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韻(散文) 《感恩母親節(jié)》
孫柏昌
聽母親說,小時候,我第一個會說的話是“娘”,第二個便是“山”。
我剛懂事,便跟著母親攀山了。冬日里,踏著滑溜溜的石板路,去山上砍柴、打草。夏天,轉(zhuǎn)過一個個山坳,去揀雀兒菜、松蘑。秋景天,山里的野果熟了,有山地梨兒、野葡萄、酸棗兒、野瓜簍。甜、酸、苦、辣,山給了我那么多滋味兒。從那兒,我也體味了人生。攀得久了,口便燥渴起來,山澗里,峰巒巔,隨處可覓山泉。那山泉清冽、甘甜,清亮亮的,從龜裂的巖縫里擠出來。每每喝起來,心里總免不了顫!那山巖,橫裂縱開,歷盡滄桑,那么像母親枯槁、蒼老的容顏,寧肯自己干涸了,也要擠出一滴滴潔白的乳汁……
十三歲,我去山外的鎮(zhèn)上讀中學(xué)了。家里的日子很艱難,時常要吃些野菜的。家境不容許我住校,只好走讀。冬日很短,天還黑乎乎的,母親便起來為我熱飯,也準(zhǔn)備好中午的干糧。記得,母親從山里挖來的地梨兒。煮熟搗爛,再摻些少許苞谷面兒,蒸成圓窩窩,讓我吃、帶。她自己是從來不吃的。因為盡吃野菜,臉也浮腫了。我心里當(dāng)然也很不是滋味兒。有一次,我特意留下兩個窩窩,溫在鍋里。待到晚上回來,那兩個窩窩還在。
“娘,您怎么沒吃?”
“吃了。”
“娘,您再不吃,我也不吃了。”
“娘在家里,吃什么不行?你是出門上學(xué)的。唉——別人的干糧都比你的好吧?”
說著,母親的眼窩便濕了。
母親盼著兒子出息、發(fā)達(dá)。我怎么好辜負(fù)她的心愿呢?冬夜,很冷。一盞昏黃的油燈,伴著我,一直到很晚很晚。過了多少個那樣的冬夜呀?手,寫得久了,也凍麻木了。母親便把我的手拉到自己的懷里:
“來,娘給你暖暖?!?/span>
一盞油燈,兩個人用的。母親總是坐在燈影里,縫衣做活。母親總是這樣,盡管兒子沒有新衣,卻從來不讓有一點(diǎn)臟、爛。一點(diǎn)泥污,她要洗刷干凈;一個破洞,也要縫補(bǔ)得嚴(yán)嚴(yán)實實。柴草不多,炕是涼的,母親總是把炕頭讓給我。在我溫習(xí)功課的時候,她便我的被窩兒坐熱了。她自己的,還是涼冰冰的。
有一年秋天,我的腳跟底化膿了,只好住在學(xué)校里。時間大概有一個多月吧。一天,母親便頂著蒙蒙細(xì)雨看我來了。她是纏過足的。在那崎嶇、泥濘的山路上,是怎樣跋涉的呢?她,一身泥水,見了我便急急地問:
“你好了?”
“嗯。娘,這樣的天,您還來?”
“惦著你唄?!?/span>
母親見我好了,也不久待,雨稍停,她便去了。臨去時,還從懷里摸出兩個苞米面兒團(tuán)子,很熱,帶著母親的體溫。那時,云隙間已透出幾縷陽光,黛色的山巒上,架起了一道七彩的虹拱。母親蹣跚著,消逝在那拱圈里。我久久地凝望著,鼻子也酸楚了。
后來,我終于離山而去了。在北京上大學(xué)的時,正值“十年動亂”。一陣狂熱之后,我的心境也變得非常寂寞孤獨(dú)。這時,就愈發(fā)思念故鄉(xiāng)的山。思念母親那充滿溫情的柔軟的懷抱。也想起了漫山遍野的黃花菜,巴尾松下那小傘一樣的蘑菇。還有,山腳下那棵大青楊樹,在那兒,母親和我避過雨。我多想再讓母親拎著我的手,去揀一次雀兒菜……夢里,我聽到了山的呼喚!
記得的,我是帶著一床舊被去北京的。母親一直把我送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臨別時,她拉著我的手,眼里盈著淚:“等過兩年,娘給你做床新被子?!蹦巧袂?,很負(fù)疚的,倒像是她虧欠了自己的兒子。我也說:“娘,我畢了業(yè),一定給您買架新蚊帳?!蔽抑?,家里的蚊帳糟爛了,有許多孔洞,蚊子總會鉆進(jìn)許多。母親經(jīng)常會一夜一夜不睡,給我趕蚊子。
七0年秋,我第一次拿到了工資,也回家了。母親很蒼老了,背也明顯地躬了。她一看見我,皺紋便綻開了,死勁地拉著我,從柜子里取出一床嶄新的花被,迭得方方正正。告訴我,這是她給我做的,用揀蘑菇的錢。五年了,母親始終記著自己的諾言。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母親,兒子卻忘記了給您買一架蚊帳哪!”母親的心是寬厚的。她一點(diǎn)也不介意兒子的負(fù)心。我都二十幾的漢子了,母親還總是把我當(dāng)成孩子。每次回家,母親總會去山上挖一些地梨兒,煮給我吃。小時候,我很愛吃,也吃得很多,挺甜的。其實,這時候再吃,那滋味畢竟不像兒時了。不過,我還是歡歡地吃,也讓母親高興、寬慰。母親總是陪坐著,仄著臉,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每年都要回一次家,走兒時的山路,爬兒時揀雀兒菜的山坳,還要在山坡上躺一會兒。那燙熱的故土呀,多像母親的胸脯。
我愛山,尤其是故鄉(xiāng)的山。盡管她不奇不秀,甚至還有一點(diǎn)兒貧瘠,卻像母親一樣,給了我深厚的愛。我真想幻變成一縷輕柔的云彩,永遠(yuǎn)永遠(yuǎn)纏繞在故鄉(xiāng)的山巒。
有時,我也會想:故鄉(xiāng)的孩子呀,你們也會像兒時的我一樣嗎?第一句喊“娘”,第二句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