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哪里,一輩子也有印記;根須在哪里,幾輩子也有記憶。離不開卻要離開,是一種悲哀。離開田園的我們,都是游子。游子,是天地的過客,游子,是光陰的過客,游子,是家門的過客。
在土墻垣的裂縫和老樹樁的肌理,在坑坑洼洼的石頭路和疏疏密密的稻穗林,只要你走進田園,碰見一個多愁善感的雨季,或是一個春光明媚的花季,或者一個碩果累累的秋季,你便能探索到自然的杰作,那是任何工業(yè)文明都不可復(fù)制的作品。田園風光之美,根深蒂固,又樸素得不留一絲纖塵?!?/span>
我蝸居在城市褶皺里,習慣握筆的手,遠離了季節(jié)、農(nóng)時和土壤。鄉(xiāng)村已遠,萎縮的雙手,已舉不起握鐮的姿勢,布谷鳥只在記憶中啼叫,稻子只在睡夢中金黃,犁鏵锨動土地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到了。我飛走又回來,回來又飛走,像一只鳥,在異地與故鄉(xiāng)之間,游蕩。
其實我內(nèi)心很矛盾,為了一個虛幻的實現(xiàn),犯賤。是欺人的算計消耗了我的生命力,是紅塵的誘惑漂浮了我的信仰,是虛幻的名利荒廢了我內(nèi)心的田園。把農(nóng)村戶口變?yōu)槌鞘袘艨诘臅r候,我失去了家鄉(xiāng)的田園,把理想信念變成功名利祿的時候,我失去了內(nèi)心的田園,如今的我,就是一個漂泊的孩子,四處找家。
母親說過,我原本就是父親田里一株殷實的莊稼。酸酸甜甜的果汁可樂,比不上農(nóng)夫山泉甘甜;精致的面包薯條,比不過原麥紅薯的清香;那么多的化學生物制品,比不上純天然綠色的土雞土蛋營養(yǎng)。我虛胖陽痿的身體,被鎖在三十三層樓上接不到地氣,我長滿皮癬腳氣灰指甲的雙腳,被捂在汽車鞋襪里發(fā)酵,我高血脂高血壓糖尿病肺結(jié)核肝硬化,我一棵好苗,離了家鄉(xiāng)的土壤,在鋼筋水泥的夾縫里變態(tài)地長。
沒人知道,我的病痛只有家鄉(xiāng)的五谷雜糧才能根治。懷念鄉(xiāng)村田園,是在越來越中年有成卻也一事無成的時候,是在看似什么都有實在一無所有的時候,仿佛擁有房子車子票子位子妻子兒子,心頭卻怎么也不踏實,總有他鄉(xiāng)異客的感覺,總有覆巢之下無完卵的憂心。我一臉的落寞虛弱,望向天邊那一抹紅暈,就像夕陽西下一樣讓人無能為力。
一朵野花,讓我感受三月的風四月的雨五月的梅,一顆米粒,讓我感受七月的荷香八月的稻色九月的豐裕?;氐教飯@,我是時空的主人,小鳥在手心跳蕩,綠色包圍了視線,我自由呼吸有氧,像呼吸兒時稻草的清香,那個味道在嘴里,那個風景在眼里,那個溫暖在心里。我在冬天等待,花的洪流沖毀冬的鐐銬,奔瀉出酩酊的芬芳,鳥的歌瀑飛濺起萬千銀珠,四散在霧蒙蒙的拂曉。
夠了,就是這短暫的溫馨,已經(jīng)是奢侈。不夠,就只這片刻的歡愉,怎堪撫慰一生的牽掛。
可惡的他鄉(xiāng),可親的田園。把那段時光還我,長成兩頰的髭須;把那個空間還我,長成心壁的創(chuàng)繭;把那灣田園還我,長成幸福的痛創(chuàng)。
土地,田園,父親,根須。清溪,老井,池塘,源泉。大米,小麥,紅薯,生命。