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歲末總有些朋友要見,有些事情要談,今天約在了中山南二路,名字厲害:外灘金融中心。到了才知道,所謂“外灘”不過是個名號,其實位置在新開河還要往南。三言兩語事情談好,信步穿過南市繞城的人民路,一頭扎進了老城廂的懷抱。什么金融中心,高挑的大堂、華麗的裝飾、充足的暖氣……于我而言只是一些需要應付的“事情”,如果我還有一點點閑暇時光,我愿意在街巷間度過,就這樣我來到了這里:豫園隔壁的安仁街。
安仁街的歷史有多長?我無暇查閱資料,但我想有豫園的年代應該就有了,這么一說,起碼四百年朝上。當年豫園主人潘允端的產業(yè)并不限于如今的豫園,安仁街以西的豫園是他的花園,東面則是他的宅邸。安仁街、福佑路、丹鳳路和方浜中路這四條路合成一個方塊,方圓一里左右,是潘家住的地方。當年煙鎖重樓的名門大宅經過四百年滄海桑田,除了留下一座豫園外,只有一座梧桐路137號的世春堂(我曾寫過南市尋常巷陌里,有上海最老的教堂,點擊藍字可以查看),而其他的住宅、花園、祠堂等,都湮沒在歷史的煙云之中。如今看到安仁街上的房子,多是石庫門里建筑和老式里弄,歷史在百年左右。
東側是居民住宅
安仁小區(qū)、鄰德里、四達里……都說老南市的地名是最難記的,還真是如此,連老上海的出租車司機都搞不清楚,在沒有GPS導航的年代,到南市找小街是人人視為畏途的。我在安仁街走走,其實是沒有什么目的的,無非是這里已經在動遷了,想多看一眼老房子和住在這里的人。但就在我漫無目的地游走時,我看到了這條弄堂:安仁街139弄,品華坊。一條毫不起眼的小弄堂,但弄堂口的匾額,倒是有點說頭。
品華坊是一條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弄堂,但它的匾額卻有點來頭。上款寫的是“庚申秋七月”,說明它的年代:1920年,今年整整98歲。弄堂里的人家大多在動了,門窗被“三夾板”封住,有的砌上了紅磚。中國人做壽“做九不做十”,不知明年有沒有人會給這條弄堂做個壽?想來是沒有。落款四個字一枚圖章:天臺山農。喲,這是劉山農先生的字呢。
(1878-1932)
劉山農的名氣不如吳昌碩、王一亭等人來得大,但在當年上海灘上,也是數得著的書法大家。劉山農本名青,字照藜,后改字文玠、介玉,號天臺山農。取這個號,因為他雖然出生在嘉興,卻不忘自己的祖籍浙江臺州黃巖縣。劉山農十九歲應鄉(xiāng)試,因祖母病故,居喪不能進考場,因而到蘇州投在江蘇巡撫程德全籌建的新軍中任職。1911年程德全在江蘇響應辛亥革命,劉山農由此成為辛亥元老,1914年解甲歸田來到上海鬻文為生,在《新聞報》任編輯,還擔任過《大世界報》的主編。劉山農的書法很出名,題字不少。因為老家黃巖盛產蜜桔,他打通銷路將土產賣到上海,“黃巖蜜桔”在老上海人中能享有盛名,劉山農居功至偉,也破以為傲,有時他題字落款會寫“桔頌宧天臺山農”,多少是為自我表揚那么一下。
鶴壽不知其紀
龍靈時化為云
落款:桔頌宧天臺山農
劉山農的字初學蘇東坡,后師法北魏,尤得鄭文公筆法,在海上書壇獨樹一幟。劉山農飯量奇大,朱大可《懷人詩二百首》中說他“每餐可盡彘肩一器、蒸餅數籠”,蹄髈一整只外加蒸餅幾籠,絕對的“吃貨一枚”。不過他酒量沒跟上,“飲少輒醉,嘗引為憾事”。劉山農1928年離開上海回嘉興居住,1932年去世。他結過兩次婚,與前妻生的兩個小孩都夭折了,續(xù)弦后生一子一女,女兒也早逝。只有一個獨養(yǎng)兒子劉小農,到2014年還健在,當時已94歲。劉山農給自己的后代留下二十四字的家訓:“為人正直、遵紀守法、認真學習、勤奮工作、家庭和睦、誠懇謙遜”,兒子劉小農后來居住在無錫,是教授級工程師,四個子女都曾去蘇北農村下鄉(xiāng),回無錫后全部考上大學,成為學術和技術人才?!稛o錫日報》曾專門報道過劉家的優(yōu)良家風。
盡管這塊牌匾有這么多故事,但城市發(fā)展的步伐終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安仁街的房子在民國時代也許還算不錯,但如今住在里頭的居民,恐怕不會那么享受。偶爾有幾個喜歡攝影或懷舊的朋友,像我這樣來這里走走、看看、拍幾張照,走了。安仁街的生活,卻仍在繼續(xù)。我祝愿這里的居民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住上稱心如意的房子。但也希望他們不要像我們這樣,鉆進了鋼筋水泥叢林,再也找不到曾經不以為然的人情味。要不了幾年,安仁街大概會變成我來“談事情”的地方,有高挑的大堂、華麗的裝飾、充足的暖氣……但我匆匆談好事情離開以后,恐怕再也找不到另一條可以放松地走走看看拍拍照的安仁街了。
力波啤酒,喜歡上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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