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云輝
公元992年11月10日凌晨，許王兼中書令趙元僖正在候朝的殿廬中與朝臣親切交談時，因突“覺體中不佳”，急忙駕車回府。宋太宗得知兒子突發(fā)重病，立即罷朝前探視“疾已亟”的兒子，抓住他的手含淚深情呼喚。趙元僖回光返照勉強答應幾聲后，“少頃遂薨?！彼翁谕磸匦撵椋翱拗畱Q，廢朝五日，(追）贈皇太子，謚恭孝?！?/p>
趙元僖病逝時，年僅27歲，正值年富力強的當打之年。他的死因如同伯父宋太祖一樣成為千古之謎。世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概而言之，主要有虎毒食子說、寵妾誤毒說、兼而有之說。
趙元僖的真正死因何在？
趙元僖的幸福來得太突然：作為次子，他對繼承皇位本無希望。但是，大哥趙元佐的頻頻失誤，為趙元僖送上神助攻。
宋太宗的長子趙德崇“少聰警，貌類太宗，帝鐘愛之?！彼扒榜R后跟隨宋太宗“征太原、幽薊”，并被封衛(wèi)王，“后徙居東宮”，被賜改名“元佐”并進封楚王，隱然成為皇太子正式人選。
秦王趙廷美在殘酷的宮廷斗爭中失勢被一貶再貶，因“憂悸成疾”死于貶地。朝臣雖內(nèi)心同情趙廷美，公開場合卻個個噤若寒蟬、萬馬齊喑。唯獨趙元佐在四叔被趕出朝廷時，挺身而出“獨申救之?！钡弥氖逅篮螅w元佐郁憤交加“遂發(fā)狂”，隨意叱罵毆打侍從，“至以小過操挺刃傷侍人?！彼翁诖笫?，“由是失愛?！?/p>
經(jīng)名醫(yī)精心調(diào)理，趙元佐瘋病明顯好轉(zhuǎn)。宋太宗大喜過望，為慶祝此事而大赦天下。重陽節(jié)當日，宋太宗設(shè)宴與兒子們舉行家宴。他考慮到趙元佐大病初愈，不適合參加夜宴，于是沒有邀請趙元佐。趙元佐從弟弟們口中得知此事后，頓時瘋病發(fā)作：“你們能侍奉父皇夜宴，唯獨我不能參與！父皇這是擺明拋棄我！”他一怒之下喝得爛醉如泥，“夜縱火焚宮?！?/p>
這一把火燒毀了趙元佐的準皇太子交椅，還把自己燒成庶人，從此遠離政治舞臺。
趙元僖原名趙德明，“性仁孝”，史書載其“姿貌雄毅，沈靜寡言”（另有“豐肥，舌短寡言”之說）。他與趙元佐等五兄弟同日進封陳王，改名元佑。作為宋太宗“最所鐘愛”的兒子，趙德明在大哥被廢后成為替補，受到父皇精心培養(yǎng)。他先被改賜名為“元僖”，又被父皇任命為“開封尹，兼侍中”，旋即“進封許王，加中書令”，成為政壇最閃亮的新星。
宋太宗精心選擇多個“一時名臣”輔佐趙元僖熟悉并處理政務，趙元僖不負厚望，治理首都五年間，創(chuàng)造出“政事無失”的奇跡。宋太宗欣慰之余，為樹立拔高趙元僖的威信，特意對他“禮數(shù)優(yōu)隆，諸王莫比?！?/p>
宋太宗對趙元僖既言聽計從又嚴格要求。他意欲再次北伐，派人在黃河兩岸廣募丁壯為義軍，遭到群臣反對。趙元僖情真意切上疏，懇請至少在河南諸州范圍內(nèi)停止招募以保存勞力。宋太宗認真思考后，采納建議；兩度罷相的趙普上表求見宋太宗，“辭甚懇切”，同意召見。趙普跪拜，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趙元僖趁機進言，盛贊開國元老趙普是“真圣朝之良臣也！”宋太宗給足兒子面子，將趙普召回朝廷，使趙普最終得以三度拜相。
趙元僖被御史中丞以莫須有罪名彈劾，遭到御史臺審問后，憤憤不平向父皇上訴：“臣乃天子之子，因不知何故得罪中丞，遭到無緣無故審訊。希望父皇特賜臣不再接受審查！”宋太宗寬慰他：“這是朝廷規(guī)章制度，誰敢違抗？朕雖貴為天子，但倘若有過錯，尚須接受群臣糾舉揭發(fā)！你身為開封府尹，豈可不帶頭奉公守法！””趙元僖無言以對，乖乖接受相關(guān)處罰。事后，宋太宗不知是為搞平衡還是嫌御史中丞小題大做，將御史中丞免職外調(diào)。吊詭的是，正史中竟“不記中丞姓名及許王（趙元僖）所坐何事！”
雖然如此，趙元僖作為朝野心照不宣的皇位繼承人，一直在通往皇太子的金光大道上高歌猛進。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距皇太子位置僅一步之遙時，趙元僖轟然倒下，為世人留下豐富談資與千古之謎。
第一種猜測為“虎毒食子說”。這種猜測直接視宋太宗為幕后黑手，意為：宋太宗為鞏固江山，授意或暗示心腹暗殺趙元僖。這種充滿陰謀論的猜測振振有詞：宋太宗遲遲不立儲君，目的明顯就是戀棧專權(quán)，因此必須不擇手段除掉趙元僖。
但是，根據(jù)史料分析，陰謀論的觀點難以成立。宋太宗遲遲不立太子，既是遵循舊制，更有超乎常人的獨特思慮。
中唐以降，皇帝出于各種考慮，罕有立皇太子者。五代十國時期的中原王朝視為圭臬，亦步亦趨，致使宋太祖在“燭光斧影”中駕崩后，皇位傳給弟弟（當然尚有“金匱之盟”因素）。因此，宋太宗對趙元佐與趙元僖，都只給予準太子待遇，而未明確宣布儲君。
宋太宗對立儲的獨特思慮，在史書中有詳細記載。他耐心說服幾位力諫確立儲君的重臣：“諸君諫言立儲君之事，朕明白諸君苦心。但是，朕通讀前朝史書，前朝天下大治或大亂之因，朕時時牢記在心,所以才遵循舊例！何況如今社會風氣極為浮躁，'若建立太子’，那么太子的屬官均需向其稱臣。太子屬官與朝廷命官平起平坐，令朝廷命官情何以堪？何況朕諸子尚年幼，'未有成人之性！’因此朕精心挑選良善之士輔助他們。趙元僖年方弱冠，朕同樣精選德才兼優(yōu)者輔助他，'不令奸險巧佞在其左右！’他們心無雜念專心致志讀書聽講，各有各的課程需要完成。待到他們成人，朕自然會根據(jù)他們的具體情況選擇接班人。你們這些總是勸朕立皇太子的人，為什么就不能體諒朕的這番苦心??！”
宋沆等五名朝臣卻置若罔聞，聯(lián)名“伏閣上書，請立許王元僖為皇太子?！彼翁诒凰麄儾活櫞缶值摹霸~意狂率”的奏章激怒，曾一度考慮將宋沆等人殺雞儆猴，“以懲躁妄?！痹谌撼紕裰G下，宋太宗又懷疑宋沆此舉是受姻親宰相呂蒙正唆使或暗示。而呂蒙正與趙元僖關(guān)系素來甚好，故此，宋太宗嚴重懷疑呂蒙正才是這場鬧劇的幕后指使者，于是遷怒呂蒙正，以“援引親昵，竊祿偷安”罪名將其罷相。
宋太宗在大兒子發(fā)瘋、二兒子暴斃之后，痛定思痛，終于立第三子趙恒（即宋真宗）為皇太子。京師百姓為中原朝廷近百年來第一次立皇太子而歡欣鼓舞，在趙恒參拜太廟回宮途中夾道歡呼，稱其“少年天子”（或“真社稷之主也！”）。宋太宗從皇后口中得知此事時，竟酸溜溜地大發(fā)脾氣：“百姓但知有太子，而不知有朕！”他召來寇準一頓臭罵：“四海心屬太子，欲置我何地？”在寇準花言巧語勸諫下，宋太宗才轉(zhuǎn)怒為喜，接受現(xiàn)實。
由此可見，如果宋太宗是因戀棧而遲遲不立儲君，便無法解釋他為何在趙元僖病逝后終于立第三子趙恒為皇太子。何況“虎毒不食子”，宋太宗如果討厭趙元僖，大可隨便找個借口即可將其打入冷宮，又何須大費周折處心積慮弄死次子？且趙元僖病薨后，宋太宗痛徹心扉，“追念不已，悲泣達旦不寐，作《思亡子詩》示近臣?！比绱税l(fā)自肺腑的追思，正好證明宋太宗不可能是“虎毒食子”的元兇！
第二種猜測：寵妾誤毒說。
趙元僖的婚姻，完全是宋太宗強勢安排的政治婚姻。宋太宗遵循“姻偶皆將相大臣之家”原則，越俎代庖指定趙元僖迎娶功臣李謙溥之女為妻。
殊不知，宋太宗走了一步臭棋。趙元僖被迫迎娶李氏后，不知何故一直“不喜之”，報復性地寵愛迷戀外號“張梳頭”的侍妾張氏。張梳頭是個典型的綠茶婊，在趙元僖面前溫柔可人，永遠裝出一副楚楚可憐人畜無害模樣。對待下人，卻心腸歹毒痛下死手，“捶婢仆有至死者?！壁w元僖被張氏迷得五迷三道，私下與其海誓山盟，甚至約定成為皇太子后，立即廢黜李氏，改立張梳頭為太子妃。
張梳頭望眼欲穿早日上位，李氏卻無病無災把持著正妻位置。張梳頭急得抓耳撓腮，終于等來“冬至大如年”良機。按舊俗，冬至之日，兒女須向父母尊長祭拜。張梳頭不惜萬金，請人打造“關(guān)捩金注子”酒壺備用。這種酒壺一身二用，一盛水酒一載毒酒，由斟酒人轉(zhuǎn)動機關(guān)使用。
冬至日，趙元僖在為父皇祝壽出府前，張梳頭作為侍妾，殷勤為夫婦敬酒，按動機關(guān)分別為他們斟上無毒和有毒酒。孰料趙元僖陰差陽錯與李氏“互換酒飲，而毒酒乃在王盞中?！睆埵隙阍谄溜L后看見趙元僖誤舉毒酒，急得“撅耳頓足”暗示他。趙元僖一飲而盡，隨即上朝，“至殿廬中，即覺體中昏憒不知人”，于是急忙令人駕車回府，最終毒發(fā)身亡。
“太宗極哀慟”，令心腹宦官與御史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徹查此案。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雷厲風行，抓獲張氏“及造酒注子人凡數(shù)輩，即以冬至日臠釘（類似凌遲之刑）于東華門外?！?/p>
“張氏誤毒說”在北宋王铚創(chuàng)作的筆記文集《默記》中，記敘得生動細致。但因《默記》并非史書，故難以采信。而在《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張氏的死因與死法與《默記》大不相同?！堕L編》載：張氏倚仗趙元僖恩寵，“于都城西佛寺招魂葬其父母”，因儀節(jié)用度遠超王府制度而激怒宋太宗。宋太宗接到密告：“元僖因誤食他物得病，及其宮中私事。”于是大怒，“遣昭宣使王繼恩驗問”，且“令縊殺張氏......掘燒張氏父母冢墓?！?/p>
因此，趙元僖死于張氏誤毒（或“誤食他物得病”）之說，均不足為信。
結(jié)論：綜上所述，趙元僖英年早逝，排除虎毒食子和寵妾誤毒的可能性之外，大概率可能便是暴病而亡！趙元僖“豐肥”的身材，為突發(fā)各類心腦血管疾病提供了無限可能性！而天氣寒冷、食物中毒等綜合因素又為暴卒增加更大可能性！
【作者簡介】許云輝，男，1984年7月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職杏壇,2022年10月退休。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fā)表文章近百萬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