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子益（1871-1949），名承祖，字子益，民國中醫(yī)學者，云南大理鶴慶人。彭子益曾任職清太醫(yī)院，清亡后，受山西軍閥閻錫山邀請，赴山西講授醫(yī)學，創(chuàng)辦山西省立中醫(yī)專門學校。后到南京、四川等地，在中央國醫(yī)館、四川國醫(yī)學院任教授。抗戰(zhàn)期間，輾轉到云南昆明，1938年創(chuàng)辦云南昆明市中醫(yī)系統(tǒng)學特別研究班，并為研究班編寫了《唯物論的系統(tǒng)醫(yī)學》。彭子益還著有《實驗系統(tǒng)醫(yī)學》《系統(tǒng)的古中醫(yī)學》《圓運動的古中醫(yī)學》，前兩部分別為山西省立中醫(yī)專門學校、四川國醫(yī)學院所編寫，后一部《圓運動的古中醫(yī)學》則是彭子益74歲時在前三部的基礎上結集修訂而成。
彭子益私淑清代名醫(yī)黃元御，闡發(fā)了醫(yī)學“圓運動”之說。其核心思想是“中氣如軸，四維如輪”，其內涵實際包括升降學說及中氣學說兩大部分，彭氏圓運動學說是對中醫(yī)升降學說的一個簡介和科普，且不若與令我當年古中醫(yī)開悟的清末醫(yī)家吳達的《醫(yī)學求是》寫的更透徹。其根本還是源于五運六氣的升降出入和的主運主氣部分，就是運氣之常數(shù)的基本部分，說白了，就是春夏秋冬二十四節(jié)氣，沒有涉及到客氣客運的變數(shù)部分。所以也就談不上現(xiàn)代中醫(yī)界某些人所吹捧的那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樣子，但畢竟是古中醫(yī)醫(yī)算的常規(guī)一部分，故有必要在此做一個說明，以免貽誤后學。
天人合一的圓運動。“一氣”者，中氣也?！?/span>一氣周流”實為中氣的升降沉浮所產生之變化，“清濁之間，是謂中氣。中氣者，陰陽升降之樞軸，所謂土也。”土位中央，起承上而啟下之功，使清浮升為陽，濁沉降為陰，陰陽交錯，萬物化生，均賴土之樞軸作用。全身之氣機運動。黃元御認為“陰陽之間，是謂中氣。中者，土也。土分戊己，中氣左旋，則為己土，中氣右轉，則為戊土，戊土為胃，己土為脾。”《脾胃論》中亦有“中氣能分陰陽，中有水火之異能”，強調中氣為脾胃之氣所化及中氣的樞軸作用。《彭子益醫(yī)書合集》“中氣如軸，四維如輪，軸運輪行，輪運軸靈”，則言明“中氣”保持動態(tài)平衡，人體方可陰平陽秘，身體健康。故中氣為人體后天之本，中氣的運行正常與否直接關系到人體的生理功能是否正常。“己土上行，陰升而化陽。陽升于左則為肝，升于上則為心。戊土下行，陽降而化陰，陰降于右，則為肺，降于下，則為腎”，此為中氣與其他四臟形成之關聯(lián)。需注意的是，此處所說之臟，非解剖意義上的臟器，而是中醫(yī)理論體系之藏氣，即中氣運動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的功能狀態(tài)。中氣的左旋形成溫熱之肝心，中氣之右轉形成涼寒之肺腎，“脾脈者土也，孤藏以灌四旁”(《素問·玉機真藏論》)亦為其佐證。中氣周流于人體，從而形成了“左路木火升發(fā)，右路金水斂降，中焦土氣斡旋”的格局，人體“一氣”如環(huán)無端，周流不息的運動狀態(tài)。
將“一氣周流”用的最好的是出自《馮氏錦囊秘錄》的“全真一氣湯”，為明末清初醫(yī)學大家馮兆張所創(chuàng)，由熟地黃、白術、人參、麥冬、五味子、附子、牛膝組成。馮氏稱該方“活人甚眾，見功甚速，取用甚多，去病甚穩(wěn)”，對體質贏弱、久病重病引起脾腎陰陽俱虛、癥候錯雜者甚有奇效。馮氏云此方“陰陽具備，燥潤介宜，驅邪扶正，達絡通經，藥雖七味，五臟均滋，保護森嚴，外邪難入，功專不泛，補速易臻。”方中白術、熟地一燥一潤，分補脾腎，用麥冬和之，俾土生金，以滋脾肺；牛膝其性下行，五味子酸收溫潤，兩者同用，更得納氣藏源，澄清降濁；附子溫腎助陽，隨引異功，可陰可陽，可散可補，人參大補氣陰，駕驅藥力。故“此方以使火降，水土健運如常，精氣一復，百邪外御，俾火生土，土生金，一氣化源，全此一點真陰真陽，鎮(zhèn)納丹田，以為保生之計”故名全真一氣湯。
馮氏縱觀治虛方劑，“水不足者有六味，火不足者有八味，氣不足者有四君，血不足者有四物，心脾不足者有補中、歸脾”，然“獨脾腎不足，心肺之火宜抑，而肝腎之陽宜溫，實無其藥”。針對于此，馮氏創(chuàng)立該方。馮氏闡述該方時說：“熟地、白術專補脾腎，乃先后之本首以重之，但一潤一燥，何能逐隊，水土忌克，難成一家，用炒麥冬和之，俾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化源有自，既相克所以相成，復相生所以相繼；再入牛膝、五味，則更得納氣藏源，澄清降濁。但諸藥和緩，大功難建，雖調營衛(wèi)，經絡難通，更入烏附，既助藥力復可行經，且使真陽交于下，真陰自布于上，既濟之象一得燥潤，偏枯之勢自和；復入人參以駕驅藥力，補助真元，火與元氣勢不兩立，元氣生而火自息矣”，此乃“水中補火之法，土內藏陽之義，為土金水一氣化源之藥也”。不言圓運動，圓運動已寄寓其中；不言一氣周流，一氣周流已通任督。臨床醫(yī)家用此方而克疑難雜癥者，多不勝數(shù)，不勝枚舉，活人甚眾。如全真一氣湯是章次公最看重、最常用的一張方子。近賢何廉臣指出，全真一氣湯由別直參6g，麥冬15g，五味子1g，大熟地15-30g，江西術6g，淡附片3g，酒蒸懷牛膝6g組成。對濕熱證“劫傷太甚，陰損及陽，而神沉不語者頗驗”，“救陰最速”等等。
馮氏認為“奈小病暴病，或在一經，大病久病，必兼五臟，既已互虛，若不合眾臟所欲以調之，難免反增偏勝偏害之禍，況土金水一氣化源，獨不觀古方中五臟兼調者乎”。脾腎俱虛，元陰元陽已損，先后天之根本不足，氣血灌注生化之源衰微，必致臟腑互虛，遠非一經一臟罹患，其治療只宜燮理陰陽，補水濟火，益陽配陰，調其臟腑之失和，既不可苦寒，又不能辛燥，既用滋補，但又不可驟偏。該方之功用特點，正如馮氏所云：“陰陽俱備、燥潤合宜，驅邪扶正，達經通絡，藥雖七味，五臟均滋，保護森嚴，外邪難入，功專不泛，補速易臻，滋陰而不滯，補脾而不燥，清肺而不寒，壯火而不熱，火降而心寧，養(yǎng)榮而肝潤”?？梢暺涮撝㈦S證加減，“燥涸則熟地倍之，肺熱則麥冬多用，脾虛則白術重投，陽虛則附子多加，元氣大虛則人參大進，氣浮氣散則牛膝、五味略多……徜假陽在上者去人參用之。”
黃元御認為“水、火、金、木，是名四象。四象即陰陽之升降，陰陽即中氣之浮沉。分而言之，則曰四象；合而言之，不過陰陽。分而言之，則曰陰陽；合而言之，不過中氣所變化耳。”土為四象之母，中氣旋轉變作四象，即一氣之流行變作四象。四時之與四象，不只是“援物比類”之思想的具化，更是天人感應之下的天人相召，人感天而動的升降出入，因而四季的天道輪回也感應著人身陰陽升降之理。“四象輪旋，一年而周，陽升于歲半之前，陰降于歲半之后。陽之半升則為春，全升則為夏，陰之半降則為秋，全降則為冬。”此段引文即闡述了四時亦為中氣流轉，春升夏長，木火之氣也，故春溫而夏熱；秋收冬藏，金水之氣，故秋涼而冬寒。中氣的樞軸作用實則為推動四季輪轉之原動力，四季之寒熱溫涼暗合四象之性，故四季之中皆為中氣。
黃元御在其論著《四圣心源》中之《太陰濕土論》亦云：“……太陰主升，己土升，則癸水與乙木皆升，土之所以升者，脾陽之發(fā)生也。陽虛則土濕而不升，己土不升，則水木陷矣。火金在上，水木在下，火金降于戊土，水木升于己土，戊土不降則火金上逆，己土不升則水木下陷，其源總由于濕盛也。”其《中氣論》亦云：“脾為己土，以太陰而主升；胃為戊土，以陽明而主降。升降之權，則在陰暗陽之交，是謂中氣。……脾升則腎肝亦升，故水木不郁；胃降則心肺亦降，故金火不滯?；鸾祫t水不下寒，水升則火不上熱。平人下溫而上清者，以中氣之善運也。”黃元御不但闡述了人體圓運動的規(guī)律，而且還明確提出人體圓運動的方式以及圓運動的運行關鍵在于脾升胃降，中氣運轉。
《素問·太陰陽明論》中有“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時長四藏，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獨主于時也”之說，脾為中土之臟，治中央而養(yǎng)長四臟，對應于四時，亦為中氣滋養(yǎng)四時，而十八日寄治為其主司之時，因而脾沒有自己獨立所主的季節(jié)。黃氏在《四圣心源·天人解》中言“土無專位，寄旺于四季之月，各十八日”，這種說法與《內經》所言一致，究其本質，其實是說脾不得獨主于時，即不單獨主一個季節(jié)。從“一氣周流”的思想來分析，換言之則可說“脾主四時”。四象合而言之為土氣，故四季合而言之，亦土氣升降運動的變化形式。土為四季之母，土氣的左升右降推動著四季輪回。因而四時之中皆為土氣，只是每季司令之時表現(xiàn)出的寒熱溫涼之性符合四象之特性，故以四季冠四象。因而“脾不主時”說也可理解為“脾主四時”。
《華氏中藏經·論脾臟虛實寒熱生死逆順脈證之法第二十六》載：“脾者，土也。土于四季，正王長夏。”即脾雖旺于四時，而以長夏為最旺。且脾氣性濕，與自然界六月濕盛之性相合，故而六月為脾主司之時?！?/span>一氣周流”的五行關系中，脾位水火之中央，受水火之氣交蒸，故而濕為其性。因而脾司六月，一則因為土為四象之母位中央，故而土司之時亦為年之中時，即六月；一則是由于同氣相求，土性濕，而六月為水火交蒸之時，濕氣最盛，故合于土之特性，此即脾司六月也。
“脾不主時”理論在“一氣周流”的過程中是一種動態(tài)的季節(jié)觀，即中氣的流行與四季的交替相輔相成。中氣的升降運動正常，推動四季正常循環(huán)，四季的交替法時亦是中氣流行正常的佐證。故而中氣主四時，脾為人身之中氣，脾亦主四臟、四象、四時。同時，“脾主長夏”在黃氏的學說中又稱脾司令六月，六月為夏季之一月，故脾主四時，當然亦主六月。六月為一年之中濕氣最旺之時，合于土性，脾者土也，故脾司令六月。從五行配五臟的需求出發(fā)將與土性相同的六月配于脾是很合理的，故“脾主五時”的第五時即六月之長夏也。
按照五運六氣，厥陰風木-少陰君火-少陽相火-太陰濕土-陽明燥金-太陽寒水六氣是一年大氣循環(huán)往復的正常規(guī)律。根據五臟配五行的規(guī)律，則厥陰風木主于肝，少陰君火主于心，少陽相火主于心包，太陰濕土主于脾，陽明燥金主于肺，太陽寒水主于腎，從春夏之秋冬，以此相生。而彭子益《圓運動的古中醫(yī)學》中云：“人秉大氣的木氣而生肝臟與膽腑，造化的木氣，乃太陽射到地面的熱，由秋季將入冬季，再由冬季水中升出春季而成，人身的木氣依然……秉大地的火氣而生心臟與小腸腑，心與小腸主血，有宣通作用，……秉大地的金氣而生肺臟與大腸腑，肺與大腸主皮毛，有收斂作用，……秉大地的水氣而生腎臟與膀胱腑，腎與膀胱主骨，有封藏作用，……秉大地的土氣而生脾臟與胃腑，有運化作用。……一年大氣的圓運動，春木主生，夏火主長，秋金主收，冬水主藏，中土主化，生長收藏化，五行圓運動之成功也……。大氣的五行，是融合的，分析不開的，人身亦然……中氣如軸，四維如輪，軸運輪行，輪運軸靈，軸則旋轉于內，輪則升降于外，此中醫(yī)的（主圓-明月注）生理也。而中醫(yī)的（主圓-明月注）病理，只是軸不旋轉，輪不升降而已。”但六淫外感、雜病的發(fā)病與演變、疫病等的發(fā)病規(guī)律單單用主圓是解釋不清的，這時客圓的病因病機因素就開始發(fā)揮因素了。五運六氣主圓部分實質上就是四時五行，也就是扁鵲學派的《扁鵲外經》和《扁鵲內經》的體系。而關于客圓的圓運動論述，清·吳達論述的比較詳細。
彭子益的《圓運動的古中醫(yī)學》實則是論述五運六氣的主運主氣的主圓運行規(guī)律、體現(xiàn)古中醫(yī)醫(yī)算的基本規(guī)律的一本科普書籍。而這個完整的圓運動規(guī)律則包括主圓運動和客圓運動兩部分，是源于黃帝學派五運六氣與扁鵲學派五行圓運動的“升降出入和”，明于黃元御的“一氣周流”、詳于吳達的“脾升胃降”、馮兆張的“全真一氣湯”，以后天八卦歷法為綱、以春夏秋冬二十四節(jié)氣（主客六氣）物候為框架的醫(yī)算規(guī)律，只不過是詳略參差不同而已。如果按照李可老先生說的“此書幾乎超過所有中醫(yī)書”、“第五經典”云云，未免貽笑大方。如果說彭子益是“中醫(yī)復興之父”、“繼醫(yī)圣張仲景之后的第二位醫(yī)中圣人”等等，就未免有胡說八道的意思了。這其中，李可吹捧的因素不能忽視?，F(xiàn)代傳統(tǒng)中醫(yī)造神的急迫心態(tài)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違背醫(yī)學史的基本發(fā)展規(guī)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