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鄭駙馬池臺喜遇鄭廣文同飲》讀記
（小河西）
此詩作于乾元元年（758）春。至德二載（757）十月二十三日杜甫隨肅宗入長安。幾天后，玄宗一行（包括鄭駙馬）也從蜀郡回長安。此時鄭虔在哪兒呢？此時，鄭虔正接受審查。【《舊唐書-肅宗記》：“己巳（十月二十五日），文武脅從官免冠徒跣（xiǎn），朝堂待罪，禁之府獄，命中丞崔器劾之。”脅從官當指安祿山所受偽官，包括鄭虔。】
朝廷把“脅從官”分六類，最嚴重的“刑之于市”，其次“賜自盡”，末類貶官流放。鄭虔屬末類。因此，鄭虔這類人的處理放在最后，處理結(jié)果公布已是乾元元年春。處理結(jié)果公布前，這些末類“脅從官”有一定自由。也因此，杜甫才能與之在鄭駙馬池臺相逢。【《新唐書-鄭虔傳》：“安祿山反，遣張通儒劫百官置東都，偽授虔水部郎中，因稱風緩，求攝市令（掌管市場之官），潛以密章達靈武。賊平，與張通、王維并囚宣陽里（楊國忠舊宅）。三人者，皆善畫，崔圓使繪齋壁。虔等方悸死，即極思祈解于（崔）圓，卒免死，貶臺州司戶參軍事。”】
鄭駙馬池臺喜遇鄭廣文同飲（杜甫）
不謂生戎馬，何知共酒杯？燃臍郿塢敗，握節(jié)漢臣回。
白發(fā)千莖雪，丹心一寸灰。別離經(jīng)此地，披寫忽登臺。
重對秦簫發(fā)，俱過阮宅來。留連春夜席，淚落強徘徊。
【注釋】戎馬：戰(zhàn)亂?！兜窃狸枠恰罚ǘ鸥Γ骸叭竹R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span>
燃臍：借指元兇伏法。《后漢書-董卓傳》：“乃尸卓于市。天時始熱，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守尸吏然火置卓臍中，光明達曙，如是積日?！薄秳襁M梁元帝表》（陳-徐陵）：“前驅(qū)效命，元惡斯殲。既掛膽于西州，方燃臍于東市。”郿塢：董卓塢。【《元和郡縣圖志》卷2：“郿縣，次畿。西北至府一百里。本秦縣，右輔都尉理所，在今縣東一十五里，有故城……董卓塢，在縣東北十六里?！薄度龂?董卓傳》：“筑郿塢，高與長安城埒（liè），積谷為三十年儲，云：事成，雄據(jù)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span>】《郿塢》（宋-蘇軾）：“衣中甲厚行何懼，塢里金多退足憑。畢竟英雄誰得似，臍脂自照不須燈。”
握節(jié)漢臣：指蘇武。【《漢書-蘇武傳》：“天漢元年……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jié)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武）杖漢節(jié)牧羊，臥起操持，節(jié)旄盡落?！湟允荚甏褐辆煛！淞粜倥彩艢q，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fā)盡白。”】《正氣歌》（宋-文天祥）：“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jié)?！?/span>
披寫：傾吐，抒發(fā)?！吨聲醯雷庸{》（晉-桓玄）：“忝任在遠，是以披寫事實。”《奉送魏六丈佑少府之交廣》（杜甫）：“心事披寫間，氣酣達所為?！?/span>
秦簫：典“秦女簫”?！?/span>《列仙傳》卷上蕭史：“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數(shù)弄玉作鳳鳴，居數(shù)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不下數(shù)年，一旦皆偕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留作鳳女祠于雍，宮中時有簫聲而已。”】此以蕭史借指玄宗婿鄭潛曜。
阮宅：阮舍；喻指叔侄之居。【《晉書-阮咸傳》：“（阮咸）與叔父（阮）籍為竹林之游，……咸與籍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貧?！?/span>】《宴忠州使君侄宅》（杜甫）：“自須游阮舍，不是怕湖灘。”按：鄭虔與鄭潛曜是叔侄關(guān)系。杜甫與鄭潛曜或也是叔侄關(guān)系。據(jù)考證，杜甫外婆是李世民曾孫女（李世民—李慎—李悰—嫁到崔家的杜甫外婆），鄭潛曜母親也是李世民曾孫女（李世民—李治—睿宗—代國長公主）。從這角度看，鄭潛曜輩份高過杜甫。
【大意】平時不會想到遭遇戰(zhàn)亂，遇到戰(zhàn)亂哪能想到還可共舉酒杯。叛軍已敗退兩京，安祿山也落得董卓下場，您像蘇武一樣保持氣節(jié)而回。您已白發(fā)滿頭雪，一片忠心化為灰。別離之后此地相聚，抒發(fā)感慨傾吐心聲忽然登臺。我們倆再次面對鄭駙馬，也都是來到叔侄之居。我們都十分留連這春天夜晚的聚會，強忍著眼淚在這兒久久徘徊。
【詩意串述】此詩感情復(fù)雜。此時鄭虔被貶臺州的處理結(jié)果還沒出。老朋友意外相聚，有高興有尷尬也有擔憂。本詩前三聯(lián)寫鄭虔回京。首聯(lián)大意：從前二人多次聚會，但想不到會遭遇戰(zhàn)亂。戰(zhàn)亂后各自漂泊，也想不到此地相逢。接著杜甫說兩京收復(fù)亂賊敗走，鄭虔是“握節(jié)漢臣回”。杜甫相信鄭虔像蘇武一樣白發(fā)丹心，但現(xiàn)在還要受審，令人心碎！后三聯(lián)寫宴席上心事。雙方都知道也許此地是離別之地，二人都忍不住登臺賦詩表達情懷。他們面對駙馬鄭潛曜，將在叔侄之地離別。他們留連春夜的相聚，含淚不忍離去久久徘徊。順便說下稱呼。自天寶九載以來，杜甫稱鄭虔為鄭廣文?！皬V文”是正六品上官銜。據(jù)《鄭虔墓志》，鄭虔在長安失陷前的最高官職是從五品上的著作郎。這說明，杜甫并不知道鄭虔升職。而此次見面，鄭虔也沒心情述說此事?！?/span>鄭虔升著作郎或在天寶十三載秋?！队窈！肪?12引《集賢注記》：“天寶十三載八月，楊沖、綦母潛遷廣文館博士。”據(jù)《舊唐書-職官志》，廣文館博士名額只有二員。】
【參考文獻】查屏球《杜甫<鄭駙馬池臺喜遇鄭廣文同飲>考論》《南開學(xué)報》2011（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