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是人盡皆知的晚清名臣,一生毀譽(yù)參半。
贊他的,認(rèn)為他身負(fù)大才,是淮軍和北洋水師的創(chuàng)始人,還是洋務(wù)運(yùn)動的領(lǐng)袖,可惜生不逢時,活在了晚清這個破落的屋中,一身才識卻當(dāng)了個裱糊匠。
恨他的,指出他是“賣國賊”,是清政府的走狗,代表清廷簽訂了《辛丑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
權(quán)傾一時的李鴻章或許有諸多無奈之時,但他一生做的最難以理解的一件事,便是1888年,將才貌雙全的年輕女兒,嫁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鰥夫。
李菊藕
一段被政治美化的愛情故事
1884年,中法戰(zhàn)爭打響,晚清大臣張佩綸兵敗,致使福建水師全軍覆滅。張因此被罷職,一直到1888年才被釋放,很快被李鴻章招至幕下。
為了拉攏罪臣張佩綸,李鴻章竟讓小女李菊耦下嫁。此舉,一時間引起了無數(shù)轟動。
這是一段最不般配的婚姻,李菊耦何人,李鴻章最疼愛的小女兒,她才貌雙全,是李鴻章精心培養(yǎng)的掌上明珠。
張佩綸何人,一個年過40的罪臣,不僅禿頂長須滿臉麻子,還連續(xù)克死了兩任妻子。
如此婚姻,堪稱荒唐,自然得不到李夫人趙小蓮的理解,她哭啼埋怨,李鴻章卻說了句:“你不懂,這事已定,不要再說了。”
言畢,李鴻章拂袖而去。
還是識大體的李菊耦寬慰母親說:“父親朝堂聲威正盛,樹大難免招風(fēng),清流黨人沽名釣譽(yù),以彈劾高官為榮。張佩綸是清流黨領(lǐng)袖,雖罷官,聲名猶在,此時將他拉李門,正是時機(jī)。母親不要為我擔(dān)憂。張身懷才學(xué),女兒亦愛之?!?div style="height:15px;">
左為李菊藕母親趙小蓮,右為李菊藕
趙夫人將菊耦拉入懷中,無奈地說:“兒啊,怨只怨兒生在侯門相府,命不由已啊……”
李菊耦心中清楚,這是一段政治婚姻。
一場冷冰冰的政治結(jié)合,卻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被傳頌成了一對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張佩綸的《澗于日記》中,還描繪了許多夫唱婦隨,談詩論經(jīng)的故事。
例如:以家釀與鞠耦小酌,月影清圓,花香搖曳,酒亦微醺矣(鞠耦,即菊藕)。
除此,張佩綸還用李菊藕的陪嫁,買下了許多珍籍,兩人一起讀書寫詩,十分清閑。
可惜,《澗于日記》出自張佩綸之手,只能證明佩綸對婚事的態(tài)度,卻不能洞察李菊耦的內(nèi)心。
文人的筆,不能盡信,名文人張佩綸筆下之言,更是如此。
李鴻章(左)與張佩綸
政治算計下,她一生悲劇
李菊藕與張佩綸兩人真實情況如何呢?
民間有副對聯(lián),雖惡毒了些,倒有些意思,讀者們不妨品一品——
“養(yǎng)老女,嫁幼樵,李鴻章無分老幼;
辭西席,就東床,張佩綸不是東西。”
菊耦與張佩綸不對等的婚姻,哪里是什么才子佳人,不過是在朝堂這盤棋上,李鴻章的神機(jī)妙算。
后人佩服曾國藩的進(jìn)退維谷,其實李鴻章的官場之術(shù),并不在曾國藩之下。
李鴻章精于算計,善長權(quán)謀,攻于平衡。那么,罪臣張佩綸有什么資本讓李鴻章拉攏呢?
一,士大夫名望;二,清流黨的身份。
張佩綸是以文章上位的飽學(xué)之士,奉行儒家的忠信風(fēng)氣,一身傲骨,性格冷硬,以彈劾百官而聞名朝堂。
其實,這是得罪人的苦活,是最高領(lǐng)袖駕馭群臣的一把小刀。
最高領(lǐng)袖想修理那個大臣的時候,便會借著言官御史的奏折來做文章,或小懲,或警戒,或滅之,都掌握在領(lǐng)導(dǎo)那里。
所謂諍臣不過是領(lǐng)導(dǎo)的工具和要留名青史的幌子而已。
看透這層意思,諍臣在官場才有出路。
然而,張佩綸是不精于此道的人。
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導(dǎo)致他在朝廷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是把鋼刀,當(dāng)朝廷不需要時,他就被收入庫府。
這樣角色,常常都是悲劇,可悲劇也恰恰使他們有時間攻于詩書,成就他們的文學(xué)之名。
張佩綸正是這樣的角色,毫無例外的擁有了名士加諍臣的身份。這讓李鴻章決定將其收入陣營,完成拉攏瓦解清流黨的意圖。
再說張佩綸,他對于這門婚事,自然十分滿意。
不說李菊耦的顯赫家世,單說她本身,也是當(dāng)世才女。
據(jù)說,李菊耦在憑吊馬尾之役的兩首詩中寫道,“論才宰相籠中物,殺賊書生紙上兵”。
這兩句詩被張佩綸讀到,竟感動得痛哭流涕,從此他引李菊耦為自己的知音。
可李菊耦呢?她畢竟是顯貴之女,真能看上這么個老頭子?
可是,看不上,又能怎么辦呢?
婚初,張佩綸賦閑,李菊耦認(rèn)真的同這個大自己二十多歲的丈夫演了一把才子佳人的故事。
兩個人談經(jīng)論詩,品琴下棋。時不時在人前秀恩愛,給人一種美滿的錯覺。
就如前文所說,張佩綸在自己的日記中屢次寫到李菊耦,讓今天的我們還能感受張李二人濃厚的幸福秀。
但“恩愛”的日子持續(xù)的時間并不長。
很快,一切復(fù)歸為殘酷的現(xiàn)實。
此后,李菊耦一生的命運(yùn),正應(yīng)了其母趙夫人的擔(dān)心,堪稱悲劇。
張佩綸晚年在官場失意者多,得意時少,脾氣與日俱增,終日寄情于酒,抑郁成病,撒手人寰,終年五十五歲。
時年,李菊耦37歲守寡,帶著7歲的兒子,2歲的女兒,開始了另一種生活。
母親嘔心瀝血,兒子紈绔混賬
張佩綸死后,李菊耦把希望寄托在了兒子張志沂身上。
也是,那個年代,講究的是“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李菊耦除了兒子,還能指望誰呢?
可張志沂著實不爭氣。
小時候做功課,每天都要做到深夜,還時常完不成,氣得李菊耦拿著小竹鞭抽手打背,罰跪督促。
久而久之,李菊耦也認(rèn)命了——這個兒子,絲毫沒有繼承父母的才學(xué),并非可教之才。
成不了才,也要成人。
在李菊耦的計劃里,既然兒子不是光耀門楣之才,至少不能讓他變成敗家之子吧。
有那么多富家子弟將祖業(yè)敗光的例子擺在李菊耦眼前,李菊耦想到此,便會心驚膽寒。
深深的危機(jī)感盤旋在她心中。
懷著對未來深深的危機(jī)感,李菊耦在生活中越來越精打細(xì)算。
由相門千金的不問世事,到油鹽醬醋茶,她事事關(guān)心,巨細(xì)體察,甚至為了節(jié)省幾文錢草紙而與下人大動肝火,體面掃地。
外人一定認(rèn)為,李菊耦經(jīng)濟(jì)拮據(jù)了。其實不然,李菊耦的嫁妝非常豐厚,她的恐懼來自于對未來的恐慌。
李菊耦盤算過,只要張志沂循規(guī)守矩的過生活,她的嫁妝,張家的祖業(yè)足以保證兒子一生富貴無余。
可惜,知子莫若母,李菊耦怕啥來啥,張志沂用一生來證明母親的英明,吃喝嫖賭抽,樣樣精通,盡其一生只做一件事,敗家!
李菊耦費(fèi)盡心機(jī)的想維持住張家的門楣不倒,終不過是黃梁一夢,正如她的婚姻一樣,這一切都是她左右不了東西。
李菊耦為了延續(xù)張家的體面,嘔心瀝血,換來的卻是一個黑色幽默。
兒子張志沂一生抽鴉片、嫖妓女、娶姨太太,坐吃山空,純粹依仗著母親的計算周到,讓他一生不缺錢。
他不缺錢,卻缺心。辜負(fù)母親的期望,囚禁女兒的自由。
這個可憐的女兒,還是上海灘最紅的女作家——張愛玲。
張愛玲求學(xué)時,讀的是貴族高中。在這樣的中學(xué)里,她竟然一件破襖子穿好幾年,還不敢要求新衣服。
更慘的是,父親張志沂還曾囚禁了她整整一年,中間差點(diǎn)病死在房中,后來奇跡般好了,翻墻逃了出來,才有命在。
就這么個混賬人,還不愁吃喝過了一輩子。
后來,錢花完了,社會也變了,1949年一到,張志沂成了窮人。沒窮多久,1953年,張志沂離世。
他這一生,竟是絲毫沒有委屈自己,全按著自己的想法而活。
張志沂的命好,歸功于有個好母親。
可他的母親,卻被他逼得心理病態(tài)!
養(yǎng)出家喻戶曉的一代女作家
晚年的李菊耦,脾氣冷傲,與外界聯(lián)系極少,被親戚視為怪人。
她的這種性格直接影響了女兒張茂淵。
說來奇怪,張家的才氣竟都集中在女性后人的身上,一絲一毫也沒分給張家男子。
女兒張茂淵也是滿腹才情,她被侄女張愛玲經(jīng)常寫在自己的作品,就是書中經(jīng)常提到的姑姑。
從張愛玲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出,張茂淵是個冷默、無情、自私、世俗女人。
女兒的這種品行,李菊耦是負(fù)有絕對責(zé)任的。但,她也是受害者。
時代變革,豪門沉浮,豈是一個女子所能左右。
她唯有沉默,沉默久了,就成了冷漠。
李菊耦冷漠,傳遞到后輩身上,就成了性格缺陷。
兒子張志沂且不說,只說女兒、孫女。
張茂淵,大半生獨(dú)身而過,晚年才與初戀情人結(jié)婚,終沒留下傳人。
張愛玲雖在文學(xué)上斬獲成功,但與世人格格不入。晚年客死美國,七日后方為人知。
以世俗的眼光看,李菊耦所生一這脈,三世而絕。
所幸張愛玲的才情為這一脈撐起一道華麗的光,讓世人牢記!
在上個世紀(jì)40年代,作為上海灘最紅的女作家,張愛玲筆下生香,寫盡了世間愛情。
她的小說《白玫瑰與紅玫瑰》,更是堪稱經(jīng)典。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的一顆朱砂痣。”
一段最深刻的話,最真切的揭示了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交融下,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難以擺脫的悲劇人生,令人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