節(jié)，無人深究，無人知道他們是否受到了其他委屈，無人知道他們的壓力場。

美團外賣發(fā)布的《2018騎手就業(yè)報告》上顯示，2018年有超過270萬騎手在美團外賣上獲得收入。其中來自國家級貧困縣的騎手達67萬，覆蓋了全國94%的貧困縣。

除了美團外賣、包括餓了嗎等在內的，騎手有多少？數百萬人眾，楊林是他們中的一個。

每天凌晨時分，北京天通苑某個出租屋內，這里是世界的中心，也是世界的邊緣，這是時間的起點，也是時間的盡頭。

勞累了一天的楊林這時候回來了，楊林有時會坐下來抽根煙，白熾燈閃爍，煙霧輕淡縹緲，一如他在這個世界的存在。

【人物】

馬云 | 李彥宏 | 張勇 | 陸奇 | 雷軍 | 陳天橋

王小川 | 劉強東 | 賈躍亭 | 蔡文勝 | 鄒勝龍

俞永福 | 姚勁波 | 楊元慶 | 孫宏斌 | 井賢棟

何小鵬 | 王功權 | 周鴻祎 | 史玉柱 | 胡勝利

龔宇 | 傅盛 | 馮鑫 | 康莊 | 張瑞敏 | 張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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