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事之妙,多寓興于此”,中國花鳥畫歷來是畫家內(nèi)心情感的代言者。
那么,花鳥畫中最受歡迎的代言鳥又是誰呢?
前三甲就是鶴、鷹和雁。
鶴和鷹我們另篇再議,今天先來說說——雁。
吳冰《泊雁》
如果用數(shù)據(jù)說話的話,古籍文獻中對雁多有記載,但記錄最詳盡的是宋代的《宣和畫譜》,畢竟兩宋是花鳥畫最繁盛的時期。《宣和畫譜》中記錄的花鳥畫共1614件,其中雁畫85件,畫雁的畫家16位。
也因此,自宋代起禽鳥就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如鶴取其子和之意,鴛鴦喻夫婦,鹡鸰喻兄弟……
幾千年流傳下來,禽鳥的寓意形象已成定式,也更加豐富了畫作的情感表達,包括但不限于對宇宙生命的贊嘆,對時令變化的哀思,對男女情愛的歌頌以及對家國命運的擔憂。
在中國花鳥畫的園囿中,雁可算是一株無與倫比的奇葩,因為它不但包含了上述一切情感,還與儒、釋、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牽系。
作為“五常俱全”的禽中之冠,雁的自然形態(tài)和生物習(xí)性,完全符合儒家以花鳥“比德”的教化標準。
如雁群中的病老殘雁會得到壯年雁的照顧,幫其覓食,為其善后,絕不會棄之不顧,其為仁;
雁實行一夫一妻制,另一半故去便不再尋找新的伴侶,其為義;
雁群飛行時,排列有序,從不僭越,其為禮;
雁群在落地歇息之前,會口銜蘆草以試探營地安危,更莫說夜宿站崗了,雁也因而成為最難捕獲的鳥,這是雁的智;
寒來暑往,南北遷徙,從不爽期,是為信。
說到這里,突然對一只鳥肅然起敬!
在佛教故事中,雁王是佛陀的化身,據(jù)說釋迦摩尼就是鳥變的。
禪宗作為披著佛教外衣的莊子學(xué)說,受道家“任自然”觀念的影響,產(chǎn)生了“鳥道”。如“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留影之心?!币匝阈锌罩胁涣艉圹E,體現(xiàn)禪宗的“空”,認識“真我”無處不在,體現(xiàn)的也是“鳥道說”的精神。
蘆雁因其平遠清淡的野逸特點,成為畫僧以畫悟道修緣的首席代言鳥,如牧溪和八大山人的雁畫都以獨特的視角傳遞出深刻的禪畫寓意。
牧溪《蘆雁圖》
古代政治體制的殘酷,使封建文人極為向往道家倡導(dǎo)的“自在無為”。雁秋去春歸,長途遷徙,常常會受到威脅,這種艱苦而危難的遭際,令文人聯(lián)想到仕途之險惡,期許自身能像雁一樣高飛遠遁避開政治的迫害,也引發(fā)出人們對家國命運的關(guān)注。顧愷之、王廙就曾以《木雁圖》表達了對社會世事的感悟。
這樣一只“五?!迸c顏值兼?zhèn)涞撵`鳥,自然備受畫家的鐘愛,宋代至今,雁寄托了歷代畫家不同的情感與志向,延續(xù)著超越時空的雋永生命力。
雖說宋徽宗因癡情書畫而疏理朝政,但作為一國之君,他仍然抱有收復(fù)燕云之地的夢想,《柳鴉蘆雁圖》便是他借鴻雁抒發(fā)對家國河山的懷念。
宋徽宗《柳鴉蘆雁圖》局部
崔白個性疏闊不喜循規(guī)蹈矩,宋神宗請他去畫院供職,被他以不愿受約束而拒絕,最后,還是皇帝老兒做出讓步,準許他除了皇帝下旨,其他時間可自由支配,他才勉強同意。而豪放不羈的性格,也使他與畫院的守舊派畫家格格不入,他則樂得自在,以“孤雁”表達自己的不在乎。
明代中葉以后,由于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原有的社會秩序被“熙熙攘攘為利來”的風(fēng)氣打亂,作為明末院體畫家,王守謙借《千雁圖》井然有序的雁陣隱喻君子之道,以“其進也有漸,飛也有序”呼喚人性和道德的回歸。
王守謙《千雁圖》
秋天的雁,更易撩起畫家的愁思,邊壽民最喜用蘆雁來寄托對人生世事的感慨,“道人本是無愁容,寫到蒼茫亦感秋。”借蘆雁抒發(fā)其內(nèi)心深沉的悲秋情愫。
邊壽民《蘆雁圖》
雁畫的背景以秋冬居多,清曠荒寒的意境仿佛更加深了憂、思、哀的氛圍,但,在畫家的心中,雁同樣是靜謐柔美的化身!
吳冰《秋戀》
“秋涼玉露清,早雁生空鳴”,在一方寧靜的小天地間,雌雄雙雁的呢喃細語,傳遞出一曲曲安樂和美的生命情調(diào)。
當代,也有很多畫雁大家。
在花鳥畫家吳冰的筆下,雁呈現(xiàn)出更加豐富的姿態(tài)與意蘊。
作為中國第一位花鳥畫實踐類博士,吳冰對蘆雁情有獨鐘,經(jīng)過多年的探索與研習(xí),吳冰的花鳥畫別具生命氣象,而蘆雁更成為他獨特的語言符號。
吳冰筆下的雁,嫻靜、野逸、壯美,寄寓了他對生命力的贊嘆,對遙遠故鄉(xiāng)的思戀,對俗世凡塵的感悟,偶爾也會悄然抒發(fā)他樂觀外衣下的小感傷?;暮捝那锒闳敚谒墓P墨演繹下,散發(fā)出美好、寧靜與和諧的氣息,恰如他不露聲色的幽默,看似不經(jīng)意間的娓娓道來,卻令人回味無窮。
畫家在創(chuàng)作中傾注了自己的情思,而讀畫的人又何嘗不是呢?
除了對雁的敬仰之情,更萌生了一個沖動——真想畫只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