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發(fā)于明崇禎年間的“登萊之亂”(亦稱“孔有德之亂”),是膠東歷史上的大事件。其戰(zhàn)事雖主要發(fā)生在半島一隅,但影響卻體現(xiàn)在全局層面,很大程度上加速了“明亡清興”的進程。
正因為有著深遠的影響,“登萊之亂”也儼然成為明末歷史研究中的一個熱門話題,與之相關的著述甚多,不勝枚舉。
不過,以往的著述大多將重點放在登州城以西的萊州等區(qū)域,而對登州城以東的福山等地的情形提及較少。實際上,登州以西固然是主戰(zhàn)場(以萊州保衛(wèi)戰(zhàn)為代表),但東線對于總體局勢的走向亦有較大影響。本文就嘗試簡述之。

1、戰(zhàn)事之初的總體局勢
“登萊之亂”,肇始于明崇禎四年底的“吳橋兵變”。當時,后金方面圍攻遼西大凌河,明廷令登萊巡撫孫元化出兵增援,而孫元化便派遣孔有德等皮島舊將率部出征。但后者行至吳橋縣(河北)時,卻聚眾嘩變,掉轉矛頭,一路劫掠,攻向登州。
由于孫元化的戰(zhàn)意不堅(主張招撫),加之城中有耿仲明等人作內應,孔有德叛軍遂于崇禎五年正月初三輕易攻陷登州。
如果說此前的“吳橋兵變”還可視為一場普通嘩變的話(明代中后期,嘩變之事并不鮮見),那么,至此登州失陷、巡撫被俘,這顯然就已經(jīng)是公開叛亂了。
攻陷登州之后,孔有德叛軍攫取了大量糧餉器械。清初掖縣文士毛霦在《平叛記》中記載道:
“(城中)馬三千匹,餉銀十萬,紅夷大炮二十余位,西洋炮三百位,其余火器甲杖不可勝數(shù),皆為賊有?!?/span>
在實力大為增強之后,叛軍也蠢蠢欲動,籌劃起下一步的打算。
關于孔有德發(fā)動叛亂的目的,史料中的直接記載雖然不多,但也能看出些許端倪。如《明史·徐從治傳》中記載:
“有德既破登州,推九成為主,己次之,仲明又次之。用巡撫印檄州縣餉,趣元化移書求撫于(余)大成曰:'畀以登州一郡,則解?!?/span>
通過“畀以登州一郡”之語不難看出,孔有德等人的真實想法近似于“割據(jù)登州”。這種濃厚的軍閥地盤意識,多半是在皮島時受到了毛文龍的影響。
而為了在與明廷的談判中占據(jù)主動,叛軍決定以攻代守,開始攻掠周邊州縣,東西兩線的戰(zhàn)事就此爆發(fā)。

2、東線戰(zhàn)事的大體經(jīng)過
在戰(zhàn)事之初,叛軍氣焰囂張,總體處于進攻態(tài)勢。但其在東西兩線的進展速度卻有明顯區(qū)別。
光緒版《增修登州府志》(下同)載:
“賊攻黃縣……十三日,城陷;……十四日,招遠以城降。又撲福山,知縣朱國梓力御之。二月初三日,進攻萊州?!?/span>
從以上記載不難看出,起初叛軍曾試圖東西線并舉(黃縣、招遠在西,福山在東),但在東線進攻福山受挫之后,便將重點轉向西線。
而福山能夠成功抵御住叛軍的進攻,時任知縣朱國梓可謂功勞卓著。
朱國梓為遼東貢生出身,系明末邊將朱梅(曾跟隨袁崇煥效力)之子,因此頗知兵事。在登州失陷之后,朱國梓當即修繕城池、穩(wěn)定人心、著手備戰(zhàn),為防御的成功奠定了基礎。事后當?shù)剡€專門為之建祠,以紀念其功德。
關于朱國梓采取的具體舉措,清乾隆版《福山縣志》(下同)載:
“崇禎五年正月,郡城陷,風鶴甚緊,知縣朱國梓為遼宿將梅子,亦曉兵科,糾紳士誓守,勸諭富豪輸粟,收兵擇子弟有材干者假千把總……括置將軍砲、佛郎機、三眼槍、萬人敵甚備……儼然巨鎮(zhèn)矣?!?/span>
由于朱國梓等人的部署得當,叛軍無機可趁,加之其進攻重點在西線的萊州。因此,自崇禎五年二月之后,便停止在東線的攻勢?!陡I娇h志》載:“自二月后,(敵)無一騎敢過邑東?!?/strong>

(▲圖為現(xiàn)煙臺市福山區(qū)的縣府街,老福山縣衙就在此處)
萊州,控扼膠萊河口,在當時系半島與內陸交通之咽喉。叛軍若占據(jù)萊州,進可直逼青齊,退可畫河自守。因此,在“登萊之亂”中,雙方對萊州的爭奪尤為激烈。
叛軍在人數(shù)方面占據(jù)優(yōu)勢,且裝備有紅夷大炮等火器,萊州城中的防守壓力可謂巨大,多次派人突圍求援。在此背景下,明廷決定于東線轉守為攻,向登州城進軍,以從叛軍背后進行牽制。
《增修登州府志》載:
“四月,……登鎮(zhèn)新任副總兵吳安邦奉令屯寧海,率文登兵間道規(guī)取登州,福山百戶劉師吉率鄉(xiāng)勇以從?!?/span>
此舉頗合兵法上“圍魏救趙”之意,如若成功,“登萊之亂”的進程或許可以改寫。但可惜由于吳安邦統(tǒng)御無方,東線明軍雖一度攻至登州城郊的迎仙橋,但卻功虧一簣,被城中留守的叛軍擊敗,福山百戶劉師吉戰(zhàn)死沙場。
《福山縣志》載:
“(師吉率部)半夜抵郡之迎仙橋,已有先登者。城中始覺,出敵。安邦怯不知兵,先遁。師吉據(jù)橋力戰(zhàn),所領殆盡,遂死之。事聞,升副千戶世襲,入忠孝祠。”
此戰(zhàn)過后,吳安邦率眾退回寧海,城中叛軍亦無力追擊。東線戰(zhàn)局又重新進入相持階段。
見東線無法破局,明廷只能從西線入手。當年八月,以關寧鐵騎為主力的援軍渡過膠萊河,在萊州西南之沙河擊敗叛軍,并追至萊州城下??子械乱妱莶幻?,率部東逃,萊州至此解圍。
隨后,明軍繼續(xù)東進,相繼收復招遠和黃縣,九月兵臨登州,反將叛軍圍困在城中。至次年初,孔有德等人乘船渡海北逃,明軍收復登州。持續(xù)一年多的“登萊之亂”,終告結束。

3、東線戰(zhàn)場的意義評價
與西線相比,東線戰(zhàn)場的戰(zhàn)斗頻次和規(guī)模雖然較低,但其對于全局的意義卻不可忽略。
大體而言,其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
其一,福山的成功防御,阻止了叛軍的鐵蹄東踏,使得更東面的寧海、文登兩地免去了戰(zhàn)火的涂炭。這既保存了明廷在半島東部的有生力量,也避免了叛軍實力的進一步擴展。畢竟,明代在文登設有“文登營”,亦有大量兵員軍儲。如若東線不守,上述資源落入叛軍手中,后果不堪設想。

關于這一點,《福山縣志》中有一段生動的描述:
“郡久未復,(朱國梓)乃繕疏間道遣人赍上,備陳形情,朝廷始知東州縣尚為國守。時承平久,亂兵百戰(zhàn)之余,其鋒不可當,招、黃既破,萊、棲賴有道將屯駐,惟邑孤懸無援,國梓用眾力,屹然中立,文、寧全資捍蔽?!?/span>
其二,東線戰(zhàn)場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也牽制了登州城中的叛軍,使得對方始終有后顧之憂,不敢傾巢而出,這顯然從側面減輕了西線主戰(zhàn)場上的壓力。
《增修登州府志》載:
“時賊眾圍萊州,惟耿仲明居守(登州)?!?/span>
從之前的記載來看,耿仲明作為叛軍中的三號人物(后來降清與孔有德同封為王),并沒有跟隨進攻萊州,而是始終留守在登州城內。這顯然與東線戰(zhàn)場的存在不無關系。
綜合以上兩點來看,東線戰(zhàn)場在整個戰(zhàn)局中的輔助、牽制作用還是相當明顯的。事后明廷論功行賞,朱國梓等人得到升遷獎勵,而劉師吉等殉難將領也得到追恤,這也算是官方對于東線戰(zhàn)場功績的一種肯定了。
(注:本文首發(fā)于《芝罘歷史文化叢刊》2022年上卷,總第25期。《芝罘歷史文化叢刊》由煙臺市芝罘歷史文化研究會主編。該研究會成立于2012年,至今已過十載,其成果豐碩,會員眾多,筆者曾有幸參與幾次活動,受益匪淺。感興趣的朋友,亦可關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