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二人你言我語,一面行走,一面說笑,不覺到了柳葉渚,順著柳堤走來.因見柳葉才吐淺碧,絲若垂金,鶯兒便笑道:“你會拿著柳條子編東西不會?"蕊官笑道:“編什么東西?"鶯兒道:“什么編不得?頑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來,帶著這葉子編個花籃兒,采了各色花放在里頭,才是好頑呢?!闭f著,且不去取硝,且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許多的嫩條,命蕊官拿著.他卻一行走一行編花籃,隨路見花便采一二枝,編出一個玲瓏過梁的籃子.枝上自有本來翠葉滿布,將花放上,卻也別致有趣.喜的蕊官笑道:“姐姐,給了我罷."鶯兒道:“這一個咱們送林姑娘,回來咱們再多采些,編幾個大家頑?!闭f著,來至瀟湘館中.
【端木持易見解】
(1)
李商隱大約二十三歲的時候,進京趕考,住在堂兄家里。當時他寫了一組詩,叫《燕臺》,該組詩分《春》《夏》《秋》《冬》,從不同角色出發(fā),表面看是寫男女“遇合難求”的情感,實際上是表達自己“懷才不遇”的心情。
他堂兄有個鄰居小妹妹,大約17歲,有一天聽到李商隱的堂兄在讀這首《燕臺》詩,大受感動,所以托他的堂兄要認識李商隱。后來李商隱與這個叫柳枝的姑娘見了面,算是約會了。二人一見傾心,遂定下三天后,李商隱上門求親。
結(jié)果呢?“與李商隱同行赴長安城趕考的哥們,不知是惡作劇,還是出于羨慕妒忌恨,竟將李商隱的行囊先行帶到長安去了。行囊中有李商隱很重要的物件,迫使他不得暫時放下兒女情懷,急匆匆追往長安而去?!边@是真的,還是假的,不曉得,反正李商隱在序言里是這么說的。也有人說他是為了功名,而不是因這個物件,這就是誅心之說了。
“李商隱這一追不要緊,卻硬生生錯過了與柳枝山盟海誓的約會。那年的冬天,李讓山冒著第一場雪趕到長安,告訴李商隱,迫于壓力,柳枝已被關東的一位掌握地方軍政大權的長官東諸侯娶為姬妾了。李商隱聞訊后悔不迭,肝腸寸斷。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他只能抱怨造化弄人,讓有情人不成眷屬。在深切的痛苦和自責中,李商隱題寫了《柳枝詩》五首請?zhí)眯只丶液?,題在柳枝的舊居墻上。五首皆哀婉動人,寄托了對柳枝的思念之情,同時為柳枝的命運而擔憂,并為自己不能與她百年好合,感到此恨綿綿無盡期的悲痛”。
這五首詩,命名就叫《柳枝》,詳見如下:
一
花房與蜜脾,蜂雄蛺蝶雌。
同時不同類,那復更相思?
二
本是丁香樹,春條結(jié)始生。
玉作彈棋局,中心亦不平。
三
嘉瓜引蔓長,碧玉冰寒漿。
東陵雖五色,不忍值牙香。
四
柳枝井上蟠,蓮葉浦中干。
錦鱗與繡羽,水陸有傷殘。
五
畫屏繡步障,物物自成雙。
如何湖上望,只是見鴛鴦。
據(jù)傳說,性情剛烈的柳枝心中除了李商隱,絕不能再容納天下任何一個男人。洞房花燭之夜,柳枝誓死為李商隱守身,不愿與夫婿同床共枕,用剪刀將裙角剪斷,以決絕的行為向丈夫表明,她的心靈和身體只能屬于李商隱,無人能夠取代。身為地方最高行政長官的丈夫大發(fā)雷霆之怒,卻拿不怕死的柳枝沒辦法。為了懲戒和報復,有名無實的丈夫當夜就把將柳枝打入冷宮,禁閉在一座偏僻的小別苑里,還勒令柳枝終生不得與任何男性見面。柳枝一夜之間,頭發(fā)全白了。在禁閉生涯中度過無數(shù)個思念李商隱的白天黑夜,終于在二十八歲那年冬天,帶著李商隱所有的詩集,含恨離開了這個讓她抱恨終天的悲情人世。
(2)
明朝末年,有個女孩叫卞玉京,名賽,字云裝,又號為玉京道人,她和馬湘蘭、顧橫波、李香君、柳如是等八人并稱為“秦淮八艷”。大家到南京秦淮河乘船夜游,就可以看到她的河邊壁刻雕像。
卞玉京是南京人,她的父親曾是做官的,所以她的家境相對來說還是不錯的,而美中不足的就是卞玉京早年喪父,因此卞玉京之家也開始家道中落。生活總是要繼續(xù)的,卞玉京為了生存,于是就和她的妹妹卞敏一起去了秦淮河上賣藝,注意,那個時候,是可以只賣藝不賣身的。
因為卞玉京精通繪畫、彈琴、書法、音樂,再加上她美麗的相貌,因此受到很多的追捧,她的名聲也開始大了起來。后來有一個叫吳繼善的官僚,要去別的地方當官,所以就有人給他安排酒宴送行,也邀了秦淮河不少才藝的女子前來助興,卞玉京就在其中,當時卞玉京寫了一首詩,很多人都對卞玉京的才氣所傾倒而贊美卞玉京,而只有吳繼善的堂弟吳梅村贊美卻讓卞玉京非常的看中,想嫁給吳梅村。
可惜,吳梅村內(nèi)心很矛盾,不敢接受這份愛慕。再后來,卞玉京還給他寫過一些詩,表達了追求之意,但他聽說崇禎國舅要來這里為崇禎皇帝選妃,并且已經(jīng)看中了卞玉京。所以吳梅村最終也就放棄,并離開了。當然,后來崇禎也死了,這事兒不了了之,后卞玉京為了避難,嫁給世家子弟鄭建德,但因為生活的并不快樂,所以她就把她的侍女留下,自己則離開了。
一開始她到處流浪,后來在順治十年,卞玉京為一位年已古稀的好心腸的良醫(yī)鄭保御所收留,他為她另筑別室并悉心照拂。卞玉京雖然皈依空寂,但她善良而重情,為了感激佛門俗家弟子鄭保御的悉心照料,讓她有一個焚香誦經(jīng)的安寧晚年,她曾刺舌血以三年時間為其抄寫一部《法華經(jīng)》。
再后來,她隱居無錫惠山,十余年后病逝,葬于惠山柢陀庵錦樹林。
康熙七年(1668年)九月,年屆六十的吳梅村踏著蕭蕭落葉,前往無錫拜謁卞玉京墓,獻上了他們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絕唱:《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并序》,詩的最后兩句是:
“紫臺一去魂何在,青鳥孤飛信不還。
莫唱當時渡江曲,桃根桃葉向誰攀?“
(3)
我給諸位找了兩段愛情故事,諸位看看,都是什么故事呢?
“曾經(jīng)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薄@段話出自1995年1月21日周星馳的電影《大話西游·大圣娶親》中的臺詞。
大圣沒有娶到心愛的女人,為什么?沒有好好珍惜。
李商隱沒有娶到心愛的女人,為什么?沒有好好珍惜。
吳梅村沒有娶到心愛的女人,為什么?沒有好好珍惜。
娘希匹的,為啥就不知道珍惜呢?
李商隱,你有啥重要的物件?
吳梅村,你有啥重要的臉面?
大圣,你有啥重要的西經(jīng)?
這些人啊,捫心自問,他們真的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嗎?如果搞清楚了,他們又何必落淚,何必悲傷,何必頭痛?
你們?nèi)绻悄腥搜剑灰獙W這些人——總是求一些不該求的,丟棄自己本該追求的。
你們?nèi)绻桥藟?,也不要學柳枝,學卞賽,學紫霞,愛這些沒有的男人干什么呢?
紫霞臨終前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云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jié)局……”
今天,你們看了這么多故事,應該知道,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結(jié)局是早就注定的了。
什么叫不該愛的人呢?就是只知道要面子、要理想、要財富、要功名。心里把面子、理想、財富、功名放在真愛、真情之上的這四種人,都是偽君子,都是不該愛的人。
那什么叫值得愛的人呢?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即“本真”二字,可謂最值得愛的人。
(4)
最后我再說紅樓夢,這一節(jié)關于柳枝花籃,看起來絮絮叨叨的話,實際上如前節(jié)所言,是一種祭祀的儀式,是最深的懺悔和悼念。每一個字,都是作者滴血的回憶和思念。
我懂了作者真意的時候,總是不敢重復再讀,你們愿意,你們自己去重復,我是不敢了。念一遍,都要眼睛濕潤一遍。
徹底崩潰,就在“咱們送林姑娘”,這幾個字上。
眼睜睜看柳枝、卞賽、紫霞、黛玉,遠離我們而去,有幾個人,能不落淚呢?
紅樓夢啊,看到現(xiàn)在,真是看也舍不得,不看也舍不得。
嗨,這真是,真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