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磊:楊堅、李淵都是皇上,他們的死按正規(guī)的說法都叫“崩”,也就是山呼海嘯天崩地裂的意思。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用老百姓的話說,那就叫人比人,氣死人!
蔡磊:玄武門事變是大唐武德九年(626)
蔡磊:玄武門事變僅一個月零兩天之后,太子?xùn)|宮里就有了侍中、中書令、左仆射、吏部尚書、兵部尚書等完全是朝廷中樞才應(yīng)該有的職官設(shè)置。接下來的設(shè)置便越來越全,中書舍人、中書侍郎、御史大夫還有左衛(wèi)將軍、驍衛(wèi)將軍、右領(lǐng)軍將軍、右監(jiān)門將軍、領(lǐng)左右軍將軍等全體亮相。顯然是一副另立朝廷、另立中央,與當(dāng)時還是皇上的李淵分庭抗禮的架勢。而且就在京城,就在當(dāng)朝皇上李淵的眼前!
蔡磊:盡管李世民可以用自己被立為太子的同時,就有“軍國庶事,悉委太子處決”的父皇詔令來解釋搪塞,但他咄咄逼人得寸進尺迫不及待搶班奪權(quán)的行徑卻也無從掩飾。
蔡磊:肯定的,李世民甚至壓根就不想,也不屑掩飾與解釋。玄武門之后,皇上,哪怕是他的親爹,也已經(jīng)有名無實形同擺設(shè),那李世民當(dāng)然可以頤指氣使為所欲為。
蔡磊:既然皇上都已經(jīng)拿自己的兒子沒辦法了,那別人就更拿他沒辦法。
蔡磊:面對李世民的咄咄逼人步步緊逼,大權(quán)旁落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的唐高祖終于在那一年的
蔡磊:李淵手中的權(quán)力就是這樣被交出去的,與其說是交出去的,不如說是被兒子搶走的,李淵心里肯定不會舒服,肯定感到非常窩囊,但他又沒辦法,只能接受既成事實,既窩囊又委屈地當(dāng)起了太上皇。
蔡磊:和我們剛才講過的大隋王朝開國皇帝楊堅相比,到死一直都是大權(quán)獨攬,楊堅的皇上一直當(dāng)?shù)介]上眼睛咽了氣,甚至就是在他閉眼之前,還讓楊廣又膽戰(zhàn)心驚地經(jīng)受了一次有驚無險的煎熬。這是楊隋李唐兩個朝代開國皇帝不同的命運,剛才我們說的人比人氣死人的第一層含義。
蔡磊:我們認(rèn)為楊廣即位是疑案懸案。而李世民的繼位是血案,是公案。
功績被接班人精心掩蓋
蔡磊:唐高祖李淵作為皇上的時間并不長,連頭帶尾也不到九年。但若沒有這九年打下的底子,那時候沒有五年計劃、十年規(guī)劃的說法,也就是若沒有武德時期將近兩個五年計劃奠定的基礎(chǔ),也就不可能有后來李世民的貞觀之治。就算唐太宗李世民真的有可圈可點彪炳史冊的偉大功績,托起他豐功偉業(yè)的輝煌形象的,也是他的前輩,他的父皇。
蔡磊:當(dāng)年占據(jù)長安之后,李唐王朝之所以沒有成為偏安西北一隅的小朝廷,除了李世民兄弟等人的東征西戰(zhàn)南討北伐,關(guān)鍵還在于身為皇帝的李淵的決策英明,措施果斷以及用人得當(dāng)。
蔡磊:在長時間、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亂之后,身為皇帝的唐高祖李淵一反隋煬帝隨心所欲任意征斂的暴虐,開始撥亂反正勵精圖治,著力于恢復(fù)并發(fā)展各項制度,重新頒布均田制和租庸調(diào)法,促進生產(chǎn);賦役方面也是輕徭薄賦,安定人心,所有的目的只有一個,讓人民安居樂業(yè)修養(yǎng)生息,這樣使唐朝初年就開始有了人口增加,經(jīng)濟有了初步繁榮的景象,和隋末天下大亂的情況相比已經(jīng)有了好轉(zhuǎn),也就開始為后來的貞觀之治奠下了比較好的基礎(chǔ)。
蔡磊:“隋為無道,主驕于上,臣諂于下,上下蔽蒙,至身死匹夫手,寧不痛哉!我今不然,平亂責(zé)武臣,守成責(zé)儒臣,程能付事,以佐不逮,虛心盡下,冀聞嘉言?!边@是李淵對自己的一段評價,應(yīng)該說他對他自己的評價還是比較符合事實,比較公平的,他接受了前隋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以后,誰能干什么就交給誰去做,從積極的方面吸取了前朝失敗的教訓(xùn)。
蔡磊:《劍橋中國隋唐史》有一段話這么說,“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唐高祖是中國一切史書中最受貶低的一位君主。他的聲譽之所以蒙受損失,第一是因為事實上他統(tǒng)治的時期很短,而且是夾在中國歷史上兩個最突出的人物的統(tǒng)治期的中間:他前面的統(tǒng)治者是大壞蛋隋煬帝,他后面則是被后世史家視為政治完人的唐太宗。第二,已如上述,是因為他建立唐王朝的功績被他的接班人精心地掩蓋了。”
蔡磊:“掩蓋”而且“精心”,還是被他自己的“接班人”,這中間肯定是有原因的,具體說這個人,就是李世民,李世民對自己父皇的不滿究竟緣何而起、緣何而生,為什么孜孜念念始終無法釋懷,按道理中國是比較講究天綱人倫的,所謂父賢子孝,但李世民這種做法,顯然是違背了已經(jīng)成為傳統(tǒng)的這一切,顯得和正常應(yīng)該表現(xiàn)的格格不入。父子之間骨肉相聯(lián),就算皇家無親情,但李世民的表現(xiàn)是不是也太過分了呢?
蔡磊:據(jù)記載,當(dāng)上皇帝以后不久,尤其是全國局勢大致穩(wěn)當(dāng)、海晏河清的局面開始初現(xiàn)端倪的時候,唐高祖李淵也開始和執(zhí)政初期有了變化,開始耽于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享樂,生活上的貪圖安逸,必然導(dǎo)致政治上的暮氣沉沉無所作為。幾乎一天到晚都被眾多嬪妃包圍著的唐高祖是在進入人生暮年的五十歲以后才當(dāng)上皇帝的,他想抓緊時間,趁著有生之年享受一番也情有可原。
蔡磊:唐高祖對一點是深信不疑的,自己這一輩子是坐定坐穩(wěn)皇位了,兒子們要爭要搶就讓他們?nèi)ヴ[好了,只要別太出格,他認(rèn)為自己總會有辦法擺平他們兄弟間的不和。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除了朝中那些非他點頭表態(tài)不可的大事,他主要的任務(wù)就是在太子、秦王、還有齊王之間抹抹稀泥、搞搞平衡,其他的事情差不多就都交給了他的老朋友,前面說過的老宰相裴寂,自己只顧抓緊時間享受生命享受生活。
蔡磊:他曾不止一次地和他眾多的嬪妃女人們一起,擺起浩浩蕩蕩的鑾駕,攜帶著珍饈美位,來到裴寂宅上,和裴濟一塊兒吃,一塊兒玩。甚至還有一次在和裴寂喝酒的時候,他也曾頗為感慨地說過這樣的話:“公為臺司,我為太上,逍遙一代,豈不快哉!”
蔡磊:那是武德六年的事,那時候他還是皇上。他沒想到三年以后,當(dāng)初的一句笑言就真的成了現(xiàn)實。也就是說,在真的當(dāng)了太上皇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太上皇的滋味并不像他當(dāng)皇上時想象的那么逍遙和舒服。李世民當(dāng)了皇上,他當(dāng)了太上皇,就一點兒權(quán)力都沒有了,沒有權(quán)力之后,無人問津門可羅雀的滋味真不好受。
蔡磊:另外朝中很多事情,他都沒有了發(fā)言權(quán),對以前的皇上來說,這種滋味也是非常不好受的,而且他還得受制于人,具體來說就是受制于自己的兒子,現(xiàn)在當(dāng)了皇上的李世民。
蔡磊:在真的當(dāng)了太上皇之后,太上皇李淵才發(fā)現(xiàn)這個滋味真的很難受,和沒有當(dāng)過一天太上皇的隋文帝相比,應(yīng)該說唐高祖李淵的經(jīng)歷要豐富一些,但如果他自己真的能選擇,他肯定不會做這種選擇。而且他交出權(quán)力以后,感受到痛苦的不只是他一個人,最少還牽扯到他身邊的人,例如曾經(jīng)被李淵信任到無以復(fù)加程度的老宰相裴濟。
蔡磊:裴寂這個人,我們以前屢屢提到過,由于早在太原起兵之時就參與密謀,屬于擁有“佐命之勛”的首義功臣,所以在武德年間一直是崇貴無比的地位。但這樣的他卻一直和李世民鬧不到一塊兒。晉陽起兵,他們就多次發(fā)生戰(zhàn)略分歧。建國以后,又在如何處理劉文靜事件上發(fā)生過沖突,一個要保,一個要殺,后來由于李淵的支持,最終還是裴寂占了上風(fēng),劉文靜被殺。劉文靜死了,但這筆帳李世民一直給他記著,一直記到了李世民自己當(dāng)皇上,到了自己的貞觀年間。
蔡磊:后來,在儲君之位的激烈爭奪中,裴寂也一直是站在原太子李建成一邊的。也許真的是感到自己陷入皇家事務(wù)太深的緣故,早在武德五年(623),正是裴濟如日中天時,他就向當(dāng)時還是皇上的李淵提出要告老還鄉(xiāng),因為李淵的真情挽留,所以裴寂沒有走,留了下來。
蔡磊:后來就到了李世民當(dāng)皇上、李淵成為太上皇的貞觀年間。從表面上看,裴寂受到的待遇沒有多大變化,還是受到尊重的,他名下的食邑比唐太宗所有的功臣都多,達到一千五百戶,位列第一,但他實際上參與政事的權(quán)利卻被剝奪了。生活上好吃好喝把你供著養(yǎng)著,但在政治上已經(jīng)不讓裴濟有發(fā)言權(quán)了。
蔡磊:到了貞觀三年,也就是公元629,有一個和尚叫法雅,在李淵時期,這個和尚進入皇宮不受限制,到了李世民掌權(quán)之后,和尚的特權(quán)就被取消了,本來有特殊待遇的和尚不滿是肯定的,因為這個事兒不知怎么又成了案子,而且還和裴寂連上了。裴寂怎么爭辯解釋都沒用,受到撤職、削食邑一半,放歸老家的處分。
蔡磊:堂堂宰相怎么能受一個小小和尚的牽連,裴濟也是老官僚了,他肯定不會不理解這其中蘊含的信息?按道理說,食邑消了,官也消了,你以前不是想回家嗎?那就回家去吧,但不知道裴寂怎么在此時卻犯了糊涂,讓他回家他不走,賴在京師一直不去,結(jié)果李世民大怒,長安令也因此而挨了鞭子。
蔡磊:李世民的鞭子看起來是打在小小的長安令的身上,但鞭子打的誰,誰還看不出來?那一次裴寂還被唐太宗惡狠狠地奚落了一頓:按照你的資歷和威望你怎么能這樣呢?你真的以為你的威望天下第一嗎?在你當(dāng)宰相的時候,武德年間賄賂宮廷、紀(jì)綱紊亂實際都是因為你引起的,為什么我沒有處理呢?實際就是因為你要回家了,沒說完的話就是,讓你走你還不走,趕你走你怎么還不走呢?
蔡磊:看起來罵的是裴濟,但實際上罵的是老皇上,老皇上聽見了也只能假裝耳朵背。
蔡磊:裴濟的日子已經(jīng)非常難過了,但接著,京中又有人揚言“裴公有天分”,也就是宰相有當(dāng)皇上的天命的意思,本來皇上就對裴濟不感冒了,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這種謠言,而且這種謠言是皇上最不愛聽的,聽到這種消息,裴濟就更難受了,這種留言在京中傳得到處都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裝著不知道,萬一皇上將來知道了,他也說不清,那怎么向皇上報告、怎么解釋呢?他還是說不清。既不敢報告,又沒辦法處理這種事,后來裴濟想的辦法就是找人去殺人滅口,這一下干脆讓唐太宗公然抓住老宰相的把柄了。就這樣,唐太宗給配裴濟列了四條罪名,要處他死罪。
蔡磊:第一條罪狀:“位于三公而與妖人法雅親密?!惫僖呀?jīng)當(dāng)?shù)煤艽罅?,你還和妖人(和尚)交往。
蔡磊:第二,事發(fā)之后你還口出怨言,說我們大唐的開創(chuàng)和你的功勞是分不開的,這是你的第二條罪狀。
蔡磊:第三條罪狀,你聽到妖人的話還不向我報告。第四條罪狀,你不向我報告,還要殺人滅口。
蔡磊:這幾條如果細究起來,也實在經(jīng)不起推敲,最后唐太宗對裴濟的處置是,本來我殺你的理由是很足的,但我聽大家的意思,流放你算了,意思是,本來你罪該處死,我沒有處死你,已經(jīng)是皇恩浩蕩了,誰官大誰嘴大,皇上怎么說都是皇上的理,怎么說都是說。裴濟就這樣沒了理。我們知道裴濟被迫交出權(quán)柄是在在李淵成了太上皇之后,皇帝這個詞是秦始皇發(fā)明的,太上皇也是他的專利,他把自己叫做皇帝,想的是朕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shù),二世、三世……傳世無窮。同時又對以往已經(jīng)形成套路的“子議父,臣議君”的“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謚”的做法大為不滿,活著的人要對死了的人進行評價,哪怕死了的是父親,兒子也要通過謚號給父親褒貶,哪怕死了的是皇上,大臣也要通過謚號對他評價,秦始皇對此非常不滿,于是取消了這個制度,追尊其父莊襄王為太上皇。
蔡磊:第一個活著享受了一番太上皇風(fēng)光的是劉邦的父親,劉邦本來是一個鄉(xiāng)里的潑皮,但也依然拿父親當(dāng)父親對待,隔幾日去看一看,父子之間誰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但偏偏劉老太爺家的家令說:“天無二日,土無二主”。皇上雖然是你的兒子,但他是人主,你雖然是他的父親,但你是臣下啊,你怎么能讓人主向臣下行禮呢?要是這樣下去,顯然道理是講不通的,如此則威重不行,本來心安理得的老太爺這下真的坐不住了,下次兒子來,他自己就趕緊跪下了,這把劉邦自己又嚇一跳,趕緊去扶父親。
蔡磊:中國人是最講究禮法順序的,有了管家的說法,劉老太爺堅持讓兒子不要扶自己,說我雖然是自己的父親,但你是皇上,這禮我該給你行,國法要大于家法,不能因為家里的關(guān)系亂了天下的根本。于是最后劉邦也把他父親尊為太上皇。而勸說老太爺不要在皇上面前擺老子架子的管家也讓劉邦非常喜歡,重重賞賜了一番。
蔡磊:這是劉邦和他的父親,回過頭再說李世民和他的父親李淵,李淵也是太上皇,但情況和劉邦父親大大不一樣,劉邦父親本來就是一個鄉(xiāng)下老頭,但李淵不一樣,大唐江山就是他領(lǐng)著兒子一刀一槍打下來的,而且自己名正言順當(dāng)了九年皇上,現(xiàn)在突然被兒子迅速架空,趕下皇位,成為受人擺布的太上皇,這種日子可以說是要多窩囊有多窩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蔡磊:武德九年(626)十月,剛登上皇位兩個月的李世民就在朝堂上公然對武德時期(李淵當(dāng)政時期)的各項政治舉措進行公開抨擊。其中李淵大封宗室,甚至一直封到他父親高祖父那一代的遠親了,以致于“雖童孺皆為王,王者數(shù)十人”的局面,,針對這種局面,李世民就問了:“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這樣大肆封王,就是把天下子民不當(dāng)一回事,這樣好嗎?
蔡磊:皇上有此一問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了,來自臣下的回答自然也就不難預(yù)料,這肯定是不對了,大臣們一說,李世民立即表態(tài)了,他說,說得對,我是天子,是要養(yǎng)老百姓的,按這個說法,天子養(yǎng)天下老百姓,天子是天下百姓的父母,我是天子,所以養(yǎng)百姓也,“豈可勞百姓以養(yǎng)己之宗族乎!”我是天子,是天下老百姓的父母,我怎么能讓老百姓再來養(yǎng)自己的宗族呢?于是他采取措施,把已經(jīng)被封爵的人通通都降為縣公,只有少數(shù)幾個確實為大唐王朝的建立立有功勛的人是例外。
蔡磊:按說李世民這種做法和抨擊是沒什么錯誤,但反過來替當(dāng)事人另一方李淵想一想,是不是有一種被人當(dāng)中羞辱的感覺呢?這只是個開始,類似的事例還有很多很多。
蔡磊:李世民上位后改了年號叫貞觀,貞觀元年(627)正月,李世民大宴群臣,席間命人奏起了為他自己歌功頌德的《秦王破陣樂》曲,并于大庭廣眾間公然說道:“朕昔在藩邸,屢有征伐,世間遂有此歌……功業(yè)由之,致有今日,所以被于樂章,示不忘本也?!?/p>
蔡磊:這邊為秦王歌功頌德的曲子在吹著、響著、唱著,他自己也說,我當(dāng)時還是藩王時就南征北戰(zhàn),到處打仗,當(dāng)時民間就有這個歌了,功業(yè)由之,致有今日,意思是,是我的豐功偉績讓老百姓感恩戴德,所以才有這樣的曲子。這多少有點兒貪天之功的意思吧?
蔡磊:后來又到了貞觀三年的裴寂事件。也是在那一年,大將軍李靖大破突厥的消息傳來朝廷,朝中自然是一片慶賀之聲,貞觀天子又是一次借題發(fā)揮,來了一段針對突厥前后表現(xiàn),實際也是針對父親當(dāng)時在武德年間和突厥的關(guān)系,來了一段演說:
蔡磊:我們國家剛剛建立時,太上皇因為國家力量還弱,為了百姓的緣故,對突厥俯首稱臣,我那時候就很痛心疾首,有志要消滅突厥,以至于“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天我只是派了一個大將軍出去,就把我們以前受的恥辱都給雪了。這是李世民的說法。
蔡磊:總算李世民嘴下留情,雖然不愿意承認(rèn)當(dāng)初與突厥的關(guān)系其實是一種以屈求伸的策略,但總算還算是給了李淵一個解釋,當(dāng)然他對李淵評價的目的依然是通過對父親的評價來突出自己,父親那時候是這樣,現(xiàn)在自己“暫動偏師”,就“無往不捷”,實際上是一種自我表揚吧。
蔡磊:再一年之后,周圍的少數(shù)民族都把貞觀天子稱為“天可汗”,突厥的頡利可汗也成為俘虜被押往長安。據(jù)說,聽到這個消息之后的太上皇心悅誠服連聲嘆息:我的兒子能把突厥給滅了,這接班人算是選對了,這次的表揚又是借別人的口來表揚自己,既然這樣,肯定接下來的場面又是歡欣鼓舞,普天同慶了?!顿Y治通鑒》里記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余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逮夜而罷?!边@是說的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太上皇召集皇上和比較重要的大臣、皇王、王妃一起擺酒慶賀,喝得高興了,太上皇彈起了琵琶,皇上跳起了舞,這真是一幅君臣盡歡,其樂融融的場面啊。
蔡磊:這樣的場面在貞觀七年年底又出現(xiàn)了一次。事情依然是和突厥頡利可汗等人有關(guān),地點則是在當(dāng)時還保留著的西漢未央宮。飲酒時,太上皇李淵突然命令突厥的頡利可汗起舞,然后又命令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一個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跳舞,另外一個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吟詩,他自己則笑道:“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接著就是李世民奉觴上壽道:“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置酒此宮,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
蔡磊:這兩段描寫都是《資治通鑒》里面的,《資治通鑒》兩次濃墨重彩描繪的歡慶場面其實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為執(zhí)掌朝政的貞觀天子的李世民歌功頌德。如果總是自吹自擂自說自話難免讓人人生疑生厭,所謂逆反心理,所以司馬光的這種筆法,應(yīng)該說是運用了一種不露痕跡便盡得風(fēng)流的《春秋》筆法。表揚起來比較容易,人家接受起來也比較容易,而且還把劉邦父子拉出來了。
蔡磊:拉出漢高祖劉邦父子也是大有深意。誰不知道劉邦少時因游手好閑不治產(chǎn)業(yè),父親對他不滿意,所以屢被責(zé)罵,當(dāng)了皇上之后劉邦得意洋洋地問父親,你老是對我不滿意,看看吧,我如今掙下的是一份多大的家業(yè)?!我都當(dāng)了皇上了,這家業(yè)還不夠大嗎?李世民舊事重提,實際還是在借古喻今,把自己比做氣象萬千志向高遠的漢高祖,而把自己的父親比喻成那個稀里糊涂揀了個太上皇做的劉老頭啦!
蔡磊:這種比喻李淵當(dāng)然是明白的,但他明白了也沒有辦法,李淵當(dāng)時也是在官場歷練已久,當(dāng)初隋煬帝一句“阿婆面”的揶揄就曾讓他郁悶頗久耿耿與懷,如今,自己兒子當(dāng)著大臣的面揶揄自己,你說他的心里能好受嗎?
父子之間打不開的心結(jié)
蔡磊:說了這么多,實際說的也是兩代皇上、兩代父子之間心里上的交鋒和感應(yīng)。類似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其中最明顯不過的還是貞觀三年四月的那次從太極宮改往弘義宮的搬遷。
蔡磊:所謂太極宮就是太上皇李淵當(dāng)皇上時的聽政之所,所居之處,是辦公的地方,也是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整個皇宮的中心。在它的東邊,就是太子所居的東宮,西邊則為掖庭宮,既是宮女的住處,同時還是違反朝廷律令的犯官家屬們勞動改造的地方。太極宮正中的是太極殿,由大隋大興殿改名而來,也是皇帝每月初一、十五接見大臣的地方,它后邊的兩儀殿則是皇帝日常聽政視事的場所。
蔡磊:玄武門事變后,太子李建成被殺,李世民從他自己的弘義宮搬進了李建成的東宮,雖然有點倉促,但也算名正言順。把李建成殺了以后,李世民自己被立為太子,后來他又很快成了皇上,他成了皇上,但老皇上還活著,而且還成了太上皇,他總不能公然把太上皇攆走吧?所以李世民的登基典禮也是在東宮舉行的。
蔡磊:東宮當(dāng)然也是秦王李世民曾經(jīng)的朝思暮想的地方,但那是當(dāng)太子之前;現(xiàn)在都當(dāng)了皇帝了卻還要偏居?xùn)|宮,心里當(dāng)然也很窩囊。這其實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的問題就遠不是窩囊一詞所能解釋的了的,東宮原是李建成一家住的地方,而李建成又死在李世民的刀下,包括他的家人,你住在自己殺了人家一家人的地方,那種心理障礙應(yīng)該是很難克服的,李世民雖然是皇上,但皇上也是人,所以我估摸著他的心理障礙應(yīng)該也是沒辦法克服的。
蔡磊:他住在東宮里,又不舒服,又窩囊,又擔(dān)驚受怕,但心里這種感覺他又沒辦法跟別人說,還真是不能明目張膽的給老皇上找地方讓他搬出去,這還真不好說,他可能想等老皇上自己反映過來,你已經(jīng)不是皇上了,還住在皇宮里干嘛?但李淵也不知道是真的沒想到,還是想到了還故意不動彈,跟兒子較勁,反正他是沒動彈。
蔡磊:父子倆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僵持了三年,直到貞觀三年四月,太上皇李淵才遷往自己還是皇帝時,為表彰秦王“有克定天下之功,特降殊禮”而下令為秦王修建的弘義宮。按《舊 唐書》里的記載,那是一次高祖太上皇自愿的搬遷,搬遷的理由是:“高祖以弘義宮有山林勝景,雅好之,至貞觀三年四月,乃徙居之,改名大安宮。”
蔡磊:這條理由顯然缺乏說服力。從皇宮搬到昔日的秦王別宮,就是按朝廷禮制,那弘義宮不但比皇宮低一級,還要比太子?xùn)|宮也低一級。別說是享慣尊榮富貴的皇上了,就以普通百姓的習(xí)性,房子誰不想越住越大,越住越好?按現(xiàn)代人的話講,房子也好,工資也好,都屬于只能上、不好下的剛性福利。更何況李淵還是皇上,但他就搬了。
蔡磊:到了貞觀六年,有監(jiān)察御史馬周上疏道,給皇上上折子,從國際影響和群眾輿論兩方面給皇上做工作,建議將太上皇住的大安宮休整一番,以符合太上皇的身份,也讓天下人明白明白皇上作為兒子的孝心,按馬周的原話,這種孝心需要“昭乎天下”,那是不是說民間已經(jīng)有了對李世民不利的疑問了呢?
蔡磊:皇上和太上皇父子倆究竟怎么了?我們這一講前面講了這么多,都是圍繞著李淵和李世民、皇上和太子倆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疙疙瘩瘩,父子倆的疙瘩的確是存在的,而且怎么也沒辦法化解,按道理李世民已經(jīng)從父皇手里把皇位搶來了,哪怕出于勝利者特有的好心情,對父親是不是也應(yīng)該稍微客氣一些?他也沒有這樣。
蔡磊:這個問題還真是值得一番探討。人生在世,不論你是達官貴人還是草民百姓,大都會有自己難解的心結(jié),如果總也解不開,那就成了死結(jié),這種死結(jié)有時甚至?xí)侵旅?,例如隋煬帝。隋煬帝先不講,我們先講李世民,李世民也有自己的心結(jié),他想當(dāng)皇上,當(dāng)太子,為了這個目的,所以發(fā)動了玄武門事變,但是玄武門事變卻成為了他的心結(jié),但讓李世民始料未及的是,他為解開心結(jié)所做的努力,結(jié)果卻導(dǎo)致了新的更大更難解的心結(jié)。也就同時成了登上皇位、當(dāng)上皇帝的李世民終生難解的死結(jié)。
蔡磊:“若事成,則天下皆汝所致,當(dāng)以汝為太子?!薄顿Y治通鑒》所說,這是決定晉陽起兵的時候,李淵對李世民說的,但這時候他們還在商量到底要不要起兵,還在商量要不要起兵時李淵就已經(jīng)想到事成之后要讓你當(dāng)混上,這個記載總覺得有點兒不太靠譜,有點兒像兩個獵人還在窩棚里算計,還不知道自己是打到野雞還是野兔時就說自己是燒著吃還是烤著吃,有點兒不靠譜。據(jù)說,當(dāng)時李淵這樣一說,李世民就“拜且辭”,推辭了。
蔡磊:類似這樣的說法很多很多,尤其是打下長安以后,《資治通鑒》、《貞觀政要》里都有這種說法,意思只有一個,李淵不只一次要把皇位讓給李世民,而李世民也是一次一次的推了。后來的說法有些變化,變得更直接、更露骨,這是李世民自己說的,“高祖有廢立之心而未定,我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不懼?!?/p>
“朕觀古先撥亂之主皆年逾四十,惟光武年三十三。但朕年十八便舉兵,年二十四定天下,年
蔡磊:前面說的是武德六年以后,老皇上就早有廢立之心,我不為兄弟所容,這是說的李建成和李元吉,我當(dāng)時面臨的情況是“功高不賞”,我功勞這么大,皇上總是拿不出相應(yīng)的賞賜給我。然后他又說了,看古代那些撥亂反正,創(chuàng)立新朝的開國皇上,年齡大都在四十以上,只有東漢的光武皇帝劉秀是三十三歲那年城市,我十八歲就舉兵,二十四歲定天下,二十九歲成了天子,所以我還是比他厲害。這么一說,整個大唐從興兵舉義到開國定都,再到政通人和,就全是李世民自己的功績了,不要說李建成、李元吉了,老李淵也不見了蹤影。
蔡磊:盡管話說的氣沖牛斗理直氣壯,但心里畢竟又疑神疑鬼無法坦然,尤其是關(guān)于玄武門事變,更是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和魔障。若不能在有生之年給個說法,難保后人不說三道四胡說八道,盡管那時候還沒有決議議案之類的東西,但國史之類的東西還是有的,當(dāng)朝帝王實錄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于是李世民要看,并且下達指示,他是這么說的:
蔡磊:“昔周公誅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鴆叔牙而魯國寧。朕之所為,義同此類,蓋所以安社稷、利萬民耳。史官執(zhí)筆,何煩有隱?宜即改削浮詞,直書其事?!边@個“其事”指的還就是玄武門之變。李世民這段話是拿自己先比了一下周公和季友,這都是歷史上有名的輔佐了主子的能臣,他認(rèn)為自己的玄武門之變和此相似,為的是國家和老百姓,你們記這件事兒不要害怕犯了我的忌諱,一定要秉筆直書。
蔡磊:話說得很漂亮,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其實也流露出他對這件事情的耿耿于懷,也就讓我們明白了李世民的心結(jié)究竟糾纏在什么地方。
蔡磊:圍繞著太子儲君之位,他曾經(jīng)和李建成、李元吉等親兄熱弟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明爭暗斗,不管老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說沒說過要改立勞苦功高的李世民為太子的話,哪怕僅僅是為了造輿論,李世民也得借他人之口說出自己要的東西,目的只有一點,那就是讓父皇早下決斷。但父皇那里又總是首鼠兩端猶豫不決,而形勢又越來越危險、越來越緊張,以至于李世民終于對父皇不抱幻想,采取了行動,于是也就有了玄武門的矛飛劍舞鮮血淋漓。李世民才不想理會父皇有什么難處呢,他認(rèn)定就該自己接班當(dāng)那個皇上,應(yīng)該而不能實現(xiàn),他自然對父皇又怨又恨怨恨交織恨多于怨。他認(rèn)定是父皇把自己逼上了那條殺人喋血英名受損的不歸之路,他李世民的聲譽和形象從此將在世人眼中大打折扣,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怎能不是千古之憾千古之痛千古之恨?!由于你的模棱兩可,把我逼得不得不殺人,我的形象就由此受到了損毀,這可以說是李世民心中一輩子都沒有解開的疙瘩,可能也就是由于這個疙瘩,他才對他的父親,對李淵抱著一種絕不寬恕、絕不原諒的態(tài)度,以至于才有了我們前面說的種種和老皇上為難的七七八八。
蔡磊:李世民對老皇上的種種不恭不孝,以至于好多臣下都看不過去了。
蔡磊:貞觀六年,李世民想去九成宮避暑,卻壓根沒想到年事已高的太上皇。還是那個馬周再次上疏道:我看到您又下了明敕,要去九成宮避暑了,我認(rèn)為太上皇年事已高了,陛下是不是應(yīng)該多去看望看望皇上呢?去九成宮三百余里,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回來的,是不是應(yīng)該帶上太上皇一起去避暑,結(jié)果現(xiàn)在你讓老皇上住著熱的地方,自己去避暑。
蔡磊:這可以說是一種非常直率尖銳的批評了,即使有如此尖銳的批評,貞觀天子依然不顧父子之間的“溫情之禮”,自顧走了。第二年依然如故。第三年開始的情形還是如此。貞觀天子是那年三月去的九成宮,到了七月,卻突然“屢請上皇避暑九成宮,上皇以隋文帝終于彼,惡之?!笨雌饋砗孟袷腔噬辖K于想起太上皇了,而太上皇自己反倒拿捏起來。實際的情況是,兒子請老子避暑之日,卻正是老子得“風(fēng)疾”,也就是現(xiàn)在說的中風(fēng),也就是說,李世民明明知道老子動不動了,他偏偏來了一次孝順秀!
蔡磊:還有更絕的吶,就是在貞觀七年造大明宮,說是給太上皇造的避暑之處,結(jié)果還沒建成太上皇就死了,大唐太上皇就這樣于貞觀九年(634)五月,以七十高齡辭世而西。葬于獻陵。
蔡磊:修陵的時候皇上還有詔令:“依漢長陵故事,務(wù)在崇厚?!币簿褪歉咛盥褚员M孝道的意思吧。給他上的謚號是太武皇帝,廟號高祖。
蔡磊:唐高祖李淵就這樣走完了他最后一段不無蒼涼的黃昏歲月,至死都沒能得到兒子的諒解,甚至死后兒子對他也是冷淡異常。有過這樣一件事:貞觀十年(636)六月,李世民的文德皇后去世,十一月葬于昭陵。李世民有一次和魏征一起登高往那邊看,李世民的意思是讓魏征看昭陵,結(jié)果魏征故意看不見,然后李世民就拿手指,說那不是,這時魏征旁敲側(cè)擊來了一句,我以為您讓我看獻陵呢,要是昭陵我早就看見了,蓋得那么大,誰看不見。
蔡磊:老父不如老婆,并且毫不隱晦,這在那個視父母為恩人,視兄弟如手足,視妻子如衣服的年代也算是驚人之舉了吧?李世民對李淵的不滿,心結(jié)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本文來源:網(wǎng)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