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打臉,越多越好。
上周,Sir剛說過。
我們的音樂節(jié)目越來越不好看。
沒想到。
這周就被“啪啪”打臉。
但。
只要你去看看它,聽聽它,你也會和Sir一樣興奮。
啪啪啪。
也可以是我們給他們的掌聲。
《樂隊的夏天》
Sir知道你們在想什么。
有《超級樂隊》珠玉在先,這檔國內音樂綜藝,還能玩出啥花樣?
確實“玩”不出啥——
看賽制。
沒啥驚喜,31支樂隊,現(xiàn)場表演,演完由現(xiàn)場樂迷打分。
刷人刷得倒是挺猛,第一輪31選15。
半數(shù)以上的樂隊會“一輪游”。
最后選出這個夏天的HOT5。
看導師。
不叫導師,叫“超級樂迷”。
馬東、高曉松、張亞東、吳青峰、喬杉。
張亞東,高曉松好理解。
——但馬東,喬杉,你們真的不是跑錯片場?
這“樂迷”從唱作人、制作人到演員、主持人,跨度很大嘛。
再看現(xiàn)場。
從五顏六色的道具,到漫畫感的置景風格。
Sir終于嗅出一股撲面而來的熟悉感。
妥妥的《奇葩說》樂隊版。
△ 上:《奇葩說》 下:《樂隊的夏天》
最后,看選手。
選手,也叫樂手。
既然都叫樂手,你不特立獨行拽上天,好意思說自己是“玩兒搖滾”的?
可你看這節(jié)目里的選手(樂手)們。
有的,一出場就和氣地打招呼;有的,上來就對著喜歡的樂隊名字鞠躬;有的,干脆三步并作兩,跳著過去幫前輩拎樂器箱。
一名樂手道出Sir此時心聲:
這點出息
能玩好搖滾樂嗎
可隨著節(jié)目繼續(xù),Sir越來越臉疼。
事實上,這31支樂隊,經(jīng)典搖滾樂隊只是一部分,還涵蓋了民謠、Funk(放克)、流行、爵士等多種音樂風格。
樂手多元,曲風多元,連帶著live(現(xiàn)場)格調也色彩繽紛。
而這些表演無一例外暗藏同一個母題:
尊重音樂。
《樂隊的夏天》幾乎囊括了中國樂隊的半壁江山。
爆發(fā)型的。
老牌朋克樂隊,反光鏡。
稍有了解的就知道,這樂隊成軍20年,如今三個人,都已經(jīng)是40歲的大叔。
還嗨得動?
主唱李鵬磨砂質地的唱腔,田建華飽滿有層次的貝斯,再加上素有“中國朋克鼓王”之稱的葉景瀅,細致、有律動感的鼓。
控場能力,妥妥得不減當年。
P.S. 觀看此節(jié)目,Sir強烈建議大家開音響或戴耳機,不燥起來算我輸
技術型的。
來自臺灣的宇宙人樂隊。
名不見經(jīng)傳,可整體呈現(xiàn)的音色實屬上乘。
貝斯手方Q一上來就秀了段Solo,專有名詞,Slap(擊勾弦)質量極佳。
總而言之,你看不清他的手怎么動。
還有故事型。
90后新星樂隊,盤尼西林。
他們偏愛有故事的樂器,更偏愛有故事的創(chuàng)作。
曲風玩的是英倫搖滾,主唱小樂一把慵懶的嗓音,開口就有讓人心碎的魅力,就像漫步在雨夜的曼徹斯特,入情入境。
一個小插曲不得不說。
這首歌中有一句歌詞是:Begged for some pence(向我乞討幾個便士)。
高曉松建議,可以改some pence為two cents,取“兩分錢”和“小建議”的雙關意。
小樂回應,建議特別好,“但我不會改”。
因為我的音樂只能忠于我的故事:
改了就不是我寫的了
我要它百分之一百屬于我自己
當然,少不了情懷型。
據(jù)說這支樂隊去錄節(jié)目時,導演組站成兩排,眼淚汪汪地鼓掌,那種心情,就是“我爸來參賽了”。
面孔樂隊,成立于1989年。
和唐朝、黑豹同屬于第一代中國搖滾樂隊,影響了一個時代的搖滾人。
用那句大俗話說:許多樂手就是聽著他們的歌長大。
來,感受下這“大型粉絲見面會”。
“情懷”對于面孔,既是資歷,也是時至今日,依然有把握通過技術和激情,重現(xiàn)全盛時期的中國搖滾的實力。
一首現(xiàn)場的《夢》。
你看臺下“超級樂迷”和樂手的反應。
跟著節(jié)奏搖擺身體;跟著歌詞輕聲附唱;
什么都沒做的,是無動于衷么?
不。
閃閃發(fā)亮的眼眶出賣了她。
因為面孔唱出了一代人對搖滾最真摯的熱望。
在他們那個年代,接觸音樂渠道、音樂類型沒有現(xiàn)在那么多,內陸音樂,尤其是搖滾樂的商業(yè)環(huán)境近乎荒蕪,許多樂隊、樂手連一件像樣的樂器都買不到。
但匱乏沒有限制住他們。
反而是他們成就了內陸搖滾樂的第一代浪潮。
之后,這支紅纓槍也被傳遞到未出場的痛仰、新褲子身上……
而《樂隊的夏天》想要呈現(xiàn)的,或許正是這種生生不息,百花齊放的延續(xù)。
這,也是節(jié)目對樂隊的尊重。
你能看到偶像派和實力派的對立。
當幾支偶像男團樂隊出場,動作整齊劃一,態(tài)度猶豫不決,這種被規(guī)范定制的乖巧,無疑招來個性樂手的反感。
這太不rocker(搖滾范兒)了。
我覺得搖滾和偶像他可以共存
但他們有一個最大的區(qū)別就是
做搖滾的人特別真實
就不會說我非要怎么去做一個動作
這不由得讓Sir聯(lián)想到去年《中國新說唱》中的“rapper與練習生之戰(zhàn)”。
可《樂夏》并沒有在這種分裂中站隊。
它看到一種“水火難容”的對立,但它更愿意尋找對立下對話的可能。
所以。
不喜歡歸不喜歡,還是會支持與自己完全不同的風格。
咱們應該多支持小樂隊
比支持更高階的,是賞識。
一個細節(jié)不得不提。
當面孔樂隊表演完,吳青峰說自己的樂隊蘇打綠成立15年,只有面孔(成立30年)的一半。
歐洋和陳輝聽到這里,當下便毫不吝惜地為他鼓掌。
之后,青峰像個學生一樣,問老炮兒們,大家一起走過這么多年,最困難的事是什么?
——聯(lián)想到吳青峰與蘇打綠這一年來的“解散風波”,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在困惑和討教。
面孔主唱陳輝的回答也特別真誠。
我覺得走的 我們歡送
來的 我們歡迎
既是傳授,更像交流。
要知道,蘇打綠曲風多變,知名作品多偏流行。
但玩老搖滾的并沒有輕視做樂團的。
——只要你的音樂表達出此刻真實的自己,就是正路。
這,不也是樂隊對樂隊的尊重。
一直以來,中國本土搖滾都有其特殊性。
在某個階段,它更多地被當做一種手段,一種社會異化下的訴求載體。
尤其是搖滾被“信仰”這樣的大詞沾邊后,一方面,搖滾成為旗幟,激勵著無數(shù)熱血者前仆后繼。
但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這面旗幟也被曲解成某種標簽,以至于提到搖滾,我們聯(lián)想到的詞匯來來去去就是:憤怒、質疑、反抗。
Sir并非認為搖滾不能憤怒。
但當憤怒成為一種套路,那么,再憤怒的搖滾,也不過無意義的態(tài)度。
所以,與其爭論什么是真實的搖滾,我們不如交流什么是真實的作品。
很可能誰也說服不了誰。
但這恰恰體現(xiàn)“交流”的可貴。
反光鏡的葉景瀅稱贊猴子軍團的鼓聲好聽,新褲子的彭磊對宇宙人的貝斯手贊不絕口。
這是惺惺相惜。
但真實又不止于“惺惺相惜”。
比如,新人作品不夠創(chuàng)新。
高曉松就一針見血指出,對有的樂手來說,表演就是“掃三和弦(最常見的和弦形式)就完了”。
比如,之前提到的面孔樂隊。
曾經(jīng)作為內陸四支代表樂隊成員,聯(lián)手締造了1994年的紅磡奇跡。
那場內陸搖滾的頂級演出,讓華語樂壇第一次領教來自北方文化的狂吼,在港掀起空前絕后的尖叫。
用歷史親歷者,面孔樂隊貝斯手歐洋的話說就是——
當時王菲全程臺下又唱又跳。
但最后這支如此牛掰的樂隊,在節(jié)目的得分是多少呢?
Sir不能劇透。
Sir只能說,那分數(shù),多多少少讓人失望——尤其是老資歷的搖滾樂手和樂迷。
難得就在于——
《樂隊的夏天》沒有回避這種尷尬。
甚至說,它有意呈現(xiàn)這種尷尬。
這種“使命”某種程度上,與米未團隊另一部爆款綜藝《奇葩說》暗暗相通。
那就是,通過讓你動搖,讓你迷惑,慢慢松動你對正確答案的相信。
老炮兒相信他聽的才叫搖滾。
新生代相信他聽的才叫音樂。
但這種相信是真的相信么?
張亞東在節(jié)目中有句話說得特別好,大意是,我們的音樂口味越來越單一,對音樂的寬容度越來越低。
因為現(xiàn)在的口味,本質就是偏見。
在中國,張亞東是少數(shù)有資格說出這段話的人之一:
我覺得做任何一件事,如果一直按部就班地以同一個模式去做,“重復”就會變得沒有什么意義。
舉例來說,比如過去中國有崔健,有唐朝,有很多那個年代非常牛逼的音樂人??墒沁@個時代也還是需要新時代的崔健,新時代的唐朝,一個2.0、3.0的新版本。
我覺得應該不斷地去更新歌詞,包括觀念,不斷地往前走。一直停留在原地,復制過去的東西,會越來越平庸。
如何共建出新崔健,新唐朝的土壤。
答案一言難盡。
但站在那,叉著腰對不符合自己審美習慣的樂隊罵:你不配!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不可否認,中國搖滾經(jīng)歷過黃金年代。
但那時代終究還是逝去。
一如張亞東所說:
以前大家多是坐馬路牙子上,十個人喝一瓶啤酒聊一晚上。你知道那個狀態(tài)嗎?
我沒有,你也沒有,我們都沒有。
現(xiàn)在不是那樣了,所以,我覺得樂隊想要發(fā)展起來,也要進化,也要適應這個時代的東西,努力在這個時代去尋找到新的意義,尋找到新的方式,不同的方式。
如果你僅僅想讓過去的某一時代回來,那是不可能的,過去就是過去了。你必須嘗試在這個時代找到新的樂趣,這是這一代年輕人要去面對的東西。
聽完面孔唱《夢》。
高曉松稱那是“光芒萬丈的搖滾的時代”。
旅行團的主唱孔一蟬也以崇拜的心追憶,“魔巖三杰像一把刀,讓光透進來,而這個時代,到處都是光”。
他們口中的“光”,不也與張亞東的“進化”殊途同歸。
Sir承認,搖滾確實是更充滿悖論的藝術。
一個優(yōu)秀的搖滾人,得有內在的獨特性,但獨特又意味著無法完美融入主流。
但。
Sir也必須說。
苦難或許是藝術的養(yǎng)料,但持續(xù)的苦難只會上根本上扼殺藝術創(chuàng)新的可能。
如果你承認搖滾樂隊是一種職業(yè),那當下,我們就更應該給予那些邁過職業(yè)水準的搖滾人體面的回報,并以回報要求他們,給予更高的技術含量和職業(yè)素養(yǎng)。
說回《樂隊的夏天》,有兩個細節(jié)特別打動Sir。
一個是節(jié)目組問旅行團的鍵盤手韋偉。
“常年奔波演出,會不會覺得在重復?”
韋偉回答。
每次演出都當做全新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是不是特別政治正確。
話音剛落,韋偉就自己先打破了光環(huán)。
因為。
樂手也要生存。
不演就活不下去了
沒有飯吃了
能演就不錯了
一個來自一支不知名的樂隊。
——跟Sir一起記住它的名字,青年小伙子樂隊。
可以看出,他們對自己實力沒多大信心。
比賽花絮中,他們問節(jié)目組,是不是沒有晉級,演出就會被剪掉。
最后,為了能“多露臉幾秒”,他們甚至配合起節(jié)目組,打起贊助商品牌廣告。
在這兩個細節(jié)中,Sir顯然感受到一種更真摯,也更沉實的情感表達。
比起理想主義的雞血,這樣的話,這樣的選擇當然聽上去很喪氣,甚至說心機。
但當這些人充滿心機(同時也充滿動力)地朝自己的選擇前進時,不也是一種搖滾。
我們的文化一直不缺對某類精神文化偶像的極致推崇。
真正缺少的是。
對一個現(xiàn)實而真實的人的充分尊重。
從這個角度上說,《樂隊的夏天》或許不夠純粹。
但Sir仍愿意安利。
因為這不過是一個入口。
假如你看過這檔節(jié)目,愛上某支樂隊,并因此為他們的live house買票。
它就夠本了。
假如你看過這檔節(jié)目后,決定去摸一摸琴,練一練鼓,甚至,玩一玩樂隊。
那它功德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