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李冰冰19歲,在五常實驗小學做音樂老師,孩子們喜歡她,每次上課前都把她的電子琴擦得干干凈凈。對此,在公眾前向來嚴肅的李冰冰難得開自己玩笑,說孩子們喜歡她,是因為她美。
只是李冰冰到底沒能做更久的美女教師,命運就開始發(fā)生轉(zhuǎn)折。猝不及防。同年,畢業(yè)于雞西師范的李冰冰,照例參加雞西市的春晚,節(jié)目表演后,一個叫高強的男人找到他,對她說:你考上戲吧。
19歲的李冰冰,或者說早年的李冰冰,淳樸木訥到極致,她對高強說:老師不行,我不愛唱戲。她以為上海戲劇學院是學唱戲的。
只是高強繼續(xù)說:“你考上戲吧”,外加了一個解釋:“是本科”。
“上戲”沒打動李冰冰,反而是“本科學?!贝騽恿死畋T跂|北五常,90年代,考大學,考得上本科大學,或許比賺大錢還光宗耀祖。
高中沒讀的李冰冰,自小便被媽媽灌輸過,要考大學,考上大學,人生就完滿了。
正因此,李冰冰開始準備考上戲。
93年李冰冰接到了上戲表演系通知書,學費一年3800,當時李冰冰爸爸一個月工資300。晴天霹靂的是,在那年,李冰冰媽媽心臟病突發(fā),手術(shù)費花了三萬,早已讓家里負債滿滿。
于是李冰冰對爸爸說,我不上了。
李爸爸在刷鍋,聽到這話把鍋一扔,說了一句話,李冰冰至今都記得原話。
他說:“別人家孩子考不上,咱家孩子考上了還不讓去?去,砸鍋賣鐵也要去。”李冰冰是混沌著,同時破釜沉舟著,去了上海。
在上戲,李冰冰是拍廣告最多,賺錢最多的人——家里需要她維持。
畢業(yè)后李冰冰拍了很多電視劇,在加入華誼拍《天下無賊》前,她的演繹道路純憑喜好,或者片酬抉擇,沒有規(guī)劃。比如1996年,李冰冰為六萬塊錢接拍了莫少聰主演的電視劇《戰(zhàn)國傳奇》,推掉了《紅河谷》。
因為當時她實在看不見所謂遠方夢想,只看得到近處的媽媽做手術(shù),需要很多很多錢,她必須趕在母親每一次手術(shù)前,賺錢,賺更多,存起來。不然這個家庭扛不住。
少年時期的李冰冰不如妹妹李雪聰明,學什么很慢,成績不好,因此總是得不到父親的夸獎。一直到很多年后,李冰冰賺錢養(yǎng)家,照顧妹妹,父親對她說:“小冰你撐起了這個家”,李冰冰聽到后放聲大哭。
生存與生活向來是普羅大眾喜歡探討的選擇題,只是很多時候人們?nèi)菀缀雎?,這世界上還有一部分群體,面對的不是生存或生活,而是活路。
關(guān)于李冰冰,大眾常說她“忙到不要命”,或許很少有人意識到,她所有的拼命,都是早年尋找活路,留下的應激反應,或者陰影。
樸實
李冰冰從小就不算聰明,學東西很慢,不夠機靈。妹妹李雪則正相反,成績好,是別人家的孩子,將來會有出息。也因此,父母將更多注意力放在妹妹身上。李冰冰“不受寵”。
李冰冰崇拜妹妹,妹妹身上有許多她無法理解的地方。比如妹妹考試考了98分,回家大哭,李冰冰納悶,你考98還哭,我每次都只有七八十分。
學渣不懂學霸的世界。
李冰冰在學校也不受寵,讀書時老師總對她說:“你大眼珠子桄榔桄榔的,想什么呢?”,因此李冰冰怕老師,很怕,導致她小時候習慣了低著頭走——這個習慣一直到做了明星才開始慢慢改掉。
李冰冰內(nèi)向、木訥、害怕。以上情緒多了,往往會衍生出“我不配”的自卑情緒。小時候媽媽給她買新褲子,她不敢穿,覺得自己實在不配穿新褲子,直到后來那條褲子給了妹妹,她才放下心來。好像只有妹妹有資格穿新褲子,放在自己身上就不對。
這種自卑加上原本性格中的內(nèi)向和膽小,讓李冰冰鬧了不少笑話。讀初中時,有男孩喜歡她,知道她因為家里窮,沒有電燈,晚上學習要點蠟燭,就把自己的蠟燭給了李冰冰,還寫了一張“我喜歡你”的紙條。
李冰冰看到這張紙條直接嚇懵了,五雷轟頂?;丶液缶o張地不得了,甚至還哭了。理由很搞笑,因為她覺得自己不純了。
更夸張的是,長大一點后,因為李冰冰長得好看,總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來家里,給她介紹對象。這件事給李冰冰帶來的壓力大到,她因此而緊張到發(fā)燒,壓力太大了,還得去醫(yī)院打吊瓶。
淳樸而簡單,“傻”帶著“蠢”,李冰冰就代表著那一小撮,生活在小地方的最樸實的人。
但誠實來講,樸實是好事。李冰冰恰恰因為這份樸實,在大學時受益匪淺。
呆滯的李冰冰
93年李冰冰入學上海戲劇學院。同班的老鄉(xiāng)任泉形容李冰冰:一臉呆滯。
從五常到上海,過去沒見過的繁華物件兒,一下子呈到眼前,簡直換了人間。這是物質(zhì)層面的,這個世界給李冰冰帶來的呆滯。
精神層面的是,媽媽從小跟她說,考上大學這輩子就完滿了,結(jié)束了。她到了大學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以后該做什么。甚至疑惑,考上大學不就結(jié)束了嗎。
——沒有人告訴來自小地方的李冰冰,對很多人來說,考大學的確是很難很難的終點,但對更多人來說,考大學只是人生的開始。
讀了大學的李冰冰,根本不懂什么是表演,但是她還是怕老師。李冰冰和任泉當年的老師是導演婁燁的媽媽,很慈祥的老太太,總是笑著對冰冰說:“冰冰你怎么不做呢”,聽到這個,李冰冰就嚇得想往后躲。
大學一年級時,任泉是班里拔尖的好學生,李冰冰照例維持吊車尾的狀態(tài)。班里上無實物表演課,李冰冰看著同學們一個個都很厲害,任泉竟然在有模有樣地表演抓蝴蝶,她想,那自己也表演抓什么吧,可是蝴蝶已經(jīng)被抓過了,想著想著輪到她了。老師問她:“你怎么不表演”,她只能呆呆地說:“我沒有”。
就這樣的李冰冰,根本就沒抱著做演員的理想來上戲的李冰冰,開始了在上海的人生之旅。
懵懂和呆滯沒持續(xù)多久,李冰冰就解放了,原因是,開學一個多月,就有人找她拍廣告了。她好像終于找到了自己未來存在在這里的一點點理由,那就是賺錢養(yǎng)家。
拍第一個廣告她拿了800塊,簡直嚇死,沒想到自己隨便一拍,就幾乎拿了爸爸三個月的工資。
自此,她和老鄉(xiāng)任泉開始密集地拍廣告。任泉比李冰冰機靈地多,他負責砍價,李冰冰只要跟著就行了。
也不知為何,找李冰冰拍廣告和掛歷的人,越來越多,多到有人拿著李冰冰照片問任泉,這個女孩是你們班的嗎,我們想找她拍廣告。
很多年后,任泉在采訪中說,李冰冰當年那么受歡迎,是因為她太樸實了。
又有誰會拒絕一張?zhí)煺娴?、樸實的美好面孔呢,在戲劇學院扎堆的人精里,李冰冰的淳樸恰恰成為了她最寶貴的特質(zhì)。
爸爸哭了
1997年,李冰冰和任泉從上戲畢業(yè),畢業(yè)時,李冰冰感到了茫然,她甚至和老師說,能不能讓我留在學校。好像離開了學校,自己小時候關(guān)于大學認知的一切都坍塌了。老師恐怕也會覺得這個傻孩子太天真。
事實上,李冰冰一路走來,的確是被推著走的,也沒什么自我意識,只是盡管如此,她都還是走得很踏實,恨不得每一教都踩出很深的印記。多年后,記者問李冰冰,有什么人生目標,她說沒有。記者愕然。好像她極少會去主動要什么,只是什么東西來了,她都咬著牙不怕死地接住。
大學畢業(yè)時,任泉選擇創(chuàng)業(yè),打算開餐館,和李冰冰說了自己的打算,順便借錢。
李冰冰聽了以后難以置信,覺得怎么有這么大膽的人,她對任泉說:“泉子,要是賠了可怎么辦啊”,她在擔心任泉,在她的價值體系里,現(xiàn)在挺好的,拍廣告能賺錢,又何必去冒險——即便如此,李冰冰還是借給了任泉三萬塊錢。
任泉說會賺錢的,果然沒多久,任泉的店火爆了。這讓那會沒什么主見的李冰冰刮目相看,以至于到今天,李冰冰會跟著任泉投資,什么都不管,她無比信任任泉。
畢業(yè)后李冰冰拍了非常多的電視劇,光和任泉合作的,就有二十幾部。李冰冰說:“當年拍戲很辛苦”“一年365天,恨不得360天都在工作”。
很忙,拍攝人生第一部電影《過年回家》時,電影中有一個片段是導演和李冰冰在小攤吃餃子,導演讓她講自己關(guān)于過年回家的事,最后那個閑聊的片段,也被放到了電影中。
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年李冰冰過年因為拍戲不能回家,家里爸爸媽媽和妹妹在吃年夜飯時,準備了她的凳子、碗筷,吃飯過程中,爸爸想到大女兒的辛苦,有些難過,喝酒喝到一半就哭了。
這成為了李冰冰記憶里無法抹去的一塊。
97年到04年,李冰冰雖然忙,但卻毫無章法。像她說的,當時沒什么職業(yè)規(guī)劃,要么自己喜歡這個角色,要么拍這個會賺錢,簡單直接,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彼時對金錢的渴望,那是他們一家人的救命錢。
一直到2004年,妹妹李雪開始做李冰冰的經(jīng)紀人,李冰冰才終于從胡亂沖撞的狀態(tài)中走出來,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云水謠
2004年,李冰冰終于拿到了一個“好資源”,那就是在《天下無賊》里出演小葉,入圍了當年百花獎的最佳女配角。
當年發(fā)生了一個名場面,那就是李冰冰因為沒有拿到女配角哭了。
很久以后馮小剛回憶起那個場面,說李冰冰太“傻”了,因為有人在她耳邊說你一定能拿,她就信了,最后落空。
但別的不說,她在那會,看得出還是很簡單。雖然沒拿獎,但確實,李冰冰真正大熒幕的開始,還是起于《天下無賊》,過去的那些,水花不大。次年有導演邀請她出演《云水謠》,起初她不想去,但妹妹李雪眼光獨到,堅持要她去,甚至騙了她說拍幾天就行了。
等真正在拉薩拍攝起來,李冰冰身體扛不住了,胸悶、頭痛,吐到站不穩(wěn)。導演見她實在難受,就說少拍寫臉部特寫了,拍背影吧。
李冰冰不同意,覺得自己能堅持,就吃藥接著拍,直到拍完。李冰冰能吃苦,很多人都覺得起于彼時,但其實不是。試想一個成績極差的人,如果不能吃苦,又怎么能在中專畢業(yè)幾年后,考上上戲。
準備考上戲時,李冰冰為了高考不睡覺,睡覺讓她覺得有罪惡感,每次自己忍不住睡著了,都恨自己不爭氣。似乎在她的世界觀里,自己太笨了,太不聰明了,如果再不吃苦,那真的是完了。
也正是吃的這份苦,也成全了李冰冰,她憑借《云水謠》終于拿到了《天下無賊》沒拿到的百花影后。
拿獎的時候她又哭了。很多人說,李冰冰太在意名利了,對獎項看得太重。
——人們愿意看到天才憑借悟性和天賦一騎絕塵,卻非常容易忽略一個自小被說笨、蠢、不成材的普通人,有多想自己的努力被證明被看到。
因此,與其說李冰冰在意獎項,不如說她更在意悶頭走了不知道多遠多久,終于看到了的那點光。
等到了《風聲》時期,李冰冰所有努力都得到了回報,她拿到了金馬影后。終于可以在電影圈站穩(wěn)腳跟。
英語
2008年開始,李冰冰成為了一線女演員,不再是當初那個考戲劇學院只因為想考大學的傻姑娘。
只是人一旦站在高位,就需要不斷證明自己。而證明自己這件事,一旦開始,就是一生。
這一年讀書時英語只有27分的李冰冰,接拍了電影《功夫之王》。
電影要說英文,開拍前李冰冰很忙,找了一個會說英語的人,讓他把臺詞通讀一遍,自己拿DV錄了下來,就在坐車、坐飛機的間歇,把所有臺詞背了下來。
她形容這段經(jīng)歷為:非??唷U嬲囩R到開拍,劇組的人說李冰冰讓人震驚,印象深刻。
也正是從《功夫之王》開始,李冰冰開始重點學英語,那一年她36歲。家里貼滿了英語單詞的紙條,書里全部是筆記,逮著個外國人就和人家學,以至于許多年后,李冰冰去參加《向往的生活》,得知劉憲華生于加拿大,都要和他講英語,想偷學點兒。
此后她參演了一些好萊塢電影,每次拍攝前,必須把自己的所有英文臺詞都背下來,不允許自己邊拍邊背。她太清楚自己擅長什么不擅長什么,也接受自己沒那么聰明。
拍完《巨齒鯊》后,她說那段時間背臺詞,只有四個字形容:心力交瘁。
病痛
李冰冰早年拍戲,落下很多病根。甚至根本不記得是因為拍哪部戲,導致腿傷,當時沒當回事,到了現(xiàn)在無法走樓梯,每走一下都痛。
腰也不好,胃也不行,常年失眠。拼到有時候劇組的武術(shù)指導、導演都覺得沒必要,擔心她傷上加傷。
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15年,在那一年李冰冰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15年她在澳洲拍攝《謎巢》,嗓子發(fā)言化膿,連續(xù)21天高燒不退,在本地醫(yī)院治療很久都沒有進展,直到回到北京,下飛機就走特殊通道送進協(xié)和醫(yī)院,治療了一周才退燒。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老了,身體不如以往。
也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休息一兩個月,但一想到《謎巢》還在拍,就立馬飛回去接著拍攝了。這段經(jīng)歷讓她難忘,因為她覺得自己扛住了非人的折磨。
等到拍《巨齒鯊》的時候,她開始懷疑,自己撐得住那么多水下戲嗎?但最后還是去了。
是想象中的艱難,天寒地凍,整天泡在水里。李冰冰也還是想象中的李冰冰,每次都拍到筋疲力盡才收工。
拍完《巨齒鯊》后,李冰冰的節(jié)奏放慢了。有記者問她最近幾年有什么改變,她說:“學會放松了一點點,只有一點點。”
最近幾年開始吃冰淇淋了,以前說不吃就不吃。她說:“以前我老聽到別人說我活得累,我對自己的要求的確很高,總恨不得自己就是世界一流。我每天睡覺前都在床上回顧自己做了什么、什么沒有做到,沒有做到的就會自責和不滿,會看不起自己。最近當別人再跟我這么說,我會反思是不是真的對自己太苛刻了,有時候還是想放自己一馬?!?/p>
笨蛋
李冰冰從小很聽媽媽的話,媽媽一直告訴她:要慢點,多努力,多付出。這么多年她一直信以為真,沒那么聰明的人,只能如此。
馮小剛曾在李冰冰的自傳里說:女人長得漂亮,一般有兩個毛病,一是不努力,二是不仗義,冰冰卻不然,對工作一刻也不敢怠慢。
馮小剛說李冰冰最常說的話是:“哥,我太笨了,就笨鳥先飛”。
這幾乎可以概括李冰冰的大部分人生歷程。
年輕的時候混沌、不懂,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活路”拼了命工作,后來想去探索更多,手無寸鐵,只能靠那點不睡覺的莽勁兒,殺出一條血路。
這個世界上的人大部分都是笨蛋,聰明人是少數(shù)。聰明人一身金光,腳下生風,動輒制造傳奇。
而笨蛋們只能低頭往前走,咬牙攥拳,血淚俱下,創(chuàng)造奇跡。
很多人愛李冰冰,倒不是單看美貌、故事、作品,李冰冰有一種人格魅力,她代表著我們絕大多數(shù)普通人,生于偏隅之地,落后于起跑線,天資有限,卻也能飛出些漂亮的姿態(tài)來。
李冰冰今年46歲,故事一大堆,卻也沒多少天花亂墜的奇跡。她身上所有的故事其實都在說一件事,那就是:
——這個世界屬于聰明人,也屬于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