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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朝詩人譜中,我最喜歡李白與王維二位大詩人。文學(xué)史上的排名,李杜元白,很遺憾我就是不怎么喜歡后三位。以攝影鏡頭打個比方,杜甫是廣角,元稹是定焦,白居易是長焦。而李白與王維卻是變焦,同時還有明晰的景深。
李白與王維,幾乎同時誕生于大唐長安元年,也即公元701年。盛世唐朝在同一年奉獻(xiàn)給華夏兩位卓越的雙子星大詩人,恐怕在世界詩史上也絕無僅有。
先來鑒賞品味李白王維兩首各自不同的送懷詩篇:
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李白被后人稱為詩仙,那是因為他崇尚道教。王維被后人稱為詩佛,那是因為他崇尚佛教。一個仙一個佛,詩歌中滲透了這兩大宗教意境,詩人和詩歌不千古都不可能:讀李白詩常覺道法自然,讀王維詩多悟佛性自在。
然而,兩位大詩人,在生前卻從未見過一面,這真是相當(dāng)奇怪的一件事。他們有若干年同在京都長安為皇帝打工的經(jīng)歷,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聚一聚,品杯茶飲盅酒,或雅酌或豪飲,或切磋切磋詩藝。但千真萬確,這二位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老死不相往來。
李白與王維有一個共同的好基友孟浩然,任他怎么穿針引線傳話撮合,這二人就是不搭界,不是借故推辭就是干脆回避,弄得孟浩然也悻悻然自覺沒趣。好在他記得李白高調(diào)的唱道:吾愛孟夫子,風(fēng)流天下聞。有這一句就夠了,他明白自己將隨李白的詩而盛名于世。他也記得在玄宗帝突然親臨之時慌不擇路鉆床腳的嗅事,虧得王維打圓場,否則腦袋能不能保都很難說。這生死友情,難怪后人以王孟并稱才滿足這擋子緋聞軼事。夾在兩個基友中間,孟夫子的為難可想而知。
李白王維在長安有幾年可以說天天都有見面的機(jī)會,怎么可能互不相見呢?或許是見過面,但二人沒有交集的佳話或軼事,故而史書上就沒有記載。沒有記載不等于就沒有發(fā)生。但沒有記載就等于沒有故事,這就是歷史的會意功能。
開元十七年,王維進(jìn)入京都長安。開元十八年,李白隨之而來長安京都。至少有兩年時間,王與李都穿梭在長安城與終南山之間,為什么呢?因為他倆有一個共同的女友玉真公主。愛才的美女公主,時不時要招見一下兩位帥才大哥。若說他們二人沒有打過照面,佛祖不會相信,道祖也不會相信。這,或許只有玉真公主才知道真實情況了。
天寶元年,李白正感時運不濟(jì)當(dāng)頭,忽聞皇上特詔再次入京。這一次,他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直接供奉于金鑾殿,成為欽點的翰林學(xué)士。那份鴻運帶來的高傲,直教宰相李林甫磨墨,大臣高力士脫靴,大唐從開國直到崩盤,恐怕沒有第二個人敢于如此的高大尚藐視天下。也是天寶元年,王維從嶺南北歸,再次入京做官左補(bǔ)闕。雖然官職不算大,但畢竟是個京官。不知為什么,依然愛往終南山跑。當(dāng)然,來看王維的文朋詩友一撥一撥的。那時候他的詩名如日中天,蓋過李白。不過,也是此時,李白的大名愈漸隆盛,大有詩人獨俏醉,冠蓋滿京華之勢。可是這期間,李與王,依然未有見一面的愿望。自此,很多詩人朋友來到京都,都是與這二位交錯相約,從不強(qiáng)拉在一塊。他們似乎猜到這二位的隱秘心態(tài),就與他倆各玩各的,互不攪擾。
例如:開元十八年, 前輩詩人賀知章常約張旭、李適之、 崔宗之、李白等名士于長安市上開懷暢飲,后來就有“飲中八仙”之美名。而他們就沒有邀請過王維。
還如:天寶二年,詩人王昌齡、裴迪、王縉等人相約了王維游長安青龍寺懸壁上人院并一起賦詩,說好每人寫一篇同題詩以作紀(jì)念。這一次游玩,大家沒有叫上李白。
再如:天寶三年,賀知章向皇上提出辭職歸隱得到允諾后,當(dāng)即約請了幾位朝中大員及文朋詩友到長樂坡出席送戰(zhàn)友的最后晚餐,其中就有李白,但也沒有喊上王維。
我想,是不是詩人同志們心里很明白李王二位之間有什么芥蒂?或者是詩人群體之間本就有拉幫結(jié)伙抱團(tuán)取暖的怪毛???總之,李白王維終其一生沒有見面的紀(jì)錄,成為大唐詩史乃至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樁非常遺憾也非常詭異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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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qū)е吕钔醵送啦煌?,同時不同場?思來想去,大約有兩大因素:一、文人相輕;二、佛道對立。
首先我們知道,李白與王維這兩位,那可是一身功夫了得。才華蓋世,風(fēng)采絕倫。李白,詩寫得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隨著他的詩名漸隆,他的“謫仙”美名也隨風(fēng)亂吹。王維,在京城的名氣比李白早,而且大。聽到李白的詩名要超過自己,心里自然有一種氣惱或醋意。反過來,李白聽說京城里有一位詩歌大腕如何了不得,心里也有一種醋勁和較勁。不要認(rèn)為偉大的人就沒有一絲雜念和私欲,這其實正是人性中最大的能量,足以推動一個人進(jìn)步或墮落。幸好李白與王維沒有滑向墮落,只不過壓抑住自己的不屑,輕輕的華麗轉(zhuǎn)身——我不理你,今后以詩來說話。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鄙w了!短短二十個字,就將大唐的風(fēng)情相思到悠遠(yuǎn)時空。王維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苯^了!也是短短二十個字,就將大唐的意境夢幻到何年何月。至于二人的名篇名句,那真是無以計數(shù),誰都知道,這里不提。
但李白除了詩是一流,詞也是一流,而且在大唐是一絕。李白是公認(rèn)的百代詞曲之祖,有“詞王”之稱。后世所有的詞選,不得不把李白詞放在首篇,或者至少在序言中綜述一番。這一絕,王維自然比不上李白。但王維也有一絕,那是李白也無法相比的。那就是王維的畫。王維在京城之所以撐得住臺面,除了詩歌一流,繪畫也是一流,甚至是一絕。當(dāng)時想求一王維畫,那得求人說情,一般人,王維還愛理不理的。難怪宋朝大才蘇軾感嘆: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這個評價,已經(jīng)絕頂?shù)搅藥p峰。想想看,這二人各有絕活,誰怕誰?誰服誰?
到了李白與孟浩然的談話,大概就變成這樣:
孟:太白老弟,你應(yīng)該去結(jié)識結(jié)識王摩詰了。
李:嗨!浩然兄,我看不起那家伙,他會劍術(shù)嗎?他會作詞嗎?不會的,一邊去!
孟浩然暗自思忖,我TMD這幾樣都不會,難不成該我一邊去了?得,離開這京都吧。
文人相輕往往是互相看不起,但通常一較勁之后,實際上是互相看得起?;ハ嗫吹闷鹉蔷蛻?yīng)該互相拜訪互相恭維了吧?別忙,等李王二人都想結(jié)識對方之時,他們的信仰就成了他們的攔路虎袢腳石。
其次,這就是佛道之爭導(dǎo)致二人的心結(jié)。
王維想做居士,研佛法習(xí)禪理。身在朝廷,心在廟宇。吃著皇糧,寄情山水。念著佛經(jīng),賦詩繪畫?!叭碎e桂花落,夜靜春山空?!薄傲稚钊瞬恢?,明月來相照?!边@等坐禪似的修行,也有淡淡的憂傷和自我催眠。
大約有人報告王維是信佛之徒,李白一聽,嗤之以鼻,哼,原來他搞那玩意兒?這,我們哪談得攏?罷了,甭理他。那邊有人報告李白是信道之士,王維一聽,腦殼膨脹,哎,果然是個游仙方士,道不同不相為謀,懶得理他。其實,這都是他們的借口罷了,他們二人的朋友圈中,互有佛教徒或道教徒,未見得朋友都不得做了。潛意識中,還是互相較勁,連信仰什么也成為相互藐視甚至相互敵視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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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正史中的文人相輕和佛道對立使李王互不買賬,那么我也來八卦一下野史,那就是有兩個唐朝女人對于李白與王維的關(guān)系起到絕對惡化的作用。這倆女人,一是唐玄宗的小妹玉真公主,二是唐玄宗的小蜜楊貴妃。
真正導(dǎo)致李白王維老死不相往來的可能并非玉真公主,而是另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楊貴妃。
楊貴妃的出現(xiàn),讓整個大唐都轟動了。她實在是美得慘不忍睹——看一眼心就亂如崩石,心瓣已被砸爛,說有多慘就有多慘。楊貴妃也是個多情的種子,骨子里還是個文藝女青年,絕不會心里只戀著木吶的唐玄宗。李白是皇帝欽命的翰林,有才有貌,有情有意。楊貴妃暗暗將芳心許給了文藝偶像詩人大腕李白,李白假裝不懂,或者假裝很懂,寫起了《清平調(diào)》:“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唐玄宗局外人哪里懂啊,只有當(dāng)事人一眼就看明白了。這分明是傳遞暗號嘛!一個跳舞一個吟詩,那個精神磁場,發(fā)電觸電還漏電。但是還有一個人看懂了,他就是王維。王維很生氣!他為什么生氣呢?原來楊貴妃是他家鄉(xiāng)人,從山西那凼過來的。親不親故鄉(xiāng)人。王維有機(jī)會在宮廷看到楊貴妃,但沒有機(jī)會跟她套近乎,卻被情敵李白帶著到處優(yōu)哉游哉,連皇上都睜眼閉眼。王維讀到李白這首詩后,心想糟了,李白又要在楊貴妃身上煉劍術(shù)了,不能就讓那小子這么得意,于是趕緊通報玉真公主,說李白寫了首《清平調(diào)》。玉真公主也沒看懂《清平調(diào)》,還說這詩好美,是李白送給我的嗎?王維說你做夢吧,那是李白獻(xiàn)給楊貴妃的。玉真公主氣得五雷轟頂,立馬備車前往皇兄那里。
王維也沒料到這個結(jié)果,當(dāng)即瞎懵了。畢竟詩人還是同道者,佛性萌發(fā),趕緊托人給李白捎信,讓他有所準(zhǔn)備,最好是連夜逃走。李白接到口信覺得奇怪,不就是寫了首詩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实勐犃诵∶玫膯栐挷⒉灰詾槿?,李白寫詩、陪貴妃,都是自己安排的,沒有什么出格的。當(dāng)然小妹這一發(fā)飆,也讓他警覺了起來,既然李白能讓自己的小妹魂不守舍,說不定,沒準(zhǔn),李白與楊貴妃還真可能會搭上一腿。但是沒有把柄也不能沒來由就將李白砍了頭,那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為了一個女人的緋聞就將我朝一個頂頂大的詩人給殺了啊。不過,讓李白這么個才華橫溢的男人陪著楊貴妃,終不是個辦法,李白畢竟不是太監(jiān),要是一不留神讓朕真帶個綠帽子,那果真是個大笑話。也罷,打發(fā)他走算了。那么讓誰來頂替李白這一個角色呢?玉真公主提議王維。玄宗帝一想搖頭道,這廝能彈會唱,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文藝男,保不準(zhǔn)比李白更難堤防。朕知道他跟你勾勾搭搭的,也是個不安份的家伙,干脆罰他下基層鍛煉鍛煉,做個侍御史,出使榆林郡吧。
《夜狼文史工作室》特約撰稿人:易道禪/文
易道禪,作家、詩人。出版有長篇小說《秘境》等作品。曾任人民畫報社記者、《中國西部》雜志社總經(jīng)理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