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主張變法的蘇軾,在變法初期果然好“故為異論”,最終變成了激烈的反對派、舊黨中的一員。當年四月,王安石準備科舉興學校,正好是蘇軾職責分內,憋了幾個月的他總算逮到了機會,在五月上 《議學校貢舉狀》,對新法放出了第一炮:“自文章而言之,則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益;自政事言之,則詩賦策論均為無用矣。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為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也?!痹娰x取士到底有用沒用,其實舊黨心里門清,司馬光也對詩賦取士不以為然,這姑且不談。此事可笑在于,當年蘇軾你不是在 《進策》把變法喊得震天響,又是“課百官、安萬民”又是“厚貨財、訓軍旅”嗎?怎么此時就“祖宗之法不可變”了?這不是坐實了王安石對你的看法,覺得你自恃聰明為了反對而反對嗎?實際上,不少后人也察覺了蘇軾此時“故為異論”,朱熹就一針見血地指出:“凡荊公所變更者,初時東坡意欲為之。”“如東坡以前進說許多,如均戶口、較賦役、教戰(zhàn)守、定軍制、倡勇敢之類,是煞要出來整理弊壞處。后來荊公做出,東坡卻又盡底翻轉,云也無一事可做。”
以“變風俗,立法度”為志,王安石對仁宗以來因循守舊的政局極為不滿,一上臺就以激進強硬的作風推行變法,設立新機構,提拔青年官僚,從而引起北宋政壇大分裂。特別是統(tǒng)治階級內部本身就存在相當多的政見、意氣、南人北人、新進老成、權位、學術文學分歧,以及私人恩怨的情況下,變法本就容易滑向黨爭。而在此過程中,蘇軾對新法的種種所作所為,其實頗值得商榷。在《議學校貢舉狀》之后,蘇軾獲得神宗的召見,各種對新法的小動作也多了起來。八月,他借任國子監(jiān)舉人考試官之際,出題暗諷王安石;到了熙寧四年,經(jīng)過長期試探,蘇軾終于按捺不住,先后以 《上神宗皇帝書》和 《再上皇帝書》,對新法和王安石發(fā)起了全面的挑戰(zhàn)。
在 《上神宗皇帝書》中,蘇軾將變法內容逐條批駁,大肆批判,將其說得無一絲一毫可取,而在 《再上皇帝書》中,蘇軾更是直接對王安石個人展開了攻擊,直斥當朝宰相、官場前輩為“ 小人”“茍容之徒”,猶如懷亂西晉的“賈充”??梢哉f,此兩書一上,蘇軾反對新法的性質已經(jīng)完全改變,他不再是出于“制科人習氣”對執(zhí)政者提出建設性的批評,而是站在完全反對 “新法”立場,力圖證明其全盤錯誤,開始扮演 “舊黨”發(fā)言人的政治角色了。特別是《再上皇帝書》,蘇軾上此書時正值守舊派重臣韓琦、歐陽修反撲,歐陽修連章言青苗法之害,逼得王安石居家不出。蘇軾在文中激烈攻擊王安石人品道德,無疑是在配合韓歐施加壓力,意圖迫使王安石罷相。更要害的是,蘇軾在文中以滔滔雄辯之風將新法之害渲染得昏天黑地,但縱觀全文,其中觀點不乏為了反對而反對,刻意回避新法益處,純言意識形態(tài)是非。朱熹對此就非??床粦T,批評他“為文論利害,如主意在那一邊利處,只管說那利。其間有害出亦都知,只藏匿不說,欲其說之必行”。
朱熹看得出的事情,王安石當然也看得出。變法大爭論進入白熱化,蘇轍無法在“三司條例”中安坐,寫了一封措施激烈的奏章請辭。神宗皇帝看完奏章深感不解,就問王安石:“轍與軾如何?觀其學問頗相類?!蓖醢彩瘎t回答說:“軾兄弟,大抵以飛鉗捭闔為事?!毖韵轮猓麄儍蓚€嘴皮子厲害,辯經(jīng)是好手,但干實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作為執(zhí)政者,他也實在沒辦法放下變法大業(yè)來和蘇軾耍嘴皮辯論,況且辯來辯去也無非都是空對空,還不如請?zhí)K軾去地方上體驗生活再來說新法是非。因此到了熙寧四年四月,他便借謝景溫無中生有地彈劾蘇軾販賣私鹽事,將蘇軾踢出京城,發(fā)配到杭州當通判去了。當然,此事王安石也做得不太光彩,但從側面也反映出當時蘇軾的上書攻擊對他影響之大,以至于他已沒耐心同蘇軾耗下去,不惜以空穴來風的罪名除之而后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