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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散文，你好幸福

——寫在《香落塵外》散文集萃出版之際

文 | 李培禹

版式設(shè)計 | 湛藍

近來，我應(yīng)邀兩次在京城和唐山作為“文學(xué)大講堂”的嘉賓，和愛好文學(xué)的朋友們交流散文的閱讀與欣賞，漫談散文的構(gòu)思與創(chuàng)作。講座受時間限制，容不得去講解枯燥的純理論、大道理，我就講自己的感悟、自己的“甘苦”。感悟是直感，不說虛話；甘苦，是寫作時的甘苦，可謂“甘苦寸心知”。講課效果不錯，下課后很多學(xué)員圍上來要求加我的微信。我們之間通過微信不斷保持著聯(lián)系，話題自然離不開散文的寫作。緣于此，講座之一的組織者、我的作家朋友樂亭文聯(lián)孟慶忠主席又給我派下“活兒”來——為這本即將付梓的散文集《香落塵外》作序。

我沒有推托，而是很感興趣地接了這個“活兒”。為什么感興趣？因為這是一本獨特的散文作品集，她的所有作者、作品，都是來自微信的一個文學(xué)原創(chuàng)公眾號“香落塵外”。在公眾號上發(fā)表文章，詩歌、散文，甚至小說，已不鮮見；但一個文學(xué)公眾號竟發(fā)表了那么多優(yōu)秀的原創(chuàng)散文作品，僅精選進這本集子里的就有80篇。況且，一個公眾號要為自己的作者正式出版作品集，必須贊一個?。?/p>

既然是為一本散文集寫序，那就要先說一點，什么是好散文，我們?yōu)槭裁措x不開散文，其實就是我今天忽然想到的這篇序言的題目《愛上散文，你好幸?！贰?/p>

下面談散文的話，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我對一些著名散文家、文學(xué)評論家關(guān)于散文起源、定義、規(guī)律、創(chuàng)作手法等等的提煉和整合。他們中包括我認(rèn)為是當(dāng)今散文領(lǐng)域的領(lǐng)軍人物、著名的散文大家梁衡先生，我的老師、已故的著名散文家韓少華先生（紀(jì)念韓先生的拙作《為一位散文家寫一篇散文》曾被《作家文摘》作為美文在其公眾號上推送），還有《光明日報》文藝部主任、著名散文家、文藝評論家彭程，以及我十分敬重的韓小蕙、鮑爾吉.原野、王必勝、凸凹、徐迅等散文大家、名家。梁衡先生最近在回故鄉(xiāng)山西霍州講課時說：“我想把我40多年的寫作經(jīng)驗、感悟做一個總結(jié)，那就是兩句話：文章為思想而寫，文章為美而寫?！彼@種鮮明的觀點，我非常贊同。由此可以延伸到諸位散文家們的觀點。大家認(rèn)為：首先，傾訴是人的一種本能，就像容器里的水滿了要漾出來一樣自然。而經(jīng)由文字來將所感所思記錄下來，要遠勝過口頭的表達。與寫作這一外在行為相同步，是經(jīng)驗的整理，思緒的梳理，模糊的化作清晰，粗糙的變?yōu)榧?xì)膩，從飄忽的情感煙云中觸摸到靈魂的真實狀態(tài)，由零碎斷片的感悟里演繹出完整系統(tǒng)的理念——文字起到了綰結(jié)、顯微、擴張、提煉等多種功效。

當(dāng)然，一切文學(xué)寫作也都具有這樣的功效。但其他文學(xué)樣式，哪一樣能夠像散文這般便捷直接，所受的限制最少？它的門檻之低，是得到公認(rèn)的。小說要塑造人物形象，要有哪怕是最為簡單的故事；詩歌要打造意象，錘煉韻律，在拘囿中舞蹈和飛翔。只有散文，能夠充分容納形形色色的內(nèi)容，能夠靈活使用但又不依賴任何一種方式和手段。對于寫作者來說，記敘，描摹，抒情，論理，可以任意騰挪閃躲，隨心所欲。對于閱讀者，它隨時能夠進入，也隨時能夠抽身而出，中斷和接續(xù)自然流暢。自由的品格，是散文最為醒目的標(biāo)簽。這樣，散文比較其他文體，就有了更多讓人們喜愛的理由。作者在寫，讀者在讀，各自都構(gòu)成了頗為巨大的群體。

    好的散文，仿佛是人生的一面鏡子。這個譬喻該是過于濫俗毫無新意了。但它之所以能夠被使用到如今，顯然有其理由。在閱讀好的散文作品時，我們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它是受到所閱讀的文字的叩擊而發(fā)出的。作者寫下的東西，打動了我們，靈魂產(chǎn)生了共鳴和呼應(yīng)。當(dāng)然，每個讀者所置身其中的實際生活，和他所讀到的作品中所描繪的生活，通常是不同的，甚至大為不同。但文學(xué)的重要作用，正是通過差異性而反映共同性，經(jīng)由個別而抵達一般，建立起不同生命之間的連接和融合。差異性并不構(gòu)成阻礙理解的藩籬，有時反而激發(fā)起某種類似探險的欲望。于是，從他人的文字中，我們捫摸到了自己的靈魂的脈搏。優(yōu)秀的作品，總是能夠有效地表達出我們“心中所有而口中所無”的東西，包括那些可以朦朧地意識到但難以清晰地辨認(rèn)的東西。感情的種種狀態(tài)，自尊和自卑，勇氣和怯懦，激情澎湃或者沮喪頹唐，在作者身上發(fā)生過的，同樣也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命中。潛意識里，我們不滿足于自己對世界的認(rèn)識、對生活的解釋，常常希望獲知別人是如何評說的，雖然對此未必意識到也未必愿意承認(rèn)。而散文，不動聲色地為我們做到了這一點。我們在看，看不同的作者在各自的作品中，如何觀察和感受、分析和剖解，而在閱讀的某一時刻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分明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作為讀者的我們和作者重疊了。著名作家、小說家劉慶邦有句名言：“任何作家，他寫的作品其實就是寫他自己?！彼^“詩言志”，曹操說過“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像他的話；他還說過“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有人說這不像曹操了，有點頹廢、消極了吧？我不認(rèn)為曹操消極，你要看他在哪兒說的，在什么情況下說的。他是在赤壁大戰(zhàn)前夕，在連成方陣的戰(zhàn)船艦隊上發(fā)出的感慨，眼看統(tǒng)一大業(yè)在即，他是感嘆人生短暫，事業(yè)方興，時不我待?。≈劣谛≌f，干脆有很多是用第一人稱來敘述、來完成故事的，而散文，是表達情感的最直接、最有力、最能打動人心的文學(xué)樣式。套用托爾斯泰的話“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說，不咋地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咋地；而美好的人生，幸福的歷程，精神的愉悅，一定要有優(yōu)秀散文的陪伴。你讀過一篇好散文，從中汲取了美好，你無疑是幸運的；而你有生之年，寫出了一篇好散文，給別人帶來了美好，那你的人生就會更美好！

下面我們要來談?wù)劇跋懵鋲m外”公眾號為讀者奉獻上的這本散文精萃集了。首先說聲抱歉的是，由于時間的原因，我未能讀完全部作品，就目力所及拜讀過的一部分文章，試做一些點評，以期從一個作者更是一個讀者的審視角度與大家交流。

首先，這本散文集給我一個耳目一新的感覺。微信公眾號上所發(fā)的原創(chuàng)文章，因作者寫作時，大多沒有想過被公開出版的報刊所采用，所以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思路、角度，全然沒有籓籬，不受約束，這就帶來了一種撲面而來的清新氣息。讓我們翻開南在南方的《回家，順著風(fēng)的方向》，讀一下：“風(fēng)，把一串爆竹扔出去，落在故鄉(xiāng)的懷里，笑聲驚動了雪地上的月光。于是，天邊出現(xiàn)了微紅。年來了，又去了。天，漸暖了?！薄坝谑牵冶阌辛烁畹暮x。它是一顆碩大的淚滴，裹著我的溫暖和疼痛；含在嘴里，能夠觸到柔軟和堅硬。有風(fēng)的夜晚，便能聽到身體里簌簌的響聲，如春雪，悄然飄落?！薄鞍研奶统鰜?，掬著跪拜母親，讓她知道，走了那么遠的路，女兒的心沒有蒙塵。”我還很少見到這么描寫“鄉(xiāng)愁”的，正如作者在介紹自己時說的：“她要用奇特的虛無，不容置疑的純潔，以及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帶你尋找自己心靈的島嶼?！蓖瑯邮菍懶麓?，作者嶺梅飛燕在《春又來，我情娟然》中這么寫道：“一夜東風(fēng)，雖說還裹著清寒，卻還是吹起了江南的春息。新年剛過，喜慶的大紅燈籠，還美美地掛在元月的門楣。空氣里，濕涼夾雜著一絲淡淡地潤暖，熏染過江岸邊花木的猥瑣。清風(fēng)吹起了萌動的生機，也吹起了，人們對新的一年美好地期待和向往。”如果說這開頭的幾句還沒有打動你，那么你往下讀吧：“放眼，浦匯塘橋頭的垂柳，裸著枝條，和對岸的梅兒對望，它知道，不久以后，自己將翠袍加身，梅花兒卻會玉殞香消，眼眸里的傾慕和不舍，被風(fēng)吹落在枝條下的幽水中，暈開了層層細(xì)波。梅兒的花朵，倒映在河水面，隨那波紋，醉成了一片嫣紅，以水為鏡，莞爾嬌媚一筆，便畫成了早春最撩人的模樣。一排細(xì)竹，佇立在樓外的院墻邊，褐黃的老葉，已包裹不住從里冒出的綠芽，漫長的一冬，飲盡了多少天清冷的寂寞？此刻，那綠早已春心萌動。再也耐不住一刻的等待，急迫得要和它的柔情季節(jié)邂逅。”

好一個“和柔情季節(jié)邂逅”！讀這本集子里的篇章，我?guī)状闻c柔情、親情、愛情、深情邂逅，或說被擊中心中最柔弱的部分，甚至忍不住涌出淚水。你看，海帆寫《我的母親》：“兒時的夏天是非常難熬的日子，一家人擠在一間房子里，當(dāng)時沒有電，悶熱難耐，上半夜基本是都跑到房頂上涼快，母親常坐在我們身旁，用麥桿扇子給我們驅(qū)趕著蚊子，教我們唱那些古老的歌謠，講那過去的故事，望月亮，數(shù)星星?！薄叭缃?，風(fēng)霜變成了皺紋爬滿了母親的臉，而母親的愛卻越發(fā)濃重了，它從被苦難碾碎的滾滾閱歷中，篩出飽滿的種子，植入我的生命中，不斷給我養(yǎng)分和呵護，培育了我心靈深處一片開闊的精神高原?！痹倏礂铠欙w的《一雙舊棉鞋》里的“三奶”：作者每天穿著爛鞋上學(xué)，鞋暖不了腳，腳上的凍瘡由紅轉(zhuǎn)紫，潰瘍面越來越大，越來越深，鞋幫一磨，刀割似的疼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三奶看見了，“把我背進她家，脫下我的鞋看個究竟。三奶面前一雙舊襪子上沾滿血水膿水，已與腳粘在一起，費了好大勁才揭下來。三奶噙著淚，找來干茄棵，抱柴燒開水后，舀在盆里讓我先熏后泡。三奶將收藏的野兔毛燒成灰燼研碎敷在凍瘡上，并用布包扎得嚴(yán)嚴(yán)實實，頓時感覺不很疼了。三奶把我的爛棉鞋扔掉，找出一雙襪子，又從窗臺上拿下玉林叔換穿的棉鞋拍打拍打，幫我穿在腳上。那一刻，我覺得有兩股暖流涌入腳底，流遍全身，在我的心田久久地流淌。眼淚又來了，一滴滴落在棉鞋上?！狈路鹱髡咧牢易x到這里可能被感動了，但不一定流淚，他接著來了一句：“三奶，她并非我的本家奶奶?！蔽以匐y抑淚水！

收入集子中寫人的還有張建華的《磨剪子嘞戧菜刀》，他筆下的磨刀匠姚師傅，給作者留下的童年記憶，作者永生不會忘記，也給我們留下深深的印跡。

有道是高手在民間。這本散文集中，閃爍著寫作高手的影子。當(dāng)我閱讀依米的《追慕蘇武》時，心中涌起一陣驚喜。這篇文章不長，卻做到了梁衡先生提出的文章為思想而寫、為美而寫。作者描述蘇武被流放的環(huán)境：在貝加爾湖方圓三萬多平方公里的湖域里，放眼而去，皆是蔚藍，水波不興，鷗鳥翱翔，湖岸線蜿蜒曲折，仿若一彎新月鑲嵌在西伯利亞南緣。秋季初臨，湖畔溫度就在冰點徘徊，周圍的山峰盆地就遽然降到零下30至40攝氏度，貝加爾湖季風(fēng)呼嘯著卷起漫天朔雪，左突右豕，肆無忌憚地占領(lǐng)這里，徹骨食髓的冷，才是這里的常態(tài)?！拔野V想著在這西伯利亞寒流的發(fā)祥地，在這雪地冰天里，蘇武是如何踽踽獨行，捱過那漫長的十九年。”于是，作者展開想象的翅膀，為我們勾勒出這樣一幅情景：“夜坐塞上，那寒風(fēng)吹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笳聲，也讓他入耳心酸；三更夢里，他擁著羊群入眠，也讓他依稀夢到家的溫暖。星辰出沒，歲月如梭，白發(fā)蒼了，節(jié)旌落了，流年似荊棘，分分秒秒都是刺痛。極北苦寒，唯有與羊群為伍，歲月改變了容顏，卻改變不了如高山深海般的誓言?！蔽奈驳淖h論也恰到好處：“我無法去怨艾蘇武的妻子，更不愿預(yù)見蘇武的結(jié)局。如果時間之輪可以任意旋轉(zhuǎn)，我倒寧愿提上一壺清酒，去北海伴蘇武飲上幾杯。時間，強大的時間，碾碎了初心，歸來時，太晚，也太遲。”同樣滲透出思想性的美文，題目竟是《螃蟹》。作者書生開篇有趣：世人多愛螃蟹。周成王，晉畢卓，宋蘇軾，明張岱，清李漁，個個蟹癡，以蟹為命的！以近人論吧，能詩的章太炎夫人湯國梨吟：“若非陽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蘇州”；善書的張大千老師李瑞清無錢買蟹，乃畫蟹百只，聊以解饞，人稱“李百蟹”；會畫的徐悲鴻說得直接：“魚是我的命，螃蟹是我的冤家，見了冤家就不要命啦！”通篇風(fēng)趣幽默，誠如作者說的“螃蟹有內(nèi)容，值得你細(xì)細(xì)品味，一絲一絲地解讀！”讀者不妨跟著頗具才華的作者，去品味去解讀吧。

一本書里，文章爭奇斗艷才有看頭。集子中有兩篇寫茶的，一位是原本不喜茶不喝茶的，一位是嗜茶的老客，他們的美文分別是《素茶清盞醉云南》和《花入茶，茶暖心》，都值得一讀。此外，小西的《書店》、歌南的《鄉(xiāng)間夏雨》、湛藍的《行遍錦里未與君遇》、燕南飛的《遠逝的煤油燈》、南瑾的《只有夕顏知道我》等作品，可謂文有特色，各具千秋。

我曾談到過，散文還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即家國情懷。也許是我沒有看全所有入選的文章，我感覺這本散文精萃集里，這方面的文章偏弱，尚缺少一兩篇讓人讀來激情澎湃的大氣文章。

最后，請允許我借用女作者予靜《帶上自己的陽光》中的句子：“帶上自己的陽光，是一種對生活逆境的態(tài)度；帶上自己的陽光，是一種改變自己的情懷；帶上自己的陽光，是一種對人生的感悟?！?/p>

別忘了，帶上一本好的散文集。因為，愛上散文的你，會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