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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靜居畫論》  (清)方薰 撰


            ●山靜居畫論卷上

            古者,圖史彰治亂,名德垂丹青。后之繪事,雖不逮古,然昔人所謂賢哲寄興,殆非庸俗能辨。故公壽多文曉畫,摩詰前身畫師,元潤悟筆意于六書,僧繇參畫理于筆陣。戴逵寫南都一賦,范宣嘆為有益。大年少腹笥數(shù)卷,山谷笑其無文。又謂畫格與文,同一關(guān)紐。洵詩文書畫,相為表里者矣。

            畫法古人各有所得之妙。目擊而道存者,非可以言傳也。謝赫始有六法之名。六法乃畫之大凡耳。故談畫者,必自六法論。

            六法是作畫之矩矱,且古畫未有不具此六法者。至其神明變化,則古人各有所得。學(xué)者精究六法,自然各造其妙。

            昔人為氣韻生動是天分,然思有利鈍,覺有后先,未可概論之也。委心古人,學(xué)之而無外慕。久必有悟。悟后與生知者,殊途同歸。

            氣韻生動,須將生動二字省悟。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

            氣韻生動為第一義,然必以氣為主。氣盛則縱橫揮灑,機無滯礙,其間韻自生動矣。杜老云:元氣淋漓幛猶濕。是即氣韻生動。

            氣韻有筆墨間兩種。墨中氣韻,人多會得。筆端氣韻,世每鮮知。所以六要中又有氣韻兼力也。人見墨汁掩漬,輒呼氣韻。何異劉實在石家如廁,便謂走入內(nèi)室。

            荊浩曰:吳生有筆無墨,項容有墨無筆?;蛟唬菏秩妫词枪P,亦是墨。仆謂匠心渲染,用墨太工,雖得三面之石,非雅人能事。子久所謂甜邪熟賴是也。筆墨間尤須辨得雅俗。

            書畫至神妙,使筆有運斤成風(fēng)之趣。無他,熟而已矣。或曰:有書須熟外生,畫須熟外熟,又有作熟還生之論,如何?仆曰:此恐熟入俗耳,然入于俗而不自知者,其人見本庸下,何足與言書畫。仆所謂俗字,乃張伯英草書精熟池水盡墨,杜少陵熟精文選理之熟字。

            古人不作,手跡猶存。當(dāng)想其未畫時,如何胸次寥廓;欲畫時,如何解衣磅礴;既畫時,如何經(jīng)營慘淡,如何縱橫揮灑,如何潑墨設(shè)色,必神會心謀;捉筆時,張吳董巨如在上下左右。

            畫有初觀平淡,久視神明者,為上乘。有入眼似佳,轉(zhuǎn)視無意者。吳生觀僧繇畫,諦視之再,乃三宿不去。庸眼自莫辯。

            讀老杜入峽諸詩,奇思百出,便是吳生、王宰蜀中山水圖。自來題畫詩,亦惟此老使筆如畫。人謂摩詰詩中有畫,未免一丘一壑耳。

            東坡曰:“看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晁以道云:“畫寫物外形,要于形不改?!碧貫槠吕舷乱晦D(zhuǎn)語。

            歐陽子曰:蕭條淡泊,此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走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閑和嚴(yán)靜之趣、簡遠(yuǎn)之心難形。仆謂取法于繩墨者,人無不見其工拙。寄意于毫素者,非高懷絕識,不能得其妙。故賢者操筆,便有曲高和寡之嘆。

            陳善云:顧愷之善畫,而以為癡;張長史工書,而以為顛。此二人所以精于書畫。仆曰:后惟米元章委心書畫,而以癡顛兼之。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莊叟之謂也。

            畫備于六法,六法固未盡其妙也。宋迪作畫,先以絹素張敗壁,取其隱顯凹凸之勞。郭恕先作畫,常以墨漬縑綃,徐就水滌去,想其余跡。朱象先于落墨后,復(fù)拭去絹素,再次就其痕跡圖之。皆欲渾然高古,莫測端倪,所謂從無法處說法者也。如楊惠、郭熙之塑畫,又在筆墨外求之。

            東坡曰: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而已,無一點俊發(fā)氣,看數(shù)尺許便倦。仆曰:以馬喻,固不在鞭策皮毛也。然舍鞭策皮毛,并無馬矣。所謂俊發(fā)之氣,莫非鞭策皮毛之間耳。世有伯樂而后有名馬,亦豈不然耶。

            或問仆畫法,仆曰:畫有法,畫無定法;無難易,無多寡。嘉陵山水,李思訓(xùn)期月而成,吳道子一夕而就,同臻其妙,不以難易別也。李范筆墨稠密,王米筆墨疏落,各極其趣,不以多寡論也。畫法之妙,人各意會而造其境,故無定法也。

            有畫法而無畫理非也,有畫理而無畫趣亦非也。畫無定法,物有常理。物理有常,而其動靜變化,機趣無方。出之于筆,乃臻神妙。

            或謂筆之起倒先后順逆,有一定法,亦不盡然。古人往往有筆不應(yīng)此處起而起,有別致;有應(yīng)用順而逆筆出之,尤奇突;有筆應(yīng)先而反后之,有余意。皆極變化之妙,畫豈有定法哉。

            山谷云:余初未嘗識畫,然參禪而知無功之功,學(xué)道而知至道不煩。于是觀畫悉知巧拙工俗,造微入妙。然豈可為單見寡聞?wù)叩馈S衷唬喝缦x蝕木,偶爾成文。吾觀古人妙處,類多如此。仆曰:此為行家說法,不為學(xué)者說法。行家知工于筆墨,而不知化其筆墨,當(dāng)悟此意。學(xué)者未入筆墨之境,焉能畫外求妙。凡畫之作,功夫到處,處處是法。功成以后,但覺一片化機,是為極致。然不從煊爛,而得此平淡天成者,未之有也。

            筆墨之妙,畫者意中之妙也。故古人作畫,意在筆先。杜陵謂十日一石,五日一水者,非用筆十日五日而成一石一水也。在畫時意象經(jīng)營,先具胸中丘壑,落筆自然神速。

            用筆亦無定法,隨人所向而習(xí)之,久久精熟,便能變化古人,自出手眼。

            始入手,須專宗一家,得之心而應(yīng)之手,然后旁通曲引,以知其變。泛濫諸家,以資我用。實須心手相忘,不知是我,還是古人。

            凡作畫者,多究心筆墨,而于章法位置,往往忽之,不知古人丘壑生發(fā)不已,時出新意,別開生面,皆胸中先成章法位置之妙也。一如作文,在立意布局新警乃佳。不然,綴辭徒工,不過陳言而已。沈灝謂近日畫少丘壑,人皆習(xí)得搬前換后法耳。

            作一畫,墨之濃淡焦?jié)駸o不備,筆之正反虛實、旁見側(cè)出無不到,卻是隨手拈來者,便是工夫到境。

            古人用筆,妙有虛實。所謂畫法,即在虛實之間。虛實使筆生動有機。機趣所之,生發(fā)不窮。

            功夫到處,格法同歸,妙悟通時,工拙一致。荊關(guān)董巨、顧陸張吳,便為一家眷屬,實須三昧在手,方離法度。

            畫法須辨得高下。高下之際,得失在焉。甜熟不是自然,佻巧不是生動,浮弱不是工致,鹵莽不是蒼老,拙劣不是高古,丑怪不是神奇。

            畫不尚形似,須作活語參解。如冠不可巾,衣不可裳,履不可抃,亭不可堂,牖不可戶,此物理所定,而不可相假者。古人謂不尚形似,乃形之不足,而務(wù)肖其神明也。

            時多高自位置,弊屣古法,隨手涂抹,便夸士家氣象,無怪畫法不明矣。如朝暮晦明,春秋榮落,山容水色,于時移異,良工苦心,消息造物,渲染烘托得之。古法概可廢乎!張詢繪三時風(fēng)景,子久寫屢變山容,皆經(jīng)營慘淡為之。非漫然涉筆,而能神妙也。

            今人每尚畫稿,俗手臨摹,率無筆意。往在徐丈蟄夫家,見舊人粉本一束,筆法頓挫,如未了畫,卻奕奕有神氣。昔王繹覯宣紹間粉本,多草草不經(jīng)意,別有自然之妙。便見古人存稿,未嘗不存其法,非似近日只描其腔子耳。

            畫稿謂粉本者,古人于墨稿上,加描粉筆,用時撲入縑素,依粉痕落墨,故名之也。今畫手多不知此義,惟女紅刺繡上樣,尚用此法,不知是古畫法也。

            今人作畫,用柳木炭起稿,謂之朽筆。古有九朽一罷之法,蓋用土筆為之,以白色土淘澄之,裹作筆頭,用時可逐次改易,數(shù)至九而朽定,乃以淡墨就痕描出,拂去土跡,故曰一罷。

            作畫用朽,古人有用有不用。大都工致為圖用之,點簇寫意,可不用朽。今人每以不施朽筆為能事,亦無謂也。畫之妍丑,豈在朽不朽乎!

            臨摹古畫,先須會得古人精神命脈處,玩味思索,心有所得。落筆摹之,摹之再四,便見逐次改觀之效。若徒以仿佛為之,則掩卷輒忘,雖終日摹仿,與古人全無相涉。

            摹仿古人,始乃惟恐不似,既乃惟恐太似。不似則未盡其法,太似則不為我法。法我相忘,平淡天然,所謂擯落筌蹄,方窮至理。

            用墨無他,惟在潔凈。潔凈自能活潑,涉筆高妙,存乎其人。姜白石曰:人品不高,落墨無法。

            墨法濃淡,精神變化飛動而已。一圖之間,青黃紫翠,靄然氣韻,昔人云墨有五色者也。

            作畫自淡至濃,次第增添,固是常法。然古人畫有起手落筆,隨濃隨淡成之。有全圖用淡墨,而樹頭坡腳忽作焦墨數(shù)筆,覺異樣神彩。

            繪事必得好筆好墨、佳硯佳楮素,方臻畫者之妙。五者楮素尤屬相關(guān),一不稱手,雖起古人為之,亦不能妙。書譜亦云:紙墨不稱一乖也。

            作畫不能靜,非畫者有不靜,殆畫少靜境耳。古人筆下無繁簡,對之穆然,思之悠然而神往者,畫靜也。畫靜,對畫者一念不設(shè)矣。

            用墨,濃不可癡鈍,淡不可模糊,濕不可溷濁,燥不可澀滯,要使精神虛實俱到。

            畫論云:宋人善畫,吳人善治(注:治賦色也)。后世繪事,推吳人最擅。他方爰仿習(xí)之,故鑒家有吳裝之稱。

            古人摹畫,亦如摹書,用宣紙法蠟之,以供摹寫。唐時摹畫,謂之拓畫,一如閣帖有官拓本。

            畫分南北兩宗,亦本禪宗南頓北漸之義。頓者根于性,漸者成于行也。

            畫樹之法,無論四時榮落。畫一樹須高下疏密,點筆密于上,必疏于下;疏其左,必密其右。一樹得參差之勢。兩樹交插,自然有致。至數(shù)滿樹林,亦成好位置。

            畫樹四圍滿,雖好只一面。畫樹虛實之,四面有形勢。

            凡寫樹無論遠(yuǎn)近大小,兩邊交接處,用筆模糊不得。交接處,用筆神彩精綻,自分彼此。

            畫樹無他訣,在形勢位置相宜而已。昔柘湖僧出畫樹一卷。一自樹至數(shù)樹,皆以畫法識之。仆謂此死法矣。即以一樹論,形勢各有不同,何論多樹!卷中樹法雖善,如其勢一圖再圖可乎!若形勢既得,位置變化,隨處生發(fā)得宜,則妙矣。

            點葉隨濃隨淡,一氣落筆。一氣落筆,墨氣和澤,有神妙,自生動。

            董思翁云:北苑畫雜樹但露根,而以點葉高下肥瘦取其成形。此即米畫之祖,最為高雅。

            董思翁云:畫樹必使株干自上至下,處處曲折,一樹之間,不使一直筆。

            畫樹只須虛實取勢,頓挫涉筆,應(yīng)直處不可屈,應(yīng)屈處不可直。法以巧拙參用,乃得之。

            點葉尤須手熟,有勻整處,有灑落處,用筆時在收放得宜。

            枯樹有垂枝仰枝,仰為鹿角,垂為蟹爪。李成、范寬多作仰枝,郭熙、李唐多作垂枝。后人率變通為之。

            畫家以用筆為難,不知用墨尤不易。營丘畫樹法,多漬墨濃厚,狀如削鐵,畫松欲凄然生陰。倪迂?zé)o惜墨稱,畫皆墨華淡沱,氣韻自足。

            昔人謂畫叢樹,必插枯枝以疏通之。意謂林木塞實,不疏通不易布景也。然畫叢樹,亦必須有交插疏密之勢。山溪村落,亦易于隱顯出之。

            畫柳不論疏密,用筆不論柔勁,只要自然。自然之妙,得之熟習(xí),無他秘也。世人畫柳,知難于枝條,不知勢在株干,發(fā)株出干,不宜勻整,要虛實參差為之。尤宜隨株出干,隨干發(fā)條,次第添補,宜多宜少,以勢度之,方得其妙。

            畫松杉檜柏,立勢大約相類,枝皮用筆不同耳。涉筆須要有拙處,有巧處。若一味屈曲蟠旋取勢,便入俗格。當(dāng)思巧以取奇,拙以入古。

            畫松古人立勢率多平正,取法不以奇怪為尚,發(fā)枝亦須上下虛實得宜,主樹勢有虛實,襯樹隨處生發(fā)位置。

            古人畫圖,松柏多者,皆取平正之勢,以林間可布屋宇橋亭,曲折位置也。如作離奇盤曲之勢者,只可傍以奇石,俯以湍流而已。

            松針法不一,總須似亂非亂,筆力爽朗為妙,不難于刻畫分明也。

            昔人謂二米法,用濃墨、淡墨、焦墨,盡得之矣。仆曰:直須一氣落墨,一氣放筆。濃處淡處,隨筆所之;濕處干處,隨勢取象。為云為煙,在有無之間,乃臻其妙。

            畫石則大小磊疊,山則絡(luò)脈分支,而后皴之也。疊石分山,在周邊一筆,謂之鉤勒。鉤勒之,則一石一山之勢定。一石一山,妍丑亦隨勢而定。故古人畫石,用意鉤勒,皴法次之。鉤勒之法,一頓一挫,一轉(zhuǎn)一折,而方圓掞角之勢,縱橫離合之法,盡得之矣。古人畫石,有鉤勒而不設(shè)皴者。

            丘壑之妙,鉤勒之妙也。無丘壑,則不得鉤勒之法。

            皴之為法,無濃淡疏密,筆到意足而已。有濃密而筆意未足,疏淡而已足者。

            皴法如荷葉、解索、劈斧、卷云、雨點、破網(wǎng)、折帶、亂柴、亂麻、鬼面、米點諸法,皆從麻皮皴法化來。故入手必自麻皮皴始。

            趙松雪、王叔明間作鉤勒一法。如飛帛書者,虛中取實,以勢為之,本自唐人青綠法。陳道復(fù)之不耐皴,即此意也。

            皴之有濃淡繁簡濕燥等筆法,各宜合度。如皴濃筆宜分明,淡筆宜骨力,繁筆宜檢靜,簡筆宜沈著,濕筆宜爽朗,燥筆宜潤澤。(即六要中,無墨求染之意)

            皴法,一圖之中亦須在虛實涉筆。有稠密實落處,有取勢虛引處,有意到筆不到處,乃妙。

            陸探微見大令聯(lián)綿書,悟其筆意,作一筆畫。宗少文亦善為之。仆見黃鶴山人山水樹石房屋一筆出之,氣勢貫串,有奇古疏落之致。未識宗陸之筆,復(fù)作何等觀。

            青綠山水,異乎淺色,落墨務(wù)須骨氣爽朗。骨氣既凈,施之青綠山容,嵐氣靄如也。宋人青綠多重設(shè),元明人皆用標(biāo)青頭綠。此亦唐法耳。近世惟圓照、石谷擅長。石谷嘗曰:余于青綠法,悟三十年乃妙。

            設(shè)色妙者無定法,合色妙者無定方。明慧人多能變通之。凡設(shè)色須悟得活用?;钣弥?,非心手熟習(xí)不能?;钣脛t神彩生動,不必合色之工,而自然妍麗。

            畫云不得似水,畫水不得似云。此理最微,入手工程,不可忽之也。會得此理后,乃不問云耶水耶。筆之所之,意以為云則云矣,意以為水則水矣。

            畫云人皆知烘熳為之,鉤勒為之,粉渲為之而已。古人有不著筆處,空蒙叆叇蓬勃之為妙也。張彥遠(yuǎn)以謂畫云多未得臻妙,若能沾濕絹素,點綴輕粉,從口吹之,謂之吹云。陳惟寅與王蒙酌斟畫岱宗密雪圖,雪處以粉筆夾小竹弓彈之,得飛舞之態(tài)。仆曾以意為之,頗有別致。然后知筆墨之外,又有吹云彈雪之妙。

            古畫中樓觀臺殿、塔院房廊,位置折落,刻意紆曲,卻自古雅。今人屋宇平鋪直界,數(shù)椽便難安頓。古今人畫,氣象自別。試從屋宇樓觀看,知大縣絕處。

            古畫有全不點苔者,有以苔為皴者。疏點密點,尖點圓點,橫點豎點,及介葉水藻點之類,各有相宜,當(dāng)斟酌用之,未可率意也。

            山水中點苔鉤草,即山水之眉目也。往往畫有由點苔鉤草為妍丑者。

            畫人物必先習(xí)古,冠服、儀仗、器具隨代更易,制度不同,情態(tài)非一。雖時手傳摹,不足法也。

            寫古人面貌,宜有所本。即隨意為圖,思有不凡之格。寧樸野而不得有庸俗狀,寧寒乞而不得有市井相。

            眉目鼻孔,用筆虛實取法。實如錐劃刃勒,虛如云影水痕。

            古畫圖意在勸戒,故美惡之狀畢彰,危坦之景動色也。后世惟供珍玩,古格漸亡。然畫人物不于此用意,未得其道耳。

            古畫人物狀貌部位,與后世用意不同:不奇而偉,不麗而妍,別具格法。

            古畫面部用粉染其陽位,眶鼻顴頷等處,赭染其陰位,故神氣突兀。

            衣褶紋如吳生之蘭葉紋,衛(wèi)洽之顫筆紋,周昉之鐵線紋,李公麟之游絲紋,各極其致,用筆不過虛實轉(zhuǎn)折為法,熟習(xí)參悟之,自能變化生動。昔人云:“曹衣出水,吳帶當(dāng)風(fēng)?!笨上胍娨?。

            衣褶紋當(dāng)以畫石鉤勒筆意參之。多筆不覺其繁,少筆不覺其簡。皴石貴乎似亂非亂,衣紋亦以此意為妙。曾見海昌陳氏,陸探微天王衣褶如草篆,一袖六七折,卻是一筆出之,氣勢不斷,后世無此手筆。

            道子悟筆法于裴將軍舞劍,宜其雄驁古今。畫家宗法之,亦如山水之董源,書法之羲之,皆以平正為法者也。

            世以水墨畫為白描,古謂之白畫。袁蒨有白畫《天女》《東晉高僧像》,展子虔有白畫《王世充像》,宗少文有白畫《孔門弟子像》。

            人物古多重色設(shè),惟道子有淺絳標(biāo)青一法。宋元及明人多宗之。其法讓落墨處,以色染之,覺風(fēng)韻高妙。

            古人畫人物,亦多畫外用意,以意運法,故畫具高致。后人專工于法,意為法窘,故畫成俗格。

            點簇畫始于唐韋偃。偃常以逸筆點簇鞍馬人物、山水云煙,千變?nèi)f態(tài),或騰或倚,或翹或跂。其小者頭一點,尾一抹而已。山水以墨斡水,以手擦之,曲盡其妙。宋石恪寫意人物,頭面手足衣紋,捉筆隨手成之。武岳作武帝朝元,人物仙仗,背項相倚,大抵皆如狂草書法也。

            畫法不同,宗支甚廣。近如董巨高米倪黃吳王文沈之支流,人猶相識。至其源遠(yuǎn),如張曹顧陸之派,即不能識。甚而荊關(guān)李范之直下,亦不相認(rèn)。不相認(rèn)亦無妨礙,但不可為元明家法嗣,而抵呵遠(yuǎn)宗為不類者。

            近代學(xué)元四家者,猶有通家之誼,一遇別宗支屬,便以面目相校,雌黃口舌,不知本宗之源,亦從彼來者。不但論畫,詩亦如此。此種見解,所謂孤陋寡聞也。

            畫家有未必知畫,不能畫者,每知畫理,自古有之。故嘗有畫者之意,題者發(fā)之。如蒙莊之形容畫史,非深知畫者不能道。

            寫意畫最易入作家氣。凡紛披大筆,先須格于雅正,靜氣運神,毋使力出鋒鍔,有霸悍之氣。若即若離,毋拘繩墨,有俗惡之目。

            運筆瀟灑,法在挑剔頓挫。大筆細(xì)筆,畫皆如此。俗謂之松動,然須辯得一種是瀟灑,一種是習(xí)氣。

            點筆花以氣機為主?;蚰蛏?,隨機著筆,意足而已,乃得生動。不可膠于形跡,“意足不求顏色似,前生相馬九方皋”。又不獨畫梅也。

            設(shè)色不以深淺為難,難于彩色相和。和則神氣生動,不則形跡宛然,畫無生氣。

            畫后涂遠(yuǎn)山,最要得勢。有畫已佳,以遠(yuǎn)山失勢,而通幅之勢為之不振。有畫全以遠(yuǎn)山作主者,不可不知。

            曾見宋院模本僧繇畫,設(shè)色深厚,如器上鑲嵌。畫多深沈渾穆之氣,固于筆中亦可想見僧繇畫法矣。

            作畫論畫,可伸己意,看畫獨不可參己意。若參己意論之,則古人有多少高于己處,先見不到。

            畫不可皮相。凡看畫以其裝點仿佛某家,即呼真跡,類多叔敖衣冠。學(xué)者模得形似,便已自奇,另紙幾不成畫。此皆平日只是皮相古人所致。

            云霞蕩胸襟,花竹怡情性。物本無心,何與人事。其所以相感者,必大有妙理。畫家一丘一壑,一草一花,使望者息心,攬者動色,乃為極構(gòu)。

            藝事必藉興會,乃得淋漓盡致。催租之罷,時或憾之。然無聊落寞之境,以攄其懷,以寄其意,不為無補。程邈造隸于獄中,史公著書于蠶室,此又其大者也。

            陳衎云:大癡論畫,最忌曰甜。甜者,秾郁而軟熟之謂。凡為俗為腐為版,人皆知之。甜則不但不之忌,而且喜之。自大癡拈出,大是妙諦。余謂不獨書畫,一切人事皆不可甜,惟人生晚境宜之。

            仆嘗為友人題白石翁山水云:每視人畫,多信手隨意,未嘗從古人甘苦中領(lǐng)略一分滋味。石翁與董巨摩壘,敗管幾萬,打熬過來。故筆無虛著,機有神行,得力處正是不費力處。

            法派不同,各有妙詣。作者往往以門戶起見,互為指摘。識者陋之。不知王黃同時,彼此傾倒;韓孟異體,相與推崇。惟其能知他人之工,則己之所造也深矣。

            意造境生,不容不巧為屈折。氣關(guān)體局,須當(dāng)出于自然。故筆到而墨不必膠,意在而法不必勝。

            逸品畫從能妙神三品脫屣而出,故意簡神清,空諸工力。不知六法者,烏能造此。正如真仙古佛,慈容道貌,多自千修百劫得來,方是真實相。

            孫位畫水于大同殿壁,中夜有聲。嘗謂言者故神其說。及見石谷清濟(jì)貫河圖,筆勢浩汗,沙黃日薄,一望彌漫,畫水隨筆曲折卷去,如聞奔騰澎湃,聲發(fā)紙上。傍觀朱生者,移時色沮,以手指曰:前年舟過,幾厄此處。畏途逼人,無那太似,相與稱嘆。乃知前人神妙,固不足怪也。

            畫境異乎詩境。詩題中不關(guān)主意者,一二字點過。畫圖中具名者,必逐物措置。惟詩有不能狀之類,則畫能見之。

            子久富春山居一圖,前后摹本,何止什百,要皆各得其妙。惟董思翁模者,絕不似而極似。一如模本《蘭亭序》,定武為上。

            士人畫多卷軸氣,人皆指筆墨生率者言之,不禁啞然。蓋古人所謂卷軸氣,不以寫意工致論,在乎雅俗。不然,摩詰龍眠輩,皆無卷軸矣。

            前人謂畫曰丹青,義以丹青為畫。后世無論水墨淺色,皆名丹青,已失其義。至于專事水墨,薄視金粉。謬矣。

            詩文有真?zhèn)?,書畫亦有真?zhèn)危豢刹恢?。真法必有大作意,發(fā)之性靈者。偽作多瑽括蹊徑,全無內(nèi)蘊。三品畫外,獨逸品最易欺人眼目。

            作畫必先立意,以定位置。意奇則奇,意高則高,意遠(yuǎn)則遠(yuǎn),意深則深,意古則古,庸則庸,俗則俗矣。

            書畫貴有奇氣,不在形跡間尚奇。此南宗義也。故前人論書曰:既追險絕,復(fù)歸平正。論畫曰:山有可望者,可游者,可居者,反是則非畫。

            氣格要奇,筆法須正。氣格筆法皆正,則易入平版。氣格筆法皆奇,則易入險惡。前人所以有狂怪求理,鹵莽求筆之謂。

            畫凡命圖新者,用筆當(dāng)入古法。圖名舊者,用筆當(dāng)出新意。圖意奇奧,當(dāng)以平正之筆達(dá)之。圖意平淡,當(dāng)以別趣設(shè)之,所謂化臭腐為神奇矣。

            畫法可學(xué)而得之,畫意非學(xué)而有之者。惟多書卷以發(fā)之,廣聞見以廓之。

            童時聞先公于執(zhí)友間緒論,謂作詩要從古人想不到處著想,做不到處用力,便非陳言。作畫如法,便無依樣胡盧之病。又曰:古人造一藝,必先絕棄常見。常見習(xí)聞,最足蔽塞天性。能名于后世者,不博名于一時者也。

            寄舟禪師畫墨蘭,頗自矜貴。來主吾鄉(xiāng)之福嚴(yán)寺,見先公畫壁,即過訪,與論畫法。謂阿師未離作家氣。師曰:居士參得松雪停云似否?先公曰:正參得不似方似。師便掀髯曰:諾。先公曾題師畫,有“紙上春風(fēng)筆上開,阿師多向道場栽。佛前拈著無聲句,香氣皆從墨氣來?!鄙w師作花葉,先以淡筆尖醮濃墨為之也。

            蟄夫徐丈,嘗語先公曰:藝事凡假途古人,馳策胸臆,自據(jù)勝處,不藉支吾,便有得魚忘筌,得兔忘蹄之妙。先公亦曰:時值清適,境亦翛然。騰觚翻墨快意處,不但不多讓古人,恐古人亦未必過此。時或各出卷軸評賞,或從事筆墨,互相題跋。題先公瓶菊圖曰:“酒已瀝,菊已折。插之瓶中,花增香,酒增色?!鳖}者畫者皆癡絕,其胸次磊落可想。

            ●山靜居畫論卷下

            世以畫疏果花草,隨手點簇者,謂之寫意。細(xì)筆鉤染者,謂之寫生。以為意乃隨意為之,生乃像生肖物。不知古人寫生,即寫物之生意,初非兩稱之也。工細(xì)點簇,畫法雖殊,物理一也。曹不興點墨類蠅,孫仲謀以為真。蠅豈翅足不爽者乎!亦意而已矣。

            寫生家宗尚黃荃、徐熙、趙昌三家法。劉道醇嘗云:荃神而不妙,昌妙而不神。神妙俱完惟熙耳。后王弇州亦謂:陳道復(fù)妙而不真,陸叔平真而不妙。真妙俱得,惟周少谷耳。

            凡寫花朵,須大小為瓣。大小為瓣,則花之偏側(cè),俯仰之態(tài)俱出。寫花者往往不論梨梅桃杏,一勻五瓣。乃是一面花。欲其生動,不亦難歟!

            點花如荷、葵、牡丹、芍藥、芙蓉、菊花,花頭雖極工細(xì),不宜一勻疊瓣,須要虛實偏反疊之。如牡丹,人皆上簇細(xì)瓣起樓,下為一勻大瓣。朵朵一例,便無生動之趣,須不拘四面,疏密簇疊,參差取勢,各呈花樣乃妙。

            寫花頭須要破碎玲瓏,鉤葉點心,須要精神圓綻,便有活致。

            寫葉之法,不在反正取巧,貴乎全圖得勢。發(fā)枝立干,亦同此法。

            鉤葉點心,乃是全幅之眉目。有拓葉點花平平,而鉤點有法,便為改觀。有拓葉點花已妙,鉤點無法而敗之者,不可不知。

            元張守忠墨花翎毛,筆墨脫去窠臼,自出新意,真神妙俱得者。石田常仿摹之,設(shè)色絕少。仆見其桃花小幀,以粉筆醮脂,大小點瓣為四五花。赭墨發(fā)干,自右角斜拂而上,旁綴小枝,作一花一蕊,合綠淺深,拓葉襯花蕊之間。點心鉤葉,筆勁如錐,轉(zhuǎn)折快利,余梗尺許,更不作一花一葉。風(fēng)致高逸,入徐氏之室矣。

            昔人云:墮地之果,易工于折枝之果。折枝之果,易工于林上之果。郊野之蔬,易工于水濱之蔬。水濱之蔬,易工于園囿之疏。仆以為園囿乃種植之蔬,無欹側(cè)偏反之致,難工難于位置取勢耳。至墮地之果,無枝葉映帶,亦何以取勢!其說殆不可解。

            寫點簇花卉,設(shè)色難于水墨。雖法家作手,點墨為之成雅格,設(shè)色每少合作。

            寫生無變化之妙,一以粉本鉤落填色,至眾手雷同,畫之意趣安在。不知前人粉本,亦出自己手。故易元吉于圃中畜鳥獸,伺其飲啄動止,而隨態(tài)圖之。趙昌每晨起繞闌,諦玩其風(fēng)枝露葉,調(diào)色畫之。陶云湖聞某氏丁香盛開,載筆就花寫之。并有生動之妙,所謂以造化為師者也。

            畫墨花,趁濕點心鉤葉,最得古意。雖設(shè)色點簇,以墨點心鉤葉,自具妙理。

            設(shè)色花卉,法須于墨花之法參之,乃入妙。唐宋多院體,皆工細(xì)設(shè)色,而少墨本。元明之間,遂多用墨之法。風(fēng)致絕俗,然寫意而設(shè)色者,尤難能。

            白錢翁蔬果翎毛,得元人法,氣韻深厚,筆力沉著。白陽筆致超逸,雖以石田為師法,而能自成其妙。青藤筆力有余,刻意入古,未免有放縱處。然三家之外,余子落落矣。

            寫花卉翎毛草蟲,古人工細(xì)妙,不工細(xì)亦妙。今人工細(xì)便爾俗氣。蓋筆墨外,意猶未盡焉。不思而學(xué),于畫亦無謂耳。

            點簇花果,石田每用復(fù)筆,青藤一筆出之。石田多蘊蓄之致,青藤擅跌蕩之趣。

            畫不用墨筆,惟以彩色圖者,謂之沒骨法。山水起于王晉鄉(xiāng)、趙昇,近代董思白多畫之?;ɑ苁际切煳?,然宣和譜云:畫花者往往以色暈淡而成,獨熙落墨以寫其枝葉蕊萼,然后傅色。故骨氣風(fēng)神,為古今之絕筆云云。由此觀之,沒恐墨之訛也。或以謂熙孫崇嗣,嘗畫芍藥,芍藥又名沒骨花。究不知何義。

            設(shè)色花卉,世多以薄施粉澤為貴,此妄也。古畫皆重設(shè)粉,粉筆從瓣尖染入,一次未盡腴澤勻和,再次補染足之。故花頭圓綻不扁薄,然后以脂自瓣根染出,即脂汁亦由粉厚增色。南田惲氏得此訣,人多不察也。

            南田氏得徐家心印,寫生一派,有起衰之功。其渲染點綴,有蓄筆,有逸筆,故工細(xì)亦饒機趣,點簇妙入精微矣。

            石舜舉草蟲卷三尺許,蜻蜒蟬蝶蜂蜢類,皆點簇為之,物物逼肖。其頭目翅足,或圓或角,或沁墨,或破筆,隨手點抹,有蠕蠕欲動之神,觀者無不絕倒。畫者初未嘗有意于破筆沁墨也。筆破沁墨皆弊也,乃反得其妙,則畫法之變化,實可參乎造物矣。

            黃荃畫多院體,所作類皆章法莊重,金粉陸離。徐熙便有汀花野卉,灑落自好者。所謂黃家富貴,徐家野逸也。

            元明寫生家,多宗黃要叔、趙昌之法,純以落墨見意,鉤勒頓挫,筆力圓勁,設(shè)色妍靜。舜舉、若水后,之冕、叔平、沱江,各極其妙。時人惟陳老蓮能之。南田惲氏,畫名海內(nèi),人皆宗之,然專工徐熙祖孫一派。黃趙之法,幾欲亡矣。

            邊鸞、呂紀(jì)、林良、戴進(jìn),純以宋院本為法,精工毫素,魄力甚偉。黃趙崔徐之作,猶可想見。后人專于尺幅爭能,屏幛之作,幾無氣色,可輕視耶!

            東坡云:世人多以墨畫山水竹石人物,而未有以墨畫花者。汴人尹白能之。墨花之法,其始于宋乎?

            惲氏點花,粉筆帶脂,點后復(fù)以染筆足之。點染同用,前人未傳此法,是其獨造。如菊花、鳳仙、山茶諸花,脂丹皆從瓣頭染入,亦與世人畫法異。其枝葉雖寫意,亦多以淺色作地,深色讓主筋分染之(主筋,葉中一筆也)。

            墨竹一派,文石室為初祖。石室傳之東坡。坡死不得其傳。后三百年,子昂夫婦及息齋李氏,私淑文蘇,復(fù)衍其法。梅道人繼之。王友石、夏仲昭、歸文休、魯孔孫皆墨君之的嗣也。

            畫竹無論工拙,先須一掃釘頭鼠尾,佻摐瑣屑之病,務(wù)使節(jié)節(jié)葉葉,交加爽朗,肥瘠所不計也。

            攢三聚五,蜩腹蛇跗,疊葉成竿,東坡所謂竹自有也,未嘗以為畫法。故執(zhí)筆熟視,熟視則意有此竹,筆隨意之所之,兔起鶻落而出之,少縱則逝矣。攢三聚五,蜩腹蛇跗,非畫法。畫法在熟視少縱之間。

            世謂畫竹不難于發(fā)竿,而難于疊葉。雖有是理,然全幅位置,妙在發(fā)竿。竿發(fā)得勢,疊葉亦有生法。

            婁江友人金懷璞家,見坡老墨竹,石根大小兩竿,仰枝垂葉,筆勢雄健,墨氣深厚,如其書法,沈著痛快者也。

            朱君仲嘉,攜其舅氏所藏梅道人墨竹卷來。宋紙極堅韌,畫為四段。每段竹不多,而墨氣漉漉,溢于筆外。以題語位置畫境字勢,似十七日帖,放逸處類素師。仆所見道人墨竹,此為翹楚。

            蒲石齋畫竹,世不多見。仆于朱丈春橋處見一幅,漬墨放筆,氣深力厚,筿少葉肥,真得髯蘇風(fēng)度。蒲齋益都人,曾為吳興太守,其待妾明霞,亦解弄筆硯。墓在湖州峴山下。

            東坡試院時,興到以朱筆畫竹,隨造自成妙理?;蛑^竹色非朱,則竹色亦非墨可代。后世士人,遂以為法。仆所見如文衡山、唐六如、孫雪居、陳仲醇皆畫之。此君譜中,昔多墨綬,今有衣緋矣。

            昔人云:游戲亦有三昧。東坡居士畫蟹,瑣屑毛介,曲隈芒縷,無不備俱。又畫應(yīng)身彌勒像,又摹陸探微獅子。元章謂伯時法吳生,神彩不高。余乃取顧凱之格,不使一筆入?yún)巧?。又與伯時論分布次第,作子敬書練裙圖,又作支許王謝,于山水間。后人朝學(xué)執(zhí)筆,夕已自夸為得士人氣。不求形似,能無愧乎!

            指頭作畫,起于唐張璪。璪作畫或用退筆,或以手摸絹素而成。畢宏問璪所受,璪曰:“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焙隇橹@嘆閣筆。王洽以首足濡染抹蹈,后吳偉汪海云輩,淋漓恣意,皆其遺法。

            志潔行芳者,無賢不肖,皆愛慕之。云林畫,江東人家以有無為雅俗,其為人蓋可想見矣。

            云林、大癡畫,皆于平淡中見本領(lǐng),直使智者息心,力者喪氣,非巧思力索所能造。

            倪迂客畫,正可匹陶靖節(jié)詩。褚登善字,皆洗空凡格,獨運天倪,不假造作而成者,可為藝林鼎足。

            昔人謂仲圭大有神氣,子久特妙風(fēng)格,叔明奄有前規(guī)。而三家未洗縱橫習(xí)氣,獨云林古淡天然,米癡后一人而已。仆嘗曰:讀老迂詩畫,令人無處著筆墨。覺矜才使氣一輩,未免有慚德。

            茶香居士謂于六法中求云林,非深于畫者。仆曰:須會得六法中有老迂來處,不然,恐問途者不知云林模關(guān)范董,煞從力行苦心,得此自在面目。

            操一藝以至神明者,必先抱卓絕一世之見。梅花庵主書畫,蘄志于古,不為習(xí)尚所移,與盛子昭同里闬。子昭遠(yuǎn)近著聞,求筆墨者踵接。仲圭之門,雀羅無問。妻孥視其坎甗,勸以治脂粉為時妝。仲圭莞爾曰:“汝曹毋大俗,后百年,吾名噪藝林,子昭當(dāng)入市肆。”身后士大夫果賢其為人,爭購其筆墨,一軸可抵餅金。子昭畫,幾廢格不行。

            梅花和尚,墨名儒行者,居吾鄉(xiāng)之武塘。蕭然寰堵,飽則讀書,饑則賣卜。畫石室竹,飲梅花泉。一切富貴利達(dá),屏而去之,與山水魚鳥相狎。宜其書若畫,無一點煙火氣。

            一峰老人,純以北苑為宗,化身立法。其畫氣清質(zhì)實,骨蒼神腴。嘗游虞山,悟得筆法,遂家焉。日攜壺酒,坐湖橋,觀云霞吐納,晴雨晦明,極山水之變,蘊于毫末,出之楮素,洵非俗工可能跂及。

            癡翁性本霞舉,早歲好與羽人道士游,辭世后有見其吹橫竹出秦關(guān),遂以為蟬蛻不死。故其筆墨工夫,亦具九轉(zhuǎn)之妙,實可與黃庭內(nèi)外篇同玩味耳。

            人謂道人行吟,每見古樹奇石,即囊筆圖之。然觀其平生所作,無虬枝怪石,蓋取其意而略其跡。胸有爐椎者,投之粹然自化,不則彼古與奇,格格不入,非我有也。

            癡翁設(shè)色,與墨氣融洽為一,渲染烘托,妙奪化工。其畫高峰絕壁,往往鉤勒楞廓,而不施皴擦,氣韻自能深厚。

            黃鶴山人,為松雪外甥。書畫之妙,源于鷗波。早歲精工點染,酷似其舅。晚能一變蹊徑,以董巨相參,淋漓毫楮,自成一家法,馳騁海內(nèi),遂分吳興一席。

            嘗謂操筆家往往急于博名譽,汩沒天德,乞靈時彥,經(jīng)營模擬,髦而不倦,古人風(fēng)味,畢生不知,殊為可惜。仆見叔明畫甚多,觀其前后用意,始在求合于人,既乃力避其習(xí),每變而易之。雖鷗波不得不放其出一頭地。

            高詹事題白陽山人畫后云:宋元之跡,太半為贗鼎。故余晚年,多購勝國名人翰墨。仆亦嘗謂勝國諸賢,承宋元之模范,人皆自得真詮。遺毫剩墨,所謂雖無老成,尚有典型也。

            張來儀、徐幼文、陳氏大小髯、王友石輩,筆墨不變元格。至沈臞樵、姚公綬、杜東原、劉完菴諸老,風(fēng)骨超邁,開沈丈之先。一時吳下名作并起,毫素之妙,奄有唐宋。

            石田老人,筆墨似其為人,浩浩落落,自得于中,無假乎外。凡有所作,實力虛神,渾然有余。故仆以謂,學(xué)石田先須養(yǎng)其氣。

            六如原本劉李馬夏,和以天倪,資于書卷。故法北宗者,多作家面目,獨子畏起,而北宗畫法有雅格。

            張夢晉風(fēng)流醞藉,子畏流輩,筆法妍雅,亦娣姒間耳。

            衡山太史書畫瓣香松雪,筆法到格,骎骎乎入?yún)桥d之室矣。然自有清和閑適之趣,別敞徑庭,亦由此老人品高潔所至。

            仇實父以不能文,在三公間少遜一籌。然天賦不凡,六法深詣,用意之作,實可奪伯駒、龍眠之席。

            曾見實父畫《孤山高士》《王獻(xiàn)移竹》及《臥雪煎茶》諸圖,類皆蕭疏簡遠(yuǎn),以意涉筆,置之唐沈畫中,幾莫能辨。何嘗專事雕繢,世惟少所見耳。

            衡山水墨《南宮圖》,宋西陂贈高江村物。開卷墨氣渾淪,筆法精妙?;蛟唬荷袼贫及住F驮唬嘿t者皆知其大也。

            董思翁不耐作工畫,而曰:李趙之畫極妙,又有士人氣。后人得其妙,不能得其雅。五百年而有仇實父。王司農(nóng)麓臺,平生惟嗜子久,渾淪墨法,亦謂仇氏自有著沈痛快處。

            唐居士楮畫,涉筆用墨,法極見意。其合作實可越元望宋。人皆愛其畫,未知其趣也。

            石翁《風(fēng)雨歸舟圖》,筆法荒率,作迎風(fēng)堤柳數(shù)條,遠(yuǎn)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蛑冈唬河暝诤翁??仆曰:雨在畫處,又在無畫處。

            陳道復(fù)煙林云壑,墨氣濃淡,一筆出之,妙有天機,而不涉畫家蹊徑。不獨能事寫生,山水亦是宗家。

            古人一藝,高于法度平正。后世便以奇別為能。雖有刻剝精巧,名立小品,豈能為百世宗法。董思翁于文沈間,復(fù)以平淡天然,自立一幟,至今名不在四家后。東坡嘗謂好奇務(wù)新,乃詩之病。畫豈不然!

            畫禪法自董巨倪黃能師其意,而不逐其跡。用墨之妙,尤為獨詣。隨手拈來,氣韻生動。

            吾鄉(xiāng)墨林項氏,不獨精于鑒古,書畫亦刻意入古。曾見其模閣本帖全卷,筆意不爽,可謂翻身鳳凰。為王稚登太學(xué)寫百谷圖,為東禪寺僧寫梵林圖,皴法設(shè)色,可踵實父,而攀六如。至其墨花文石,世皆知為絕品。文孫孔璋輩,宜其能事筆硯矣。

            書畫自畫禪開堂說法以來,海內(nèi)翕然從之。沈唐文祝之流,遂塞至今,無有過而問津者。近來又以虞山婁江為祖法,亦復(fù)不參香光。一二好古之徒,孤行獨詣,必皆非笑之。書畫之轉(zhuǎn)關(guān),要非人力能回者。

            吾浙自彝齋、松雪、梅道人后,逸史、竹懶、墨林皆是正法眼藏,筆墨竅玄鑿妙,不愧前人。

            陳仲醇、李長蘅古情逸思,筆墨開張,可殿畫禪一軍。所遜者畫禪特有醞釀耳。惲道生邊幅稍窘,然亦足以馳騖二子間。

            天池天賦卓絕,書畫品詣特高,狂獝處非其本色。陳道復(fù)于時自出機軸。二家墨法,有王洽米顛之風(fēng)。

            道釋人物,丁南羽有張吳心印,神姿颯爽,筆力偉然。董思翁巨眼人,嘗謂三百年無此作手。顏其室曰白毫菴、陳章侯。崔子中,皆出群手筆,落墨賦色,精意毫發(fā),僻古爭奇,各出幽思。子中人物外,他畫少見。竟侯山水花卉,類有平淡天然之作,點染得元人遺意。僻古是其所能,亦其所短也。

            倪文正鴻寶,筆墨有青藤、白石之風(fēng)。細(xì)筆亦復(fù)古雋,高越流輩。曾見其疏林筿石,題仿家云林者,中作填墨瓦屋,墨氣妙有元理,別具雅構(gòu)。

            徐俟齋、黃端木之山水,金耿菴、楊補之之梅花,孤高絕俗,真士人畫也。世皆以人重之,是不知畫之妙。蓋筆墨亦由人品為高下者。

            竹懶道人畫,仗其詩以發(fā)妙意,可謂夙世詞客,前身畫師。畫剩一編,超超元箸。

            錢叔寶畫法古淡,筆無點塵,襟抱悠然,畫外自見。仆謂罄室于畫,真窮而后工者。

            文氏子弟,妙有淵源。包山、五湖、酉室、夷門諸子,大都瓣香停云,各參其法,而成一家。風(fēng)骨清超,毋為淺視。

            款題圖畫,始自蘇米。至元明而遂多。以題語位置畫境者,畫亦由題益妙。高情逸思,畫之不足,題以發(fā)之,后世乃為濫觴。

            古畫不名款,有款者亦于樹腔、石角題名而已。后世多款題,然款題甚不易也。一圖必有一款題處,題是其處則稱,題非其處則不稱。畫故有由題而妙,亦有由題而敗者。此又畫后之經(jīng)營也。

            國朝畫法,廉州、石谷為一宗,奉常祖孫為一宗。廉州匠心渲染,格無不備。奉常祖孫,獨以大癡一派為法。兩宗設(shè)教宇內(nèi),法嗣藩衍,至今不變宗風(fēng)。

            西廬、麓臺皆瓣香子久,各有所得。西廬刻意追模,一渲一染,皆不妄設(shè),應(yīng)手之作,實欲肖真。麓臺壯歲參以己意,干墨重筆皴擦,以博渾淪氣象。嘗自夸筆端有金剛杵,義在百劫不壞也。

            士氣作家一格,麓臺司農(nóng)有之。蒼蒼莽莽,六法無跡,長于用拙,是此老過人處。

            廉州追摹古法,具有神理。石谷實得其衣缽,故工力寢深,法度周密。時輩僅以寸縑尺楮爭勝,至屏山巨嶂,尋丈計者,石谷揮灑自如,他人皆避舍矣。

            時有舉石谷畫問麓臺,曰:太熟。舉二瞻畫問之,曰:太生。張征君瓜田,服其定論。仆以謂石谷之畫不可生,生則無畫;二瞻之畫不可熟,熟則便惡。

            海內(nèi)繪事家,不為石谷牢籠,即為麓臺械杻,至款書絕肖。故二家之后,畫非無人,如出一手耳。獨邵村方氏,獅峰沈氏、梅壑查氏,皆能自行自止,可謂不因人熱者。

            惲南田、吳漁山,力量不如石谷大,逸筆高韻,特為過之。至于工細(xì)之作,往往不脫石谷法。豈當(dāng)時往還討論,染習(xí)之深,不能擺落耶?然二家具此天分,不當(dāng)隨人腳根轉(zhuǎn)耳。

            畫梅自王會稽千花萬蕊一法,傳習(xí)至今。玉幾山人陳撰,別作一格。發(fā)筆如玉皞篆,疏英淡墨,灑然自足。莫謂此老惜墨如金,正恐世人筆墨,皆妄用之耳。

            清溪、松圓、風(fēng)人、半千、年少、尺木諸老,寄意毫素,不為法縛,不為法脫,教外別傳,是為逸品。

            姜鶴澗一丘一壑,有迂客之迂。陳玉幾半蕊疏花,得逃禪之禪。類皆不著色相,自攄胸臆耳。

            寫生舍徐黃,非所為法。山水去董巨,豈得為宗。南沙涉筆染素,能不落南田之蹊徑。東山揮灑經(jīng)營,能擺脫麓臺之坯塹。稼軒主人于其間,復(fù)衍徐黃董巨之法,而自作一家。畫法不二妙,無盡義焉。

            仆學(xué)畫幾四十年,而未得古人自然之妙。因閱黃尊古、王日初、張墨岑、沈凡民諸君畫,知有苦心焉。然力殫神疲,則同其所造,而未得古人棹臂游行之為樂也。

            畫有盡而意無盡,故人各以意運法。法亦妙有不同。摹擬者假彼之意,非我意之所造也。如華新羅山水花鳥,皆自寫其意,造其法。金冬心又以意為畫,文以飾之為一格。皆出自己意,造其妙。

            畫有可不款題者,惟冬心畫不可無題。新詞雋語,妙有風(fēng)裁;行草隸書,具入古法。

            執(zhí)友中書畫,如徐丈蟄夫,精意六書,畫擅諸格,入嘉隆之間無愧色。陳丈曙標(biāo),人物仕女,妍麗入神。曾為薰追摹大父照,神氣如生,筆法不減曾鯨之妙。許丈容如,人物花鳥蔬果,俱入古。惟山水宗石谷,長箋大幅,氣勢過人。故馮司寇景夏嘗曰:同年子許某,浙畫之第一手也。汪丈櫰堂,真草書遠(yuǎn)步松雪,近繼停云。鐘丈壽民,小楷有太傅法,山水格高韻古,有元人之風(fēng)。

            張浦山徵君,畫師徐白洋,能出于藍(lán)。工古文,著《國朝畫徵錄》,評論繪事,曲盡其筆。友人朱君仲嘉,謂其不及備載,欲補錄之。惜不永年,而其事未果。嘗聞仲嘉曰:士之懷才不彰者多,豈獨書畫。即以畫士論,山陰馮仙湜,續(xù)《圖繪寶鑒》,評論多不識畫理。然國初諸老,出處約略可稽,未可沒其功也。彌伽居士《畫徵錄》,論畫頗不爽,惜其所載,未及詳備。耳目所及,爵里可知,如嘉興之何蕤,石門之許自宏,徐王熊、鐘仁、蔣徑、葉子健,海鹽之徐令,平湖之高詹事士奇、沈岸登、沈玉山,海寧之陳與,錢塘之汪燾、康燾,松江之張司寇照,虞山之徐甡,宜興之周復(fù),丹山之吳培,休寧之徐棟,畫皆傳賞藝林,尚遺其名。況地隔千里,僻處蓬牖之士,可勝計哉。

            畫仕女多無嫻靜之作。時人康燾石舟氏所制,明姿雅度,綽約動人,好寫《閑情賦》。及謝芳姿《團(tuán)扇圖》,能見本意。子凱之年及冠,畫《九歌》亦妙。嘉興王芬遠(yuǎn),畫法焦博士秉正,工致周密,能得其心印。

            仿南田畫,世多專習(xí)其寫生。宜興周文生,山水蔥蒨蒼潤,咄咄逼人。

            高詹事精賞鑒,家藏名跡,與退谷棠村相埒,書法名于時,畫亦高妙。曾仿文待詔湘君湘夫人圖,擬徐幼文枯木竹石,皆能臻妙。同里沈岸登黑蝶,填詞為朱竹垞檢討所稱,畫亦有倪黃遺意。云間張文敏得天,亦以書法妙天下,寫意竹石蔬花,有白陽青藤之風(fēng)。

            婁東見巨然畫,用筆如粉條,樹法類梅道人。煙云杳渺,苔點散如菽粒,墨漉漉若欲滴者。

            徐丈蟄夫,家有墨畫《應(yīng)真像》一卷,云是禪月手跡,時無第二,不輕示人。乙亥人日過吹綠舫,焚香頂禮,始一展對。畫法以渴筆皴擦鼻孔眉目,或隆準(zhǔn)大鼻,或長頸高結(jié),或臞瘠若骷髏,或臃腫若癭瘵,或猙獰若猛獸,式丑陋若老鬼,或形同木石,或心似死灰,或衣木葉,或衲水田,或蹲巖踞樹,或吐火吞針,種種盡態(tài)極致,要非人意所到。相傳休公見之夢寐者,自應(yīng)別開生面。

            董思翁每以書法傲吳興,獨于畫法遜讓之。吳興山水,時有蕭然物外之致。見其竹石山鵲,所謂石如飛帛竹如籀者,筆法有之,然后知古人未嘗漫然揚抑也。

            高尚書筆法皆嚴(yán)重,巒頭樹頂,用墨濃于上而淡于下,為獨造之格。故望之峰巒插空,林木離立,形勢八面生動。

            趙吳興于彥敬畫,特愛重之。倪迂謂子久不能夢見房山。仆五見其手筆,惟二中幅為最。一款至正丙子,為子信學(xué)士作者,樹為介字點,山用米家法;一似梅道人畫,密而有淵靜之趣,為過之。

            房山法自米氏,其所不及者,處處用意。米老筆下,便有渾然天成之妙。然二米后,筆力宏肆,實無出其右者。

            韓晉公五牛卷,五尺許麻紙,堅密可愛。卷首作老黃牯龁草蔓;一蒼色者,正向作鳴狀;一雜色者,礪角狀;一白雜蒼色者,背立狀;最后一純黃色者,以紅絡(luò)首。蓋用陶宏景意也。筆法如解索皴,極圓勁,骨骼轉(zhuǎn)折,磈磊阜起,神氣赫然。后吳興二跋,前作精楷,如黃庭經(jīng);后跋行書。皆載于書畫譜。

            米老設(shè)色絹幅,起手作樹一叢,墨氣濃淡爽朗。隔沙作淡墨遠(yuǎn)林,山腰映帶,云氣蒸上,云罅濃墨漬之,林杪露高屋,余屋皆依山附水,隱見為之。近山墨尤濃,渾淪壯偉。遠(yuǎn)山幾疊,參差起伏,赭抹山骨。合綠襯樹及皴點處,額上宋思陵行書“天降時雨,山川出云?!庇鶗。蟀掠忻总乐?。元章印,鳷首董思白行書“云起樓圖”。左右邊緣跋曰:元章為畫學(xué)博士時所進(jìn)御。元章狀所謂珍圖名畫,須取裁圣鑒者也。后有朱象先印。此吾鄉(xiāng)司承好古具眼,米畫以此為甲觀。又張君芑堂氏,出所藏紙本小幅,展卷首,便見大行書“芾岷江還,舟次海應(yīng)寺,國詳老友過談,舟閑無事,且索其畫。遂率爾草筆為之,不在工拙論也?!比郑珰廪绒?,畫之蒼莽老筆,實是其書溢而為妙也。

            王叔明紙本中幅,筆極老致。起手鼠足點樹,中插一仰枝松。疏落荒率,若不經(jīng)意。隔水兩峰,破網(wǎng)皴法,淋漓墨瀋,意仿巨然。掩其款書,幾無可辨。自題行書“黃鶴山中樵者王蒙畫于京師龍河方丈”。左邊董思白跋云:余見山樵畫多矣,無不規(guī)摹古人。遂作掩抑古人者,云林所謂五百年來無此君,不虛也。然諸格中以仿巨然為最。此幅仿巨然,又叔明平生第一得意筆。得此,諸叔明畫可廢矣。

            云林《樂圃林居圖》六幀,有疏有密,不只一格。筆墨濃淡俱入妙,自是君身有仙骨也。題云:“余來城郭,暑氣甚熾。偶憩甘白先生樂圃林居,不覺數(shù)日。相與蔭茂樹,臨清池,觀羲文之象爻,彈有虞之《南風(fēng)》,遂以永日。忽已淹留久如,閑成此詩小冊,呈甘白以寓笑樂耳。”觀此冊,乃知云林八面變化。以一樹一石為云林者,尚在門外也。

            友人朱君仲嘉,精于鑒別,古今書畫家掌故出處,言之井然。雖名不著者,無不知其爵里,又人所不易也。柘湖高氏,仲嘉戚尚阝,先世名收藏,仆介仲嘉得觀之(仲嘉名鴻猷)。

            董元溪山高隱合絹幅,下作老樹六七株,似檜柏干,卻為小渾點葉,一坡迤邐,至隔岸石壁俯溪。溪坳架草閣,一人憑欄凝望。平沙遠(yuǎn)岫,蒼茫隱見。皴作麻皮雜解索法,筆力圓穩(wěn),墨氣深厚,真有元氣淋漓之觀。上有金章宗“明昌御覽”巨印。

            唐張萱《漢宮圖》,筆極工細(xì)綿密,臺殿房廊,曲折滿幅。界畫精巧,洵若鬼工。圖中仕女,燃燈熏篝,合樂疊衣,歌舞之類,曲盡其態(tài)。衣褶作游絲紋,設(shè)色古雅。此畫自來傳重。汪氏《珊瑚網(wǎng)》、卞氏《畫考》皆載入。畫雖雕繢滿眼,而無院體習(xí)氣,是唐人高一籌處。

            營丘《群峰積雪》小絹本,筆極細(xì)密。林巒屋宇,皆用焦墨畫,如屈鐵絲??仗幍\染,積雪凝寒,對之令人營丘群峰積雪小絹本,筆極細(xì)密。林巒屋宇,皆用焦墨畫,如屈鐵絲??仗幍\染,積雪凝寒,對之令人起粟。又大幅雪圖,筆蹤較粗圓,神氣磊落,上隔水有董思翁題。

            郭熙山水兩巨幅,用筆酣嬉淋漓,一如行草書法。一墨本,一設(shè)淺絳。一有董思白題識。

            水墨阿羅漢一卷,絹質(zhì)如布,用筆樸古。人物衣褶,類畫石法。松石位置,別有奇趣。卷首青色箋,李濱之題:“為龍眠居士作?!碑嫙o款名。又《蓮社圖》,絹本中幅,人物工致,筆法高古,布景設(shè)色,并皆精妙。上有宋思陵題:“李公麟蓮社圖”六字,御書長印,下隔水有文衡山書蓮社圖記。

            劉松年《沈李浮瓜圖》,筆力古勁,設(shè)色厚重,松陰蔽虧,水屋閑敞,幽人坐對,童子剖瓜薦李,一段意趣,能移人情。宋秘監(jiān)何澄畫淵明《歸去來辭》長卷,筆法清瘦如篆隸,衣作粗鐵線紋,信筆為之,有風(fēng)起水涌之妙。陶公小像不一態(tài),大都須眉灑落,有不為五斗米折腰神色。后有張疇齋書《歸去來兮賦》,神似北海、吳興、道園、丹丘諸人題跋。

            《牧羊樵子》為李希古畫。初看似戴文進(jìn),細(xì)視文進(jìn)不能到其古奧。石樹沙水,行筆頓折,力出畫外。惟樵子及羝古一群,極工細(xì)。皮毛以赭墨粉筆鉤作旋螺紋,瑟瑟欲動。

            周昉玩花仕女畫,極拙實古雅。又唐人花下調(diào)鸚大仕女,位置特奇。丹杏海棠梨花,周匝無罅,花叢二女郎并坐湖石,一袖擎鸚鵡,一手捉紅豆飼鸚。石后雙鬟作顧盼狀。長領(lǐng)窄袖,唐時妝束,設(shè)色艷冶動人。又松雪《倦繡圖》,仕女作欠伸狀,豐容盛昉,畫法全仿周昉。湖石辛夷,點景妍妙。上多元人題,惜縑素將敗裂矣。

            叔明淺設(shè)色絹幅,煙云出沒,林壑幽邃,神似巨然妙境。又《溪山高逸圖》,深松長林,道士策筇其間,覺謖然清吹,拂人眉宇。此幅作卷云皴。

            黃鶴山人墨竹,紙質(zhì)如牛皮,墨氣如髹漆。竹三竿,葉一勻作介字,別具風(fēng)趣??钭傲柙聘吖?jié)”,行書“黃鶴山樵叟畫”。上有元王元文、金方泉、張行素諸人詩。又趙善長過墻竹,一枝數(shù)葉,筆力銛利,墨氣阜積,楮上有竹泉、石田二詩。此畫載《六硯齋筆記》。

            徐幼文竹石,渴筆為之,乃墨君之別支也。上題云:“欲暝投僧舍,風(fēng)將雨忽來。愁腸與詩思,多分竹聲催?!薄案邌⑴c幼文,晚過南禪寺。佺上人留宿,風(fēng)雨驟至。竹聲搖戛,深感于懷。而幼文寫竹賦詩,啟不能無言,故詩以識之:‘風(fēng)雨南禪寺,那堪聞竹聲。燈前同酒客,俱有感懷情?!?

            易元吉《猴貓圖》,乃北平孫氏舊物,卷僅三尺許,絹本。筆力細(xì)致,設(shè)色妍麗,院體也。上有宋佑陵書“易元吉猴貓圖”,御書印。松雪跋云:“二貍奴方雛,一為孫供奉攜挾,一為怖畏之態(tài)。畫手能狀物之情如是。上有祐陵舊題,藏者其珍襲之。”小行書,結(jié)體用筆,似李北海、退谷一跋,亦以吳興重之。

            管仲姬墨竹一卷,皆作風(fēng)篁,腕力遒甚,筆勢飛翻,若颯然有聲,出自卷來。款作行書,騰趠有法,大似魏公。董香光云:“仲姬書畫,筆勢如公孫氏劍器,突過吳興,不類閨閣本色?!狈沁^譽也。

            鮑子以文,出示明石齋黃公畫松長卷,筆墨簡遠(yuǎn),殊出人意。松凡天壇峨嵋岱華嵩少之品,每畫一段,以小楷識之??顣缮晔露湃?,集諸髯朋為壽。公是年四十也。畫復(fù)自跋,有“今川岳有靈、鳥鹿俱倒,仆與松當(dāng)留數(shù)尺,得支撐無害也”之語。公書法鐘太傅,世嘗重之。畫實罕覯,今得展觀亦幸矣。

            ●后敘

            《山靜居畫論》,石門蘭士方君作也。曩余側(cè)聞鐵生奚君談畫,不可一世,獨傾倒于君,稱道不置口。顧余未從君游,得君畫,僅從奚君冬花庵中,展諸手跡,想見君神閑意暇,伸紙濡墨時也。丁巳冬月,君來錢唐,與余同寓金氏園,掃葉烹茶,賦詩對酒,君謬引余為知己,數(shù)為余作畫,繁不重,簡不略,厚在神,秀在骨,高曠之氣,突過時輩。余親見君之磅礴,而究未知君之造詣何以臻此也。君曰:子欲探討其微,必先根柢乎古。因出所著畫論一編,授余讀之。其論山水樹石花鳥人物,運筆設(shè)色之淵源,片縑巨障之格局,無不見之筆端,而形之腕底。其論荊關(guān)董巨而下,某某造就何至,某某宗派何出,評騭一二語,畢露毛發(fā)。其論所見累朝名跡,題甲署乙,鉤玄抉奧,鑒審尤精當(dāng)。然后知君之鉤勒點拂,水暈?zāi)?,筆下所到,即意中所言,取裁于古,有獨深者。觀君畫論之精,奚君推重,益征不謬。而尤幸余從君游,得君畫,且日誦君著作,奧旨微意,昭然若揭。其有功后學(xué)不少,以視董思白之《畫禪室隨筆》,李竹懶之《六研齋筆記》,笪江上之《書筏》《畫筌》,不是過也。余性嗜畫,每見古人心畫所寄,未嘗不穆然想望。特胸?zé)o卓識,不能考晰以通其微,指陳以辨其實,安得此寫生之筆以寫之。今序君論,余滋愧矣。

            嘉慶戊午立秋前三日,錢唐陳希濂書于石蘿庵

          附錄:

          山靜居畫論  清代方薰

          畫論。清代方薰。二卷。1795年。雜論上自晉唐、下至清初各家各派的風(fēng)格、技法、淵源、山水、花鳥及人物等。用隨筆形式寫成,自抒心得,共二百四十四則,分為四部分:畫學(xué)泛論,各種畫法論述、歷代畫家評述、名畫著錄。以第一部分最精湛。書中推崇文人畫,著重筆墨,以“古雅”、“士氣”為高。強調(diào)“氣韻生動”,“作畫不能靜,非畫者不能靜,殆畫少靜境地耳”?!爱嫹毐娴酶呦轮H,得失在焉。甜熟不是自然,佻巧不是生動,浮弱不是工致,鹵莽不是蒼老,老拙不是高古,丑怪不是神奇”。提出繪畫“四忌”的“俗、腐、板、甜”四者,是不好的繪畫風(fēng)格。對繪畫的要求基本上有四個:一、形似、合理。二、傳神。三、遵守規(guī)矩、法度。四機鋒、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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