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金瓶梅詞話》作者及時(shí)代的推測
關(guān)于《金瓶梅詞話》的作者及其產(chǎn)生的時(shí)代問題,至今尚未有定論。許多的記載都說,這部《詞話》是嘉靖間大名士王世貞所作的。這當(dāng)由于沈德符的“聞此為嘉靖間大名士手筆”一語而來,因此遂造作出那些《清明上河圖》一類的苦孝說的故事?;蛞詾橄低跏镭懽饕远竞?yán)世蕃的,或以為系他作以毒害唐順之的。這都是后來的附會(huì),絕不可靠。王曇《?》的《金瓶梅考證》說:
《金瓶梅》一書,相傳明王元美所撰。元美父忬以灤河失事,為奸嵩搆死,其子?xùn)|樓實(shí)贊成之。東樓喜觀小說,元美撰此, 以毒藥傅紙,冀使傳染入口而斃。東樓燭其計(jì),令家人洗去其藥而后繙閱,此書遂以外傳。蔣瑞藻的《小說考證》及《小說考證拾遺》,引證《寒花賁隨筆》、缺名筆記、《秋水軒筆記》、《茶香室叢鈔》、《銷夏閑記》等書,也斷定《金瓶梅》為王世貞作。其實(shí), 《清明上河圖》的傳說顯然是從李玉《一捧雪傳奇》的故事附會(huì)而來的。《清華周刊》曾載吳晗君的一篇《金瓶梅與清明上河圖的傳說》,辨證得極為明白,可證王世貞作之說的無根。
王曇的《金瓶梅考證》又道:“或云李卓吾所作。卓吾即無行,何至留此穢言!”這話和沈德符的“今惟麻城劉延伯承禧家有全本”語對(duì)照起來,頗使人有“或是李卓吾之作吧”之感。但我們只要讀《金瓶梅》一過,便知其必出于山東人之手。那末許多的山東土白,決不是江南人所得措手于其間的。其作風(fēng)的橫恣、潑辣,正和山東人所作的《醒世姻緣傳》、《綠野仙蹤》同出一科。
一個(gè)更有力的證據(jù)出現(xiàn)了。 《金瓶梅詞話》欣欣子序說道:“竊謂蘭陵笑笑生作《金瓶梅傳》,寄意于時(shí)俗,蓋有謂也?!碧m陵即今嶧縣,正是山東的地方。笑笑生之非王世貞,殆不必再加辯論。
欣欣子為笑笑生的朋友;其序說道:“吾友笑笑生為此,爰罄平日所蘊(yùn)者著斯傳,凡一百回?!币苍S這位欣欣子便是所謂“笑笑生”他自己的化身吧。這就其命名的相類而可知的。
曾經(jīng)仔細(xì)的翻閱過《嶧縣志》,終于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關(guān)于笑笑生或欣欣子或《金瓶梅》的消息來。
《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到底是什么時(shí)候的人呢?是嘉靖間?是萬歷間?
沈德符以為《金瓶梅》出于嘉靖間,但他在萬歷末方才見到。他見到不久,吳中便有了刻本。東吳弄珠客的序,署萬歷丁巳《四十五年》。則此書最早不能在萬歷三十年以前流行于世。此書如果作于嘉靖間,則當(dāng)早已“懸之國門”,不待萬歷之末。蓋此等書非可終秘者。而那個(gè)淫縱的時(shí)代,又是那樣的需要這一類的小說。所以,此書的著作時(shí)代,與其的說在嘉靖間,不如說是在萬歷間為更合理些。
《金瓶梅詞話》里引到《韓湘子升仙記》 (有富春堂刊本),引到許多南北散曲,在其間,更可窺出不是嘉靖作的消息來。欣欣子的序說道:
吾嘗觀前代騷人,如盧景暉之《翦燈新話》,元微之之《鶯鶯傳》,趙君弼之《效顰集》,羅貫中之《水滸傳》,丘瓊山之《鐘情麗集》,盧梅湖之《懷春雅集》,周靜軒之《秉燭清談》,其后《如意傳》、《于湖記》,其間語句文確,讀者往往不能暢懷,不至終篇而掩棄之矣。
按《效顰集》、《懷春雅集》、《秉燭清談》等書,皆著錄于《百川書志》,都只是成、弘間之作。丘瓊山卒于弘治八年。插入周靜軒詩的《三國志演義》,萬歷間方才流行,嘉靖本里尚未收入。稱成、弘間的人物為“前代騷人”而和元微之同類并舉,嘉靖間人,當(dāng)不會(huì)是如此的。蓋嘉靖離弘治不過二十多年,離成化不過五十多年,欣欣子何得以“前代騷人”稱丘濬、周禮《靜軒》輩!如果把欣欣子、笑笑生的時(shí)代,放在萬歷間(假定《金瓶梅》是作于萬歷三十年左右的吧),則丘濬輩離開他們已有一百多年,確是很遼遠(yuǎn)的夠得上稱為“前代騷人”的了。又序中所引《如意傳》,當(dāng)即《如意君傳》;《于湖記》當(dāng)即《張于湖誤宿女貞觀記》,蓋都是在萬歷間而始盛傳于世的。
我們?nèi)绻选督鹌棵吩~話》產(chǎn)生的時(shí)代放在明萬歷間,當(dāng)不會(huì)是很錯(cuò)誤的。
嘉靖間的小說作者們剛剛發(fā)展到修改《水滸傳》,寫作《西游記》的程度。偉大的寫實(shí)小說《金瓶梅》,恰便是由《西游記》、《水滸傳》更向前進(jìn)展幾步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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