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它并不像唐詩和宋詞那樣有非常明確的界定。唐詩有古體，有近體，但都是詩；宋詞有小令、中調(diào)、長調(diào)，也都是詞。元曲就不一樣了。廣義地講，它包括了盛行于元代的雜劇和散曲。狹義地講，它指的是雜劇。比如臧晉叔的《元曲選》和隋樹森的《元曲選外編》，所選的全是雜劇。但我們平常所說的，與唐詩、宋詞并稱為“一代之文學”的元曲，卻一般指的是散曲，包括小令和套數(shù)，而不包括雜劇。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能隨口背誦下來的元曲，也就中學課本上的那二首了，另外還一首元詞。但是，話說回來，這二首元曲，一首元詞，在我心中的，卻足已代表元代文學。
1
天凈沙·秋思
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是馬致遠的一首小令，很有意思。題目為"秋思"，但全文五句二十八個字，卻無一“秋”字。秋天，草木的凋零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生命的衰老與終結(jié)，進而讓人感到憂愁和悲傷。所以，自古以來文人雅士就喜歡“悲秋”?！峨x騷》中屈原嘆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彼斡裨凇毒呸q》里說：“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倍鸥Α兜歉摺吩娫啤叭f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倍搅笋R致遠這里，則說：“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span>
《天凈沙·秋思》前三句全由形容詞加名詞羅列而成，一共列出了九種景物。而各種景物之間的關系以及它們各自的動態(tài)與形狀，則全靠讀者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與想象去勾畫。人生閱歷不同，心境不一，則勾勒出的這幅秋思圖就會有不一樣的韻味。
王國維將此曲列為元人小令的“最佳者”，并在《宋元戲曲考·元劇之文章》評論說：“《天凈沙》小令，純是天籟，仿佛唐人絕句?！敝艿虑逶凇吨性繇崱ば×疃ǜ瘛穭t將此曲定為“秋思之祖”，實至名歸。
2
山坡羊·潼關懷古
張養(yǎng)浩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jīng)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張養(yǎng)浩憑借這首散曲奠定了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天歷二年（1329年），因關中旱災，被任命為陜西行臺中丞以賑災民。他隱居后，本決意不再涉仕途，但聽說重召他是為了賑濟陜西饑民，就不顧年事已高，毅然應命，并“散其家之所有”，登車就道，星夜奔赴任所。
張養(yǎng)浩經(jīng)洛陽、澠池、潼關，直奔長安。一路上饑民遍野，餓殍滿路，張養(yǎng)浩滿懷同情地寫下了《哀流民操》：“哀哉流民！為鬼非鬼，為人非人。哀哉流民！男子無缊袍，婦女無完裙。哀哉流民！剝樹食其皮，掘草食其根……”他一邊走，一邊“遇餓者則賑之，死者則葬之”，未到任所，便投入救災之中。
正是賑災的經(jīng)歷，讓張養(yǎng)浩目睹民間疾苦，他追古撫今，寫下了9首懷古曲，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這首《山坡羊·潼關懷古》。此曲迥異于其他詩作，在于它不只是一般地抒發(fā)興亡之感。相比其它懷古之作，如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作者感嘆的是“人生如夢”，張養(yǎng)浩的“傷心秦漢經(jīng)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顯然張養(yǎng)浩仍不滿足，隨后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八個字，一針見血地揭示出了興亡后面的歷史真諦，將此曲的思想境界提升到一個嶄新的高度。
不幸的是，這次繁重的救災工作讓張養(yǎng)浩身心俱疲，短短數(shù)月，他便“得疾不起”，病逝于賑災的崗位上，享年60歲。此曲亦成為他用生命譜寫的一曲絕唱，壓卷之作。
3
摸魚兒·雁丘詞
元好問
【序】泰和五年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wǎng)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而識，號曰雁丘。時同行者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詞》。舊所作無宮商，今改定之。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臒熞琅f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這是一首詞，并不屬于曲的范疇。但因作者元好問為金末元初之人，我便與元曲一并歸為元代佳作，在此聊一聊。說到這首詞，我認為我更想說的是一個小說中人物，金庸先生武俠小說《神雕俠侶》中的李莫愁?！?/span>
自讀懂這首詞后，我便一直覺得惟有元好問的這首詞才配得上李莫愁這樣的人，也只有這首詞才能將所謂的愛情渲染地淋漓盡致。
縱覽《神雕俠侶》，所書女子多癡情，卻多是一生寂廖，如陸無雙、程瑛，如公孫綠萼，如郭襄，而李莫愁卻是這眾多女子中最哀情的一個。她是一個性情中的女子。一生之中，她只鐘情于一個男子，然而可惜偏偏遇到了一個薄情郎。
叔本華說，女人是感性的，她們所關注的是視野所能望到的。所謂愛之愈深，則恨之愈切。女人可以容忍愛人的死亡，卻絕對不能容忍愛人的背叛，更何況是李莫愁這樣容貌才情具佳的女人。她因愛性恨，由恨入魔，世人皆不去指責陸展元的薄情寡意，卻把所有的責難都給了李莫愁，我以為，這對李莫愁是極不公平的。
一旦愛上，就是一輩子的事了?？v使不能被愛，卻也只能如此了。絕情谷的那場大火中，隨火紛飛的不是成灰了的情花，而是不能如愿的悲傷。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