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雨 來源:紅樓夢賞析(ID:hlm364)
老子有一句名言: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依。
有時候,好的運氣和處境,也不一定會帶來完美的收官,而糟糕的境地,也未必是絕境,興許很快會柳暗花明又一村。賈府的丫環(huán)小紅和芳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同為怡紅院的丫環(huán),她們受到的待遇可是云泥之別,小紅的職責是看守屋子,打雜,被大丫環(huán)們處處提防著,身為怡紅院的丫環(huán),要長相有長相,要能力有能力,也算是資深老員工了,可是正經(jīng)主子的面都見不著,存在感實在是低。怪不得連佳蕙這個小丫頭都替她抱不平,覺得她太委屈了。
小紅也不是個沒見識、沒志向的丫環(huán),混吃等死算了。她是想上升的,連不時來怡紅院坐坐的薛寶釵都留意到了她,認定她素來眼空心大,很是不一般。她后來在王熙鳳面前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跟著學學眼眼高低,出入上下也是好的。她不滿足于一份清閑卻無聊的工作,更渴望挑戰(zhàn)、成長。不得不說小紅很上進,很有主見。
可是無論小紅多么拼,她連寶玉的面都見不著,實現(xiàn)人生理想就無從談起。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等待機會。趁著寶玉房里沒人,喊倒茶的時候,非常及時地出現(xiàn)在了領(lǐng)導面前,熟練地倒了茶,并且對寶玉的問話應(yīng)答自如。寶玉也對這個俏麗的丫環(huán)印象不錯,照這樣下去,小紅的晉級之路,也許有了希望。
但是希望很快被挑水回來的秋紋和碧痕無情地澆滅了。兩人一唱一和地譏諷著小紅,秋紋更是當面啐她,罵她不配端茶遞水。
僅僅倒了一次茶,小紅就更被怡紅院的大丫環(huán)們排擠,打壓起來,覺得她不守本份,要搶奪她們的飯碗,她們怎么能允許這樣的事發(fā)生呢。在她們眼里,小紅只配干些雜活,擔擔水,喂喂鳥,燒燒水,澆澆花,至于在主子面前掙臉面的事,她永遠別想沾邊。
小紅不由得心灰意冷了。
再看芳官,一出場正被干娘何婆子欺負,用自己女兒用剩下的水給她洗頭,芳官氣得大哭大鬧。這樣的事剛好落入了寶玉的眼里,寶玉憐香惜玉的天性被激發(fā),自然是要英雄救美,而怡紅院的其他丫環(huán),也成了正義的使者,個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晴雯為了芳官懟起了何婆子,襲人不會吵嘴,連忙叫麝月過來幫忙。寶玉要襲人以后收了芳官的月錢,照顧芳官,襲人大度地表示哪里需要收她的錢。
芳官可能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被一大群人保護著,關(guān)心著,幫她出頭,給她拿來洗頭的物品,晴雯還要叫她喝寶玉碗里的湯。何婆子躁著臉皮跑過來,要吹那碗湯,被晴雯無情驅(qū)逐。受過委屈的芳官,也算是揚眉吐氣了,而她的好日子也開始了。
同樣是對待外來者,怡紅院的大丫環(huán)視小紅為大敵,卻對芳官百般關(guān)照,從此芳官的待遇,可不比她們差,不由得讓人感慨。
這里面當然是有緣故的。相比只會唱戲,心思單純,不會服侍人的芳官,小紅的威脅力明顯大太多。用一句話來說,芳官還是個孩子,而小紅卻是個成熟的競爭者,各方面條件都不差,又是管家的女兒。她們可以和芳官稱姐道妹,卻不得不提防小紅。當然,領(lǐng)導有著決定權(quán),芳官本是被賈母指給寶玉的,相貌肯定是數(shù)一數(shù)二,何況寶玉都那般為芳官出頭了,下屬們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有何不可呢?
不得不說,芳官很幸運,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而小紅實在有些背時,拼盡全力只碰得一鼻子灰,徒招人笑話。
然而接下來,芳官陷入了蜜罐里,卻越來越不知輕重,看不清形勢,也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公然又一個晴雯。不,她比晴雯還任性張揚,這也意味著,她離危險越來越近了。
芳官從前只會唱戲,在梨香院過著枯躁的日子,被干娘管束著。如今到了怡紅院,又入了寶玉的眼,她活得相當瀟灑,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卑微的小戲子了。芳官的本職工作沒怎么學會,但是玩鬧的性子是更加暴露無遺了。晴雯雖驕縱些,卻也有一手好針線活,病中還掙扎著為寶玉補雀金裘。芳官的本事,除了玩還是玩,但這很得寶玉的歡心。
怡紅院的日子,讓芳官簡直成了副小姐。大大咧咧地許下承諾,要讓柳五兒進怡紅院,她認為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凡她的意思,寶玉一定不會反對的。柳嫂子為她準備的精致飯菜,她說了一句,油膩膩的,誰吃這些!要丫環(huán)小蟬兒的糕點不成,將柳嫂子送她的熱糕掰了喂雀兒,還出言譏諷小蟬。
芳官自我感覺良好,怡紅院的事她都能做主,仗著有寶玉的保護和抬舉,高高在上,誰也不放在眼里,給自己樹了不少敵人。甚至連賈環(huán)和趙姨娘她都不屑,拿薔薇硝騙賈環(huán),大庭廣眾之下和趙姨娘扭打在一起,罵趙姨娘也是奴才,惹出一場鬧劇。
芳官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從未為明天考慮過。襲人、晴雯都是一心要當寶玉的姨娘的,而芳官一門心思都在玩上,真是長不大的孩子。
然而怡紅院風平浪靜的表象下,實則暗流洶涌,競爭非常大。寶玉過于偏護底下的丫環(huán)們,早已惹得旁人不滿,也令王夫人下定決心要攆干凈他身邊的狐貍精。平時最是和氣的襲人,竟然在芳官醉酒后將她扶到寶玉身邊躺下,次日醒來反笑芳官不知羞。
當抄檢大觀園時,芳官被王夫人無情地攆走,她自愿出家,余生長伴青燈古佛,和怡紅院的花花世界徹底告了別。
而這時的小紅,早已是王熙鳳身邊的得力干將。
當初在怡紅院碰壁,不被眾人理睬的小紅,并沒有灰心,更沒有放棄一切的可能。她眼尖,腦子靈活,口齒伶俐,憑著給王熙鳳傳了一次話,就被惜才的鳳姐兒看中,立馬決定要調(diào)她到自己身邊當差。天上,果然砸下了餡餅!
從那以后,小紅是真正實現(xiàn)了人生的跨越式成長。跟在鳳姐身邊做事,所見到的,所學到的,全是硬扎的本領(lǐng),那可不是怡紅院那個溫柔鄉(xiāng)能給的,鳳姐憑才論人,有這樣的領(lǐng)導,只要肯干,肯定也不會吃虧。
當怡紅院的丫環(huán)們還在爭風吃醋,做著當姨娘的美夢時,小紅卻越發(fā)獨立、能干,還和賈蕓互生好感,情緣已定。這樣的自由,又怎是一般人敢想的呢?
明明拿得一手爛牌,小紅卻打出了王炸,看似意外,其實都在情理之中,上天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時機稍縱即逝,只要抓得住,這一秒的困境算得了什么?
而芳官的短暫職業(yè)生涯,以良好的運氣開端,卻落了個無言的結(jié)局,除了環(huán)境和命運,她自己又何嘗全然無辜?當上天給你好運,不要覺得那是理所應(yīng)當,不要一開始,就將它揮霍干凈,不要以為,還會有無窮無盡的好運氣。要知道,好與壞的轉(zhuǎn)換,往往來得那么快。
在這世上,沒有一勞永逸,更沒有不勞而獲。除了自己,沒人會對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