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1618年形勢圖
01
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四月十三。
后金努爾哈赤以“七大恨”文檄告天下，歷數(shù)了明朝對女真各族的迫害后，親率八旗主力，兵鋒直指明廷遼東重鎮(zhèn)撫順。
四月十五，后金大軍抵達撫順城下，但沒有立即攻城。
努爾哈赤讓3000名士兵扮成商販，混入撫順城，八旗主力尾隨發(fā)動突襲。
一番混戰(zhàn)，撫順守將李永芳被俘，隨即率599名明軍投降了努爾哈赤。
撫順就這樣輕易被攻陷。
遼東巡撫李維翰接到撫順失守的消息后，急忙命遼東總兵張承胤率部迎擊努爾哈赤。
二十一日，張承胤到達撫順城南。
此時的努爾哈赤已經(jīng)撤軍而去，探得張承胤的兵力3000人左右，就又調(diào)過頭來，兵分三路包圍明軍。
最終明軍因寡不敵眾，三千多人全軍覆沒。
張承胤戰(zhàn)死。
撫順距沈陽僅有一百多里路程，撫順一失，沈陽危殆，遼左震動。
薊遼總督汪可受和遼東巡撫李維翰，已經(jīng)解決不了問題了，二人只能火速向朝廷報告。
敗報傳到北京，朱翊鈞一改萬事不理的懶樣，迅速對遼東局勢做出了指示：
1、起用老資格的楊鎬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jīng)略遼東；
2、起用李如柏為遼東總兵；
3、起用原任總兵杜松負責(zé)駐防山海關(guān)，原四川總兵劉綎、開原總兵馬林、薊鎮(zhèn)總兵王國棟、副總兵柴國柱、延綏總兵官秉忠等人隨時候命。
4、此外各路援軍逐步向山海關(guān)開進。
（全部明軍共計八萬八千人左右，外加趕來助拳的2000名葉赫騎兵及13000名朝鮮兵，共計十萬多人。）
這是自土木之變后，近二百年，明廷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
獅子搏兔，萬歷君臣信心十足：勝利指日可待，后金馬上就要灰飛煙滅了。
《明史·楊鎬傳》載：
遼東巡撫李維翰趣總兵官張承允往援，與副總兵頗廷相等俱戰(zhàn)歿，遠近大震。廷議鎬熟諳遼事，起兵部右侍郎往經(jīng)略。既至，申明紀律，征四方兵，圖大舉。詔賜鎬尚方劍，得斬總兵以下官，乃斬清河逃將陳大道、高炫徇軍中。其冬，四方援兵大集，遂議進師。
02
如果事情像想的那樣美就好了。
萬歷四十六年十二月底，遼東巡撫周永春上報——
遼東庫銀僅剩七萬零四百兩，而遼東軍政部門及在遼十萬余軍隊，每月光士兵的工資支出就已經(jīng)達到了15萬兩。
打個屁~
內(nèi)閣首輔方從哲找朱翊鈞要錢。
朱翊鈞不肯動用內(nèi)帑（私房錢），要死要活才擠出10萬兩。
玩吶？
戶部尚書李汝華就上奏請求加征田稅，每畝加征九厘，一年增稅520萬兩。
再苦一苦百姓吧。
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春正月，楊鎬召開戰(zhàn)前會議，對外號稱大軍四十七萬，于二月二十一日出兵。
兵分四路，然后合兵直搗努爾哈赤的老巢赫圖阿拉。
楊鎬自己則坐鎮(zhèn)沈陽指揮。
一切部署妥當(dāng)。
可是從二月十六日開始，遼東開始大規(guī)模降雪。
這種天氣下，大部隊行動十分的困難，所以明軍出發(fā)的日期一拖再拖。
明軍還未行動，努爾哈赤卻已經(jīng)將他們的動向摸得一清二楚。
雖然，楊鎬曾給努爾哈赤送過一封假信，告訴他明軍的出兵日期和兵力配屬，以圖混淆視聽。
但基本沒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明軍從一開始就沒能做到協(xié)同作戰(zhàn)。
03
征討努爾哈赤，西路軍的杜松是主力部隊。
杜松之前是延綏總兵，曾鎮(zhèn)守陜西三十多年，和蒙古人打了大小數(shù)百戰(zhàn)，打的敵人不敢直呼其名，只稱他為“杜太師”。
這一次出征，杜松帶了很多輛囚車，他一心想搶頭功，發(fā)誓一定要生擒努爾哈赤。
在這種心態(tài)下，杜松于二月二十九日夜，舉著火把出撫順關(guān)，迅速前進，一天之內(nèi)冒雪急行軍百余里，直抵渾河岸邊。
而此時，東路軍劉綎的先頭部隊剛從寬甸出發(fā)。
渾河邊上就是界凡城。
杜松得知后金兵約一萬五千人，正在界凡城修筑防御體系，企圖阻擋明軍前進。
界凡城形勢險要，是后金都城赫圖阿拉的咽喉要塞，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
界凡城北，是渾河?xùn)|岸的吉林崖；
城南為扎喀關(guān)，扎喀關(guān)旁的蘇子河對岸則是薩爾滸山。
想要拿下界凡城，這兩處是必爭之地。
于是，杜松將大軍兵分兩處，兩萬人在薩爾滸山麓扎營，而他自己準(zhǔn)備親率一萬余人渡過渾河，進攻吉林崖。
此時，輜重營因為走得慢，還未趕到，所以杜松軍只是輕裝上陣，沒有攜帶大量重型火器隨身。
努爾哈赤在偵知明軍動向之后，迅速做出判斷：集中優(yōu)勢兵力，只要拿下杜松軍，其他三路不足為慮！再對明廷兵馬各個擊破。
于是在杜松軍渡河期間，努爾哈赤在渾河上游毀壩放水，明軍被淹死不少，銳氣大挫。
而后，當(dāng)杜松全力攻打吉林崖。
當(dāng)時崖上只有四百后金軍，但明軍很快發(fā)現(xiàn)有大批后金軍已經(jīng)到達界凡城南的扎喀關(guān)。
此時的杜松別無選擇。
因為無論是杜松自己撤往薩爾滸大營，還是令對岸的兩萬明軍渡河到吉林崖下會合，都必定在渡河的時候被后金軍阻擊。
所以杜松只能搶時間，趕在后金援軍大道之前拿吉林崖。
眼看吉林崖上的后金軍就要抵擋不住了，千鈞一發(fā)之際，前來救援的二貝勒代善派出一千精兵，火速填上了吉林崖的防線缺口。
隨后，努爾哈赤也帶著兵馬加入了戰(zhàn)場。
努爾哈赤考察了戰(zhàn)場形勢，命左翼四旗兵先去擊破薩爾滸山下的明軍。
只要山下的明軍一逃散，吉林崖上的明軍自然會動搖。
為保計劃順利實施，努爾哈赤又增加了兩旗的兵力，一共六旗人馬，以絕對優(yōu)勢的兵力沖擊薩爾滸山下的明軍大營。
最終，后金兵多，總兵王宣、趙夢麟戰(zhàn)死。
明軍大營被攻破，士兵們爭相逃命。
掃蕩完薩爾滸山下的明軍后，后金軍一鼓作氣，沖向了吉林崖的杜松軍本部。
下上夾擊，后金軍以數(shù)倍兵力將明軍包圍。
杜松親率官兵奮戰(zhàn)，戰(zhàn)至深夜。
就在戰(zhàn)事膠著之際，明軍竟點燃了火炬。
努爾哈赤高興壞了，從容的命令軍隊拼命向火光處射箭。
一陣狂射......
杜松被射殺。
西路軍全軍覆沒。
《明史·杜松傳》載：
故總兵趙夢麟、保定總兵王宣為佐，期三月二日抵二道關(guān)，會李如柏等并進。松勇而無謀，則愎使氣。二十九日夜，出撫順關(guān)，日馳百余里，抵渾河。半渡，河流急，不能盡渡。松醉趣之，將士多溺河中。時大清方筑城界凡山上，役夫萬五千，以精騎四百護之。聞松軍至，精騎則盡伏谷口以待。松軍過將半，伏兵尾擊之，追至界凡渡口，與筑城夫合據(jù)山旁吉林崖。明日，松引大軍圍崖，別遣將營撒爾湖山上。松軍攻崖，方戰(zhàn)，大清益千人助之，已又續(xù)遣二旗兵趨界凡以為援，而遣六旗兵攻松別將于撒爾湖山。明日，六旗兵大戰(zhàn)，破撒爾湖山軍，死者相枕藉。所遣助吉林崖者，自山馳下?lián)羲绍姡毂嘀鼻皧A擊，松兵大敗，松與夢麟、宣皆歿于陣。橫尸亙山野，流血成渠。
04
三月初二，北路軍馬林趕到了尚間崖，此處距離薩爾滸山只有15公里。
在得知杜松軍被窩端之后，馬林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就地構(gòu)筑防御工事，防備后金來襲。
他把軍隊一分為二，自己在尚間崖扎營。
讓僉事潘宗顏分駐斐芬山，同時找到杜松遺留下來的輜重營，三個營構(gòu)成一個品字形，成犄角之勢，并環(huán)列戰(zhàn)車用來阻擋后金騎兵的沖擊。
眼看馬林營防守嚴整，努爾哈赤就命人搶占營東一座山，全軍向下沖擊馬林營的陣腳。
在與后金軍對峙一上午后，馬林發(fā)現(xiàn)后金援兵已到，但人數(shù)不多，就主動出擊。
雙方人馬混戰(zhàn)在一起。
其實，馬林還不知道，后金軍的大部隊此時正在攻打明軍輜重營。
待攻打輜重營的后金軍回軍支援的時候，馬林才發(fā)現(xiàn)情形不對。
馬林這個人，心理素質(zhì)不是很強，帶著幾個隨從就騎馬先跑了。
主帥一跑，明軍立時大亂。
斐芬山上的潘宗顏營獨木難支，被努爾哈赤輕松攻破。
就這樣，北路軍又是全軍覆沒。
《明史·馬林傳》載：
遼左用兵，詔林以故官從征。楊鎬之四路出師也，令林將一軍由開原出三岔口，而以游擊竇永澄監(jiān)北關(guān)軍并進。林軍至尚間崖結(jié)營浚壕，嚴斥堠自衛(wèi)。及聞杜松軍敗，方移營，而大清兵已逼。乃還兵，別立營，浚壕三周，列火器壕外，更布騎兵于火器外，他士卒皆下馬，結(jié)方陣壕內(nèi)。又一軍西營飛芬山。杜松軍既覆，大清兵乘銳薄林軍。見林壕內(nèi)軍已與壕外合而陳，縱精騎直前沖之。林軍不能支，遂大敗。副將麻巖戰(zhàn)死，林僅以數(shù)騎免。死者彌山谷，血流尚間崖下，水為之赤。大清遂移兵擊飛芬山。僉事潘宗顏等一軍亦覆。
05
楊鎬獲悉西北兩路兵馬兵敗，大驚失色，立即下令東南二路人馬停止出擊。
但是，因為已經(jīng)深入后金腹地三百里，而且路線崎嶇，所以東路軍的劉綎并沒有收到回師的命令。
劉綎一路取得小勝，接連攻克后金15個營盤，斬敵三千余人。
因為沒收到杜松和馬林戰(zhàn)敗的消息，使得努爾哈赤的誘敵之計有了用武之地。
三月初四，努爾哈赤派人假扮成杜松軍卒，欺騙劉綎：“我們杜大帥已經(jīng)到地方了，請您快去和他會合?！?/span>
劉綎有點懷疑：“之前不是商量好了，要點號炮當(dāng)信號嗎？怎么派人來傳令了？”
“派人傳信更方便，杜大帥已經(jīng)到了赫圖阿拉城下，您不去我們也可以獨自破城?！?/span>
只這一句，劉綎就著急了，生怕杜松獨建大功，便急令火速進軍。
努爾哈赤得到消息，為了把假戲做的再真一些，就密令用剛繳獲的杜松軍大炮燃炮傳信。
劉綎更不疑慮，指揮軍隊奮力向前。
當(dāng)劉綎跑到距赫圖阿拉只剩70里的阿布達里岡時，突見后金伏兵四起，于道旁殺出。
因此處地勢狹小，兵馬不能成列，明軍在遭到突襲之后死傷慘重。
激戰(zhàn)中，六旬老將劉綎兩臂受傷，被削去半邊臉，仍在左右沖殺......
最終身中三刀八箭，力戰(zhàn)而死。
06
南路軍主帥李如柏此時已經(jīng)快70歲，早就沒有了年輕時候的銳氣，領(lǐng)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路上走的也是拖拖拉拉。
聽到楊鎬傳達的命令，李如柏當(dāng)即返回。
卻不料撤軍途中讓20名后金哨兵撞上了。
這些哨兵當(dāng)然不會和李如柏軍正面起沖突，他們只是爬到附近的山上敲鑼打鼓，裝成后金大軍即將到達的樣子。
沒見后金半個人影，只是聽見聲音，南路軍就全軍潰散。
事后清點，南路軍斬獲為0，自相踩踏而死的士兵倒有一千多人。
《明史·李如柏傳》載：
始成梁、如松為將，厚畜健兒，故所向克捷。至是，父兄故部曲已無復(fù)存，而如柏暨諸弟放情酒色，亦無復(fù)少年英銳。特以李氏世將，起自廢籍中。顧如柏中情怯，惟左次避敵而已。我大清師臨河，如柏故引軍防懿路。及楊鎬四路出師，令如柏以一軍出鴉鶻關(guān)。甫抵虎攔路，鎬聞杜松、馬林兩軍已覆，急檄如柏還。大清哨兵二十人見之，登山鳴螺，作大軍追擊狀，如柏軍大驚，奔走相蹴死者千余人。
07
整個薩爾滸大戰(zhàn)，歷時五天。
明廷戰(zhàn)死文武官吏三百余人；
普通士兵死傷四萬五千余人；
馬匹損失兩萬八千余匹。
而這還只是直接損失。
薩爾滸大戰(zhàn)，就此拉起了大明王朝滅亡的序幕。
薩爾滸戰(zhàn)后，努爾哈赤徹底認清了明朝這只龐然大物，只是外表兇狠，內(nèi)里不堪一擊的實質(zhì)，更加放心大膽的在遼東土地上肆無忌憚的往來劫掠。
幾個月后，開原、鐵嶺相繼失陷。
遼東危機進一步擴大。
為平息遼事，就要修城、造炮、買馬、練兵。
這些事，都需要銀子。
搞不定后金（大清），銀子就越收越多。
大風(fēng)刮不來錢，只有從老百姓身上層層加碼盤剝。
遇上災(zāi)年，百姓們吃不飽肚子還得交錢。
你能忍得了？
造反。
大明走進了死胡同，自己先亂了。
25年后，公元1644年，明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