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既傳承了西周的婚姻倫理制度,又有因烽火連天而雕琢出的亂世英豪與佳人,讓春秋的愛情充滿了遙遠的迷人氣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春秋時代的愛情故事,有時很隨意,有時很鄭重,研究春秋時期的婚姻愛情,可謂以管窺豹,對了解中國古代婚姻制度的形成舉足輕重。陳女夏姬的故事,便牽涉到了婚嫁禮儀中的「六禮」(法制史必背),可以說是「六禮」,最終成全了她的姻緣。
題引
陳女夏姬,公侯爭之,莫不迷惑失意。孔寧、儀行父與陳靈公皆通于夏姬。徵舒射殺靈公??讓帯x行父皆奔楚。其明年,楚莊王舉兵誅徵舒。莊王見夏姬美好,將納之,申公巫臣諫曰:「不可?!雇跻杂柽B尹襄老。襄老死于邲,不獲其尸,其子黑要烝焉。巫臣使道焉,曰:「歸!吾聘女。」——史出《左傳》《史記》
胡為乎株林?從夏南
夏姬,鄭穆公庶女。自幼生得蛾眉鳳眼,桃腮胭紅,活脫脫的美人。長成少女之后的夏姬更是體態(tài)嬌媚,搖曳多姿。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鄭穆公將夏姬嫁給了陳國一名叫作夏御叔的大夫。婚后二人生活幸福,次年得一子,取名夏徵舒,字子南。夏徵舒十二歲時,夏御叔病亡,夏姬帶著夏徵舒隱居株林。株是當時陳國的一個城邑,林是郊野的意思,也就是說夏姬當時住在陳國的一個小城的郊外,過著半隱居生活。這個世外桃源般的隱居之地,誰也未曾料到在后來卻成了紛爭之所。
夏姬生得貌美如花,如此年輕就守了寡,門前自然少不了居心叵測的過客。陳國大夫孔寧、儀行父是夏御叔生前同僚,與夏御叔私交甚好。夏御叔病亡后,孔寧、儀行父經(jīng)常幫助、接濟夏姬母子??讓帯x行父垂涎夏姬美色很久,這些夏姬都看在眼里。她并非重貞節(jié),守禮教之人,加之,在那個戰(zhàn)亂時代,一個女子帶著孩子生存本就不易。于是,就委身于二人,行了魚水之歡。
一日早朝之后,二人為夏姬贈送給二人貼身衣物誰的更加貴重爭風吃醋,相執(zhí)不下。正巧被陳靈公遇見,問二人何故如此交惡。二人礙于君臣之禮,不敢隱瞞,將其中種種以及夏姬如何美好之類的話如實復(fù)述于靈公。靈公本就昏庸好色,聽聞國內(nèi)竟有如此尤物,便急不可待地讓二人引路前去。靈公見了夏姬,驚為天人,捶胸頓足,相見恨晚,當晚便留宿夏姬之榻。
靈公等人的荒淫行為,不但文武百官知曉,陳國百姓對國君的昏庸荒淫行為也幾乎無人不知。于是,有人作詩諷刺靈公。
胡為乎株林?從夏南;
匪適株林,從夏南!
駕我乘馬,說于株野;
乘我乘駒,朝食于株。
——《國風·陳風·株林》
詩中的夏南,即夏徵舒。詩的前半部分是路人之間的對話,后半部分描寫了靈公、孔寧等人抵達株林后的急不可待之狀,將陳靈公等人的荒淫丑態(tài)刻畫得淋漓盡致。但百姓譏諷并無太多遷制,昏庸無道的君主照舊我行我素。
一日,三人相約到夏姬府中飲酒作樂。酒席間,見夏徵舒從門口經(jīng)過,靈公調(diào)笑孔寧、儀行父說:「寡人覺得徵舒長得像你們二人?!苟舜笮φf:「也很像國君您啊?!惯@話被從門旁經(jīng)過的夏徵舒聽見,憤怒異常。此時的他已是成年,年幼之時對母親的行為無法左右,成年后,接替父位,在陳國擔任大夫一職,受君臣之禮,對靈公三人的行為也一再隱忍,雖心中有萬分不滿,也不敢隨意造次。這時正巧宴席結(jié)束,三人醉得不省人事。靈公先出門,前往馬廄,準備回宮。而孔寧、儀行父二人因醉酒更甚,還在席間昏睡。徵舒頓起殺機,尾隨靈公至馬廄,拿著弓箭埋伏于馬廄門口,待靈公馬車行至,一箭將靈公射死。孔寧、儀行父聽得門外慘叫,急忙奔出,見靈公倒在血泊之中,二人頓時清醒,全無酒意。雙雙拔腿就跑,逃往楚國。
夏徵舒帶著自己的人馬攻進了陳國宮殿,太子午落荒逃往晉國,徵舒占領(lǐng)陳國。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孔寧、儀行父二人逃往楚國后,在楚莊王面前添油加醋訴說夏徵舒的大逆不道。楚國是大國,楚莊王向來好打抱不平,見其鄰國遭受如此大的動亂,自然不會坐視不理,隨即發(fā)兵攻打陳國。入陳國境內(nèi),告誡陳國上下說:「大家切莫驚慌,楚軍入陣專程來討伐夏徵舒,只要不作抵抗,定平安無事。」陳國上下對于楚軍的到來,基本毫無抵抗。夏徵舒輕易便被誅殺,楚莊王借勢吞并了陳國,將其作為楚國一城邑占有,并擄獲了徵舒之母夏姬。
回到楚國,群臣祝賀楚莊王旗開得勝,楚莊王自是十分歡喜。這時從他國出使歸來的巫臣卻不對楚莊王表示祝賀。巫臣,字子靈,楚國重臣,因其才能顯赫,功績卓著,在楚國威望很高,深得楚莊王信任。群臣都祝賀時,巫臣的舉動讓楚莊王很是意外,于是就問其為何不賀。巫臣叩首楚莊王,說:
若有人牽著牛,將他人地里莊稼踩壞了,這時有一莊稼人上前來將牛趕出莊稼地,并搶走牛歸自己所有,是否合理?雖然牽牛人破壞他人莊稼固然不對,但若因此就霸占他人之牛,未免有些過分。同樣道理,大王出于正義,聯(lián)盟諸侯各國討伐夏徵舒的不義,這本是功德之舉。如今大王卻將陳國占為己有,如此背信之舉,將來還如何號令諸侯列國?
楚莊王覺得言之有理,于是就恢復(fù)陳國主權(quán),并將逃往晉國的太子午接回,讓其治理陳國。
侍衛(wèi)將俘獲的夏姬帶入楚國大殿,聽候楚莊王處置。夏姬被帶入宮殿之時,容貌驚艷了整個大殿,殿上大臣都感覺春風拂面,身心愜意舒暢。楚莊王也為夏姬美色傾倒,當即想納夏姬為己有。巫臣上前勸阻,說:
萬萬不可。您召集諸侯列國,是為了討伐有罪之人,現(xiàn)在卻因貪念美色,收納此女子,這叫作淫。奸淫之人無法成就大事。
巫臣義正詞嚴地說完,隨即退下,退下途中低頭看了眼跪在殿中央的夏姬。恰巧,夏姬也正好奇地看著巫臣。四目相對,時間戛然而止。
「這男子的眼眸如此剛毅純粹,絕非那些千方百計想親近她的酒肉聲色之徒所有。」
「這女子的眼眸猶如一汪不見底的深泉,煙波蕩漾,那無底的黑淵仿佛要把人的靈魂全部吸附過去一般?!?/span>
只是一眼,便已萬年。
楚莊王思緒了一會,回應(yīng)了巫臣,這聲回應(yīng)將巫臣拉回了現(xiàn)實。「卿所言極是。本王險些因此而迷失了方向。那如何處置此女子呢?」周圍文武百官個個蠢蠢欲動,但礙于職位高低、尊卑禮節(jié),都未作表示。這時,楚國大將子反站了出來,想讓楚莊王將夏姬賜給他。對于子反的請求,大家都沒什么意見,畢竟子反是楚國的一員大將,戰(zhàn)功累累,向楚莊王索要一名君王不要的女子,合情合理。正當楚莊王決定將夏姬賜給子反時,巫臣又站了出來,說:
此女子乃不祥之物,她讓御叔早死,靈公被殺,徵舒被誅,陳國滅國,又使孔寧、儀行父逃亡在外。如此不吉之人,跟著誰誰就要遭受不幸,不得善終。人生苦短,天下貌美女子如此之多,將軍為何執(zhí)意于她呢?
夏姬抬頭看巫臣,四目再次相遇,巫臣慌忙將眼神安放別處。如果說,巫臣第一次勸說楚莊王是為了楚國的江山社稷著想,這是身為臣子的職責之舉,乃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么這第二次勸說子反放棄夏姬,若是出于同僚之情為之打算,無論怎么說都有些牽強。但當時巫臣的想法,誰也不得而知,恐怕就連巫臣自己在當時也不清楚為何要極力阻止子反得到夏姬。子反考慮了巫臣的勸告,也放棄了夏姬。
楚國大殿之上,眾男子圍繞如何處置夏姬這名女子爭執(zhí)不下,夏姬冷眼看著眾人的爭執(zhí),不怒不喜,靜待他們對她的安排,仿佛一切與她無關(guān)。最后,楚莊王喝止了大家的爭論,說:「寡人決定就將夏姬賜給尹襄老。」眾人皆安靜,也明白楚莊王的安排,巫臣也不好再作反駁。
夏姬被帶下大殿,經(jīng)過巫臣身邊時,夏姬的眸光輕輕掃了下巫臣,就這輕眸一掃,定格了巫臣所有的思緒。此時的巫臣并不知道,這眸子里留下的那一剪黑潭猶如毒藥,逐漸滲透他軀體的每個角落,最后滲入其骨髓,讓他不思茶飯,無心睡眠,滿腦子都是夏姬的影子,揮之不去,卻也觸不可及。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夏姬被賜給尹襄老后不久,襄老在一次戰(zhàn)役中不幸身亡,夏姬又成了寡婦。對于是否新寡,夏姬早已麻木,經(jīng)歷了夫死子亡,她已是無根之木,如今的她一無所有,猶如一葉浮萍,隨風飄蕩在命運的海洋中。尹襄老戰(zhàn)死,夏姬不知命運又將對她如何安排,這一切她無法左右,也懶得思量。她以為自己對這個悲涼的世道早已寒了心,任何事都不能再驚起波瀾,只是不知為何腦海中時不時會閃現(xiàn)當初在楚國大殿之上與巫臣四目相對時的情形,巫臣眼里的剛毅純粹以及那稍縱即逝憐惜疼愛的流光閃影讓她心底莫名泛出些許暖意。但這又能如何呢?他們終究未做過一句交流,甚至從楚國大殿相見后,從未再見。
尹襄老的喪禮過后,垂涎夏姬美色已久的尹襄老的兒子黑要早已按捺不住,三番五次用語言或行動調(diào)戲夏姬。久而久之,寄人籬下的夏姬也就從了黑要。
夏姬的這一切都被巫臣看在眼里。自從上次大殿一見,三次的四目相對,讓巫臣對夏姬再也無法忘懷。從未與尹襄老有過多私交的他,從那日起,便時時關(guān)注尹府的一舉一動,他內(nèi)心深處有個希冀:有朝一日,與夏姬雙宿雙棲。他知道她這些年的凄楚漂泊,他想給她一世的安穩(wěn)和依靠,他要給她一個名分,一個真正的家。越是如此打算,他越不能魯莽行動,在計劃周全之前,絕不能露出半點聲色。
得知黑要烝(【烝報婚】烝,是指父死,子娶庶母為妻的行為;報,是指與旁系宗親配偶通婚的行為,通常為弟報兄妻。烝報婚在春秋時期,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婚姻現(xiàn)象,主要是發(fā)生在諸侯上層社會。)夏姬,巫臣心里又恨又疼,他意識到自己必須馬上行動,不能讓事情再肆意發(fā)展。于是,他派人悄悄給夏姬帶話:「歸!吾聘女?!?/span>(【六禮】西周時期已形成完整的婚嫁禮儀形式,「六禮」在此時期已經(jīng)形成,后代的婚嫁禮儀形式雖與西周時期略有不同,但大體內(nèi)容相差不大。周代「六禮」繼承殷禮而來,根據(jù)《儀禮·士昏禮》中記載,婚禮程序為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方面,簡稱「六禮」。娶妻必須告知父母,需媒妁之言,行納聘之禮,否則不能稱為明媒正娶。)夏姬得此承諾,頓時泫然淚下。這個男子讓她回娘家,要行納聘之禮明媒正娶她。數(shù)年來,雖有無數(shù)男子垂涎她的美色,成為她的榻上之賓,但這些人都只愛她的美色,并非真正愛她。唯獨這個男子,如此真心待她,當初大殿一見,他的眼神早已訴說了一切;他的力拒子反,出賣了他的感情。但這一切,她以為今生不會成真,沒想到,他卻一直掛念,謀劃著屬于她和他的未來。
給夏姬傳話后,巫臣又派人到鄭國,說服鄭國假意給楚國報信說:「襄老尸首已找到,晉國愿意通過鄭國歸還,但一定要夏姬親自接回?!瓜募Ы拥洁崌膩硇?,將這話報告給楚莊王,并哭訴著要回鄭國領(lǐng)回襄老尸首。楚莊王覺得蹊蹺,尹襄老并非在鄭國戰(zhàn)死,為什么尸首會在鄭國?于是便詢問巫臣意見。巫臣回答:
臣覺得此事應(yīng)該靠得住。鄭國乃一小國,又與楚國無過節(jié),不會用這種事情來戲弄我們。況且,晉國的太子不是還在我們手里嗎,晉國與鄭國關(guān)系較好,鄭國在此次戰(zhàn)役中又屬中立,臣猜想,晉國想借鄭國歸還尹襄老的尸首,向我們示好,以求釋放其太子。
楚莊王覺得巫臣分析得有理,于是就命夏姬去鄭國接回尹襄老尸體。
夏姬回到鄭國不久,巫臣就帶著金銀細軟等聘禮向鄭襄公提出聘夏姬為妻的請求。鄭襄公同意了二人的婚事。這樣,夏姬與巫臣的婚事就算定了下來。夏姬又成閨中待嫁之女子,安心在鄭國等待巫臣的迎娶。
巫臣行完納聘之禮后,為了不讓旁人疑心,即刻起身返回楚國。
幾年后,楚莊王薨,楚共王繼位。一日,楚共王派巫臣出使齊國。巫臣見此乃逃往鄭國與夏姬會合的絕佳時機。于是,便暗中把家中財物全部運走,擇日出發(fā)。雖然有重要軍務(wù)在身,但一想到不久便可與夏姬朝夕為伴,巫臣心中竊喜,臉上也一改往日的肅穆之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這變化讓隨行之人都不免詫異。完成了楚共王交代的軍務(wù),返程途經(jīng)鄭國時,巫臣讓隨行副使將從齊國帶來財物押送回楚,自己則留在了鄭國。
夏姬見到巫臣,欣喜萬分,她知道這個男子定不會負她,因此,即便再長的時間她也可以等待。好在沒有等得太久,短短幾年而已。幾年不見,夏姬依舊如巫臣初見時那般美麗。他終于可以和她朝夕相處,這是他這么多年精心布局的動力,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得此女子,此生足矣。
夏姬與巫臣到底有沒有成婚,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都在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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