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學專業(yè)這么沒用，為什么我們還要學？

前不久有則消息稱：法學專業(yè)連續(xù)6年被評為最沒用的專業(yè)。這真是一件令所有法律人都沮喪的事情。畢竟我們當年選擇法學專業(yè)時，都認為它一定是一個熱門專業(yè)，對吧？當然，熱門不等于有用，但若說法學是最沒用的專業(yè)，我完全不能認同。因為在我看來，法學教育給了我四個重要的理念火能力，它們讓我受益終生。

分析問題的邏輯和方法

再沒有哪個專業(yè)像法學一樣如此鍛煉人的分析問題能力了。法學教育培養(yǎng)了我法律人的獨特思維：判斷事實-分析定性-解決處理。這是我認為最好的分析問題的方式，即先確定基礎(chǔ)事實，再進行價值判斷，最后提出解決方案。

我所做的是刑事法律工作，這個領(lǐng)域更要求嚴密的分析邏輯。

上面這張圖我曾在以前的文章中提到過。刑事司法過程的核心有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確定基礎(chǔ)事實，它需要證據(jù)、邏輯、經(jīng)驗的結(jié)合運用；第二個階段是判斷法律適用，它需要在前一階段業(yè)已確定的基礎(chǔ)事實上，用法律、法理、習慣與政策作為論據(jù)去判斷。其實，在第二階段之后還有一個階段，那就是處理問題的階段：確定了一個人實施了某一犯罪行為，又分析出了該犯罪行為的法律定性，最后就是如何處理——起訴還是不起訴，起訴的話應該在法定量刑幅度內(nèi)選擇哪一個具體期限——完成了這一步，刑事司法活動才告一段落。

人們在分析問題時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一個不好的傾向就是忽略基礎(chǔ)實施的確定，根據(jù)只言片語直接進行價值判斷，這種傾向甚至在很多接受了法學教育的人身上仍然存在。但確定事實才是進行價值評價的基礎(chǔ)，并且在很多時候，確定事實的難度要遠遠大于價值判斷。

價值沖突的判斷與取舍

在學習法學之前，我一直是一個一元論者。所謂一元論指的是這樣一種世界觀：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必然有一個正確答案，并且這些正確答案之間是相融無間的，所有美好的、正確的價值追求都不會互相沖突，它們可以融為一個整體，形成和諧的價值體系。

是法學教育以及隨后的法律工作徹底改變了我的這種一元論世界觀。因為在法學以及法律工作中，存在著大量的價值沖突，每個價值單獨來看都是絕對正確的，但它們卻不可能同時存在，它們之間有時候會存在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比如公正和效率，再如“不枉”和“不縱”，甚至如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quán)。

在存在價值沖突的時候，人們需要進行選擇，有選擇就有取舍，此時人們需要根據(jù)當時的情況進行更上位的判斷。比如，在人權(quán)觀念淡薄的年代，人們選擇寧枉勿縱以嚴厲打擊刑事犯罪；但在人權(quán)意識逐漸強化的今天，人們接受寧縱勿枉以確保無辜的人不受追究。

法學以及法律工作中充滿了這種價值上的沖突，甚至每個案子的處理過程中，每個證據(jù)的采信過程中，都會產(chǎn)生價值沖突的問題。法律人需要不斷地進行取舍，以便不斷前行。

歸納演繹外的方法尋找

到目前為止，人類公認的獲取知識的手段只有兩種：歸納和演繹。但這兩種方法不能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對于那些既不能用歸納的方法，也不能用演繹的方法解決的問題，解決它們的方法尚不明確，以至于這些問題仍然處于“哲學狀態(tài)”，期待著人們發(fā)現(xiàn)歸納、演繹意外的方法去解決它們。

法學以及法律工作中就經(jīng)常有這樣的問題。舉個例子：如果我問：“如何才查明犯罪嫌疑人作案時的具體年齡？”答案是基于調(diào)查（司法意義上的觀察）；戶籍部門、醫(yī)院或者鑒定人將會是我們能夠找到的幫助者。倘若再問：“14周歲未成年人綁架撕票的行為應當如何處理？”這也并不難回答——只需對《刑法》以及相關(guān)司法解釋的條文進行演繹推理便可知曉。但是，如果問及“人們在什么情況下會相信指控的事實確曾發(fā)生過？”或者“怎樣的量刑能夠被稱為‘罪責刑相適應’？”對上述問題我們應該怎樣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回答呢？同樣的道理，回答“為什么無利害關(guān)系的證人證言比有利害關(guān)系的證人證言更為可信？”比回答“為什么內(nèi)心確信的證明標準比排除合理懷疑標準更適宜（或者相反）？”容易；回答“搶劫致人死亡的法律后果是什么？”比回答“什么叫寬嚴相濟或怎樣才算從重處罰？”容易；回答“‘應當’一詞的精確涵義”比回答“‘酌情’一詞的精確涵義”容易；回答“什么叫‘公開審判’”比回答“什么叫‘公正量刑’”容易。

在上述每對例子中，回答第二個問題的難度明顯大于第一個問題——其原因不在于題目所涉及的知識內(nèi)容更“偏僻”或者回答所需的語言更復雜，而是在于人們沒有客觀的標準來判斷答案的對錯；關(guān)于它們的各種解答只能用“合理”或“不合理”、“能接受”或“不能接受”以及相應的程度予以評價。

上述那些難以回答的問題的共同特征在于：它們既不是經(jīng)驗的問題，也不是形式的問題；據(jù)此，司法工作所需的一部分知識內(nèi)容可被歸入具體的科學范疇——比如前文所舉各對例子中的第一個問題，因為它們要么可以通過觀察（調(diào)查）等經(jīng)驗的方法獲得，要么則可通過演繹（如對不同法條進行文字演繹）等形式的方法獲得；但同時也存在一部分知識，其研究方法尚不明確、判定標準莫衷一是，故而暫時無法獨立成為或者被劃歸為具體的科學部門，至今仍滯留在“混沌”的哲學母體中，以它們?yōu)橐罁?jù)的司法環(huán)節(jié)因此尚未實現(xiàn)“科學化”——與證明或者量刑活動有關(guān)的大部分知識內(nèi)容即屬此類。對這些問題的研究和解決，需要尋找歸納、演繹之外的其它方法，這給了我們很大的研究空間，也激發(fā)了無限的想象力。

良好口才的培養(yǎng)與提高

法學教育讓人學會思辨，法律工作要求從業(yè)者有良好的說服能力，這一切都促使良好表達能力的養(yǎng)成。這一點似乎不用過多闡述。

以我自己的觀察，一個本科畢業(yè)生，進入司法機關(guān)后從事法律工作，只要用心去學習，不出三年就能培養(yǎng)出良好的表達能力。并且這種能力隨著工作經(jīng)驗的積累和學習的深入還會越來越有所提高。良好的表達能力和說服能力，是絕大多數(shù)工作都需要的，所以擁有這種能力，即使今后不再從事法律工作，也能在其它工作領(lǐng)域中作出好的成績。

當然，表達能力和口才除了接受法學教育外，還需要刻苦的自我培養(yǎng)。我會在以后的文章中介紹一些我自己的方法。

結(jié)語

回到正題上來，其實我能夠理解為什么法學連續(xù)六年被評為最沒用的專業(yè)。因為它對人思維、能力上的這些培養(yǎng)，是潛移默化的，不能立竿見影，無法迅速地轉(zhuǎn)換為經(jīng)濟價值。不過，認真學習的人一定能在法學教育或法律工作中獲得其它專業(yè)很難給予的東西，正是這些東西讓我們得以成為一個冷靜、理性、客觀的法律人。以上，愿所有曾接受過、正在接受以及即將接受法學教育的人，珍愛我們的專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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